慈禧的思绪,如潮水般翻腾起落,甚至有一点坐不大住的感觉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关卓凡和玉儿回来了。
慈禧的眼光,极其敏锐,关卓凡虽然面色平静,可是,她一眼便看出来了:那是努力自抑的结果,方才在隔壁,他一定是颇为激动的。
站在他侧后方的玉儿,一脸喜色,对着慈禧,微微点头,慈禧晓得,自己的判断,完全准确。
圣母皇太后深为满意。
所料不错,我的手上,就是握着一张最有力量的筹码!
哼,看来,这个家伙的良心,还没有被狗吃干净嘛。
“奴婢的差使办过了,”玉儿笑吟吟的说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慈禧明白玉儿如是说的用意,她沉吟了一下,说道:“搬一张椅子过来。”
“是!”
玉儿响亮的答应了一声。
椅子搬了过来,不必圣母皇太后进一步吩咐,玉儿就将椅子放在了太后所坐的“贵妃椅”的斜对面。
这张椅子派什么用场,不言自明圣母皇太后的心思,也实在是细致妥帖轩亲王只剩下一条胳膊好用了,等一会儿,若要他亲自动手,可就有些不大方便了。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嗯,暂时没有了。”
“那奴婢就告退了。”
“好,你下去吧。”
玉儿福了一福,满面笑容的出去了。
寝卧之内,就剩下慈禧和关卓凡了。
二人世界。
一刹那间,慈禧有了一个错觉:接下来,关卓凡会扑了上来,将自己紧紧的搂在怀里。
可是,关卓凡没有任何动静。
一股莫名其妙的失望,涌上了心头。
不过,转念一想,慈禧又不由在心里失笑了:他受了伤,只剩一只手好用了呀!
一只手,怎么能“将自己紧紧的搂在怀里”呢?
红云扑面,脸上**辣的,慈禧的手,下意识的动了一动,差一点就要去摸一摸自己的脸庞了。
唉,我怎么神不守舍的?
她暗自警惕,自己告诫自己:今日之会,绝不仅仅是浓情蜜意、相思得慰!打醒十二分精神,莫效小儿女之态!眼前的这个人,形容虽然依旧,内里却不晓得,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总之,肯定已经不是十个月前的那个关卓凡了!今日之会,犹如两军对阵,稍有疏忽,就可能败下阵来!
“你坐吧。”
“是,臣谢太后赐坐。”
说罢,关卓凡在慈禧斜对面的那张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
这个坐姿,不是一个情人间久别重逢应有的亲昵姿态,又一股强烈的失望,袭上了慈禧的心头,同时,也叫她更加的警惕了。
寝卧之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慈禧先开了口。
她盯着关卓凡的伤臂,秀眉紧蹙,“你的胳膊”
只说了四个字,便打住了。
不过,意思已很明白了。
语气,则和表情一样:既沉着,又关切。
这个事儿,慈禧认为,该自己主动发问,不好等关卓凡“启禀圣母皇太后”。
“回太后的话,”关卓凡的声音,十分平静,“被人捅了一刀。臣的手脚,总还不算太过迟钝,勉强让过了要害,就在胳膊上挂了这么一个幌子。”
慈禧的身子,猛地一颤,红云未褪的脸庞,“刷”的一下,变的雪白了。
虽然,之前已经想过,关卓凡之伤,可能因锐器所致,算是多少有了点儿心理准备,但是,一旦坐实,依旧震骇莫名。
“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微微的颤抖着。
“刺客姓许,是一个侍卫,”关卓凡说道,“在内阁公署前边儿动的手”
微微一顿,“挨着内阁公署的,是侍卫值宿处。彼时,内阁公署有一个会议,没等我进门儿,他就从侍卫值宿处里冲了出来。”
侍卫?!大内侍卫?!
内阁公署?!侍卫值宿处?!紫禁城之内?!
天爷!
慈禧的脑子,“嗡嗡”作响。
太骇人听闻了!
这样的案子,开国以来,未之有也!
果然,果然
这十个月,北京果然出了“天大的事儿”!
她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很吃力的问道:
“姓许?是个汉军?”
震撼之下,慈禧还能抓住这个“点”,敏锐如斯,关卓凡亦不由心下暗赞。
“不,他是汉人。”
“汉人?!”
