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乱清 > 第三十三章 你斩草除根,我铤而走险

  慈禧“二位一体”的念头,关卓凡无从揣测,但她震惊失措的形容,自然全在眼底,对于圣母皇太后的这个反应,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朴庵一而再、再而三,”关卓凡缓缓说道,“确实是……唉!”

  “混蛋”二字,没有出口,慈禧可对奕譞咬牙切齿,关卓凡却无必要失却风度,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却将指奕譞为刺客幕后主使之说,夯的更加结实了。

  “这两篇‘奇文’,”关卓凡继续说道,“臣都带了过来——都是原件,不是抄件,得空儿了,太后可以‘欣赏’、‘欣赏’。”

  慈禧丰满高耸的胸脯,犹自起伏不定,呼吸可闻之中,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的“嗯”了一声。

  “如果只有一个人这么说,臣还不敢信实,”关卓凡说道,“可是,文衡、荣禄、恩承——三个全营翼长都这么说,就不能当做攀诬亲贵、构陷国戚了,臣只好如实上奏,母后皇太后慈颜震怒,传旨查看朴庵的家产。”

  这虽然是必然的事情,但慈禧心中,还是微微一震。

  “带队的是文祥和曹毓瑛,”关卓凡说道,“当场在朴庵的书房里,搜出了这两篇奇……呃,这两道矫诏。”

  那就是……铁证如山了。

  “朴庵本人,”关卓凡继续说道,“奉旨送宗人府‘空房’圈禁。”

  “我原先还纳罕,”慈禧的声音,依旧微微发颤,“你为什么……一口一个‘朴庵’?原来……”

  奕譞被逮入狱,自然革去一切爵职,不能够再喊“醇郡王”了。

  转念一想,不对呀,那……“七福晋”呢?

  一念及此,脑海中不由跳出来一个念头:可怜的妹妹!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彼时,朴庵的爵位,尚未革去。”

  慈禧一怔:尚未革去?

  “尚未”二字,说明:目下,奕譞的爵位已经革去了,只是抄家逮人的时候,“尚未革去”,可是……目下,七福晋,还是“七福晋”啊?

  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抄家逮人的时候,为什么不革奕譞的爵位呢?

  “老七的罪,是……谋反!为什么不先革了他的爵位?”

  慈禧的心境,勉强的平静了下来,但是,对于奕譞,依旧是咬牙切齿的。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革,是一定要革的;不过,似乎……不必急在一时。”

  顿了顿,“第一,文衡、荣禄、恩承三个,口供加在一起,非常详尽,再加上当场搜出来的矫诏,这个案子,已经是‘铁案’了,并没有更多要问朴庵的话,就问,也不过是把口供再对一遍罢了。”

  关卓凡的话,说的比较含蓄,但慈禧当然是听懂了的:亲贵牵涉重案,定案之前,革去爵职,最重要的作用之一,是爵职一去,其身即无所护恃,就可以对其“勘问”了——就是可对其进行生理上的折磨乃至刑讯了。

  既已没有“勘问”奕譞的必要,那么,也就不用急着革他的爵位了。

  “第二,”关卓凡继续说道,“神机营之去留,还未定案……”

  话未说完,慈禧就轻轻的“啊”了一声,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奕譞矫诏造乱,凭恃的,是神机营,虽然,慈禧并不认为,奕譞“进去”了,神机营在“外头”,能翻得出什么大浪来,不过,神机营总是一支三万余人的庞大武力,这几年,又是奕譞一手经理,也不能排除,里边儿真有几个死忠,会跳个脚、闹个事,因此,先处置了神机营,再来办理奕譞,那就是我为刀俎、彼为鱼肉了。

  至于婉贞的“七福晋”……算了,一会儿再问吧。

  “对神机营的处置,”关卓凡说道,“有这么几种看法,一是大力整顿,裁撤冗员;一是‘归营’或是‘归旗’……”

  说到这儿,关卓凡停了下来——他的话,其实并没有说完,不过,他想看一看慈禧,有什么反应?

  “神机营不能留!”

  慈禧的模样,还是有些咬牙切齿的,“神机营的笑话儿,你该比我更清楚——整顿不出来的!”

  其实,神机营能不能整顿的出来,慈禧并没有什么很实在的意见。神机营的“笑话儿”,她虽然听过不少,但对其并没有真正的认识。她说“神机营不能留”,真正的原因,是神机营乃由奕譞一手经理,奕譞又恃神机营矫诏造乱——你要将我“除之”?我先“除之”了你!而且,“除”就要“除”个干净——斩草除根!

  “‘归营’也好,‘归旗’也罢,”慈禧继续说道,“反正,神机营不能留!”

  “太后圣明!”关卓凡说道,“臣也是这么想的!别的不说,一年要将两、三百万白花花的银子,扔到水里头,响声都听不见一个,臣也实在是肉痛!”

  顿了顿,“可是,‘归营’也好,‘归旗’也罢,都有不可不虑的后患。”

  “后患?怎么说?”

  “神机营薪饷优厚,”关卓凡说道,“为诸京营之冠,保举、加级的机会,也比别的京营为多,如果‘归营’,自然……嗯,‘泯然于众人矣’!如果‘归旗’,就更加不必说了——除了一份例牌的钱粮,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你是说……”慈禧沉吟说道,“他们会……抱怨?会……生事儿?”