怎么会是汉人?若说旗人,也许还
“怎么会?”慈禧的话,说的更加的吃力了,“你的所作所为,可都是为了汉人好呀!”
关卓凡淡淡一笑,“这些,大约不关这个姓许的事儿。我呢,应该是没有得罪过这个姓许的,他不过就是一把刀子,抓着刀柄的,自然另有其人。”
顿了一顿,“既为刀子,还管他什么旗人、汉人?”
大约应该
还有,抓着刀柄的
“幕后的主使问出来了么?”
“没有。”
慈禧微愕:“为什么?是他抵死不招?还是没看住?”
没看住意思就是,或者自尽,或者为人所害。
“都不是。”关卓凡说,“当天晚上,我就叫人将他处死了根本就没问。”
“没问?”慈禧真正是愕然了,“为什么不问?”
“彼时的情形”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如果问了出来,我不晓得拿这个幕后主使,怎么办才好?”
不晓得拿这个幕后主使怎么办才好?
这个幕后主使,是谁?
当年,揭帖案、睿王府厨子弑主案,两件大案的幕后主使,都是奕誴,即便以其宣宗亲子、国家亲王的身份,该抓就抓,该圈就圈,也没有什么“不晓得拿这个幕后主使怎么办才好”的问题啊?
这一次,怎么回事?
这个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慈禧急速的转着念头。
“你是说,”她试探着问道,“这个幕后主使是什么人,问不问刺客,你都已经心中有数了?”
“是。”
慈禧的心跳加快了,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压低了,“那是哪个呀?”
关卓凡默然。
“你说呀!”慈禧有点儿着急了,“总不成连我也不能说吧?”
“臣不敢。”
顿了一顿,关卓凡说道:“目下,刺客既然已经处死,这就是个死无对证的事情了,臣不能仅凭一己的猜测,陷人以大罪。”
“这唉!”慈禧的秀眉,蹙的更紧了,“你是要急死我吗?”
“臣不敢,”关卓凡说道,“太后如果真想知道这个幕后主使的身份,七福晋觐见的时候,倒是可以问一问她。”
“七福晋?”
“是。”
问婉贞?什么意思?她怎么会知道这个?
“她怎么会知”
话说到一半,一个念头跳了出来,慈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是说老七?”
关卓凡不说话。
这就是默认了。
“怎么会?”慈禧的声音,又一次微微的颤抖起来,“你和老七,不是一直处的挺好的吗?”
关卓凡苦笑了一下:“此一时,彼一时。”
“彼一时”,自然是指圣母皇太后出居天津之前,那个时候,轩、譞二人,确实“处的挺好的”“此一时”唉!这十个月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慈禧的这个疑问,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竟然闹到了这个份儿上?”
慈禧这么说,等于认同了关卓凡的猜测虽然她还没有向七福晋求证。
可是,脱口而出的一个“闹”字,颇堪玩味。
不过,慈禧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字的不妥当。
关卓凡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七福晋一身缟素,太后大约是见到了。”
慈禧一怔,心跳加快了:“是。”
“臣亦在服丧之中,”关卓凡说道,“只是,甲胄在身”
说着,抬了抬右臂,同时,视线下垂,投向自己的右上臂。
这时,慈禧才注意到,关卓凡的右臂上,缠着一条黑色的布带。
军装是深蓝色的,彼此颜色相差不大,她又一直处在心情激荡之中,就没有留意到这个异常。
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他也在服丧?他的父母,可早就过世了!
这,不就是
“五纬错行,百姓呼嗟,万国同悲”关卓凡的语气,平静而沉痛,“目下,正值国丧之期。”
果然!
我猜的不错!
“东边儿”崩逝了!
慈禧眼中,灼然生光。
这个异样的光芒,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还是被关卓凡捕捉到了,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慈禧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兴奋,转瞬间,脸上已换过了一副“震悼哀殊”的表情,声音的颤抖也极为配合:“姐姐的身子骨儿,一向很好,怎么就”
一转念不对!
这么说,岂非等于指母后皇太后是“暴崩”了?
不妥!大大不妥!
正在想着,该怎么得体的改口?关卓凡说话了:“圣母皇太后误会了,母后皇太后的凤体,安健如常。”
啊?不是“东边儿”?
慈禧愣住了。
可是,除了“东边儿”,别的人逝世,都不能叫做“国丧”啊!
总不成是
不,不,怎么可能呢?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