  一点就通,御姐确实聪敏啊。

  “圣明不过太后!”关卓凡说道,“三万多号人呢!而且,其中的许多人,都是上上下下,进得了门儿,说的上话的!这班人如果心怀不满,那么,造作谣言,兴风作浪,是必不可免的!到时候,臣恐雍正朝的故事,就要重演了!”

  慈禧秀眉紧蹙。

  “泼脏水还算小事,”关卓凡说道,“只怕,还会有人……暗地里做些什么手脚——下绊子,甚至……捅刀子!”

  慈禧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她微微吐了口气,然后重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确实不可不虑!”

  顿了顿,“那……如何是好呢?”

  “还有一种看法,”关卓凡说道,“是叫神机营……‘出旗’。”

  慈禧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了,不由吓了一跳:“‘出旗’?三万多人……一起‘出旗’?”

  “是。”

  微微一顿,“当然,宗室、觉罗不在其中。”

  慈禧“哦”了一声,说道:“神机营里,确有不少宗室、觉罗,可是,比起三万的数字来,只是个……小头吧?”

  “太后说的是。”

  “这……”慈禧迟疑的说道,“可不大好办啊。”

  “确实不大好办,”关卓凡微微一笑,“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还有臣,都是赞成的,不过,文祥不赞成。”

  “文祥?嗯……”

  “我们几个,没有法子说服他,只好撤回‘出旗’之议,最后决定,神机营‘撤建’、‘归旗’。”

  “啊……”

  “原本的计划,”关卓凡说道,“是数日之后,集神机营于王府井大校场,另,在京亲贵重臣,一、二品以上者皆与会,然后,当众颁布神机营‘撤建’、‘归旗’的旨意,剀切宣谕,以资炯戒。”

  顿了顿,“未曾想,神机营集会王府井大校场的上谕,刚刚明发,幺蛾子就出来了。”

  “出事儿了?”

  “是,”关卓凡说道,“请太后留意,这道上谕,仅仅是通告神机营集会王府井大校场,并未涉及‘撤建归旗’的事情。”

  慈禧想了一想,说道:“我明白了,神机营不隶属任何一个衙门,奕譞进了宗人府的‘空房’,调动神机营,就只好明发上谕了。”

  “太后圣明。”

  “嗯……出了什么事儿呢?”

  “谣诼蜂起,说,朝廷集会神机营,真正的目的,是要将神机营‘聚而歼之’。”

  “啊?!”

  “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关卓凡微微冷笑,“有的说,轩军的大炮,都已拉进了城,安置在王府井大校场四周了,到时候,大炮先行轰击,没死干净的,继之以铁骑冲杀;有的说,倒也不是要将神机营统统杀光,而是要行‘十一抽杀律’、‘俄罗斯轮盘赌’等刑罚,王府井大校场上,已经搭起了几百座绞架,云云。”

  慈禧瞪大了眼睛。

  过了片刻,她吃力的说道:“‘十一抽杀律’是什么,我是晓得的;‘俄罗斯轮盘赌’……那是什么?”

  咦,您怎么会晓得“十一抽杀律”这样东东?

  关卓凡随即反应过来:自然是楠本稻说的。

  这么冷门的东西,她都给您说过,看来,您二位的“交流”,够深入的呀。

  “左轮手枪,”关卓凡说道,“太后是见过的了。”

  “嗯。”

  “弹仓之中,只装入一粒子弹,转动弹仓若许下,然后,对准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此谓之‘俄罗斯轮盘赌’。”

  “啊!……”

  过了一会儿,慈禧咬着牙说道:“造作这些谣言的人,用心极其险恶!这不是……在神机营和朝廷之间,挑拨离间,逼神机营……铤而走险吗?!”

  用心极其险恶……呃,惭愧,惭愧。

  “太后圣明!”关卓凡面儿上从从容容的,“而神机营也确实入了谣言的毂,确实‘铤而走险’了。”

  “什么?!”

  “不过,”关卓凡说道,“神机营的‘铤而走险’,同造作谣言者的初衷,不大一样。”

  嘿嘿,神机营的“铤而走险”,同造作谣言者的初衷,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嗯?怎么回事儿呢?”

  “神机营集会王府井大校场的前一天,下午到晚上,出城的人流,倏然增加,开始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儿,后来——第二天,才搞明白,远来这班‘神差’们,都逃出城去了。”

  “啊?”

  “第二天的王府井大校场之会,”关卓凡微微苦笑,“只到了寥寥千把人,其中的大多数,还是宗室、觉罗。”

  顿了顿,“神机营里的宗室、觉罗,倒是基本上都到齐了。”

  “就是说,神机营三万多号人,几乎全都……吓跑了?”

  “是。”

  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真正是……废物点心!哪怕,他们真的……”

  下面的话,可能叫关卓凡误会,打住了。

  关卓凡却替她补齐了:“太后说的是,哪怕他们真的‘铤而走险’呢!那也算是条汉子!朝廷在他们身上花掉的上千万两银子,也算多少见到点儿颜色了!”

  关卓凡如是说,慈禧颇为意外,不过,看他的样子,确实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于是微微颔首,同时,神色凝重的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神机营,就此……真的‘出旗’了?”

  御姐的判断力,不能不佩服啊。

  “太后圣明!”关卓凡说道,“事已至此,不‘出旗’,也‘出旗’了!”

  顿了顿,“文祥那儿,也没再说什么了。”

  “三万人一次过赶出旗去,”慈禧叹道,“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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