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相正文卷五百零五章儿臣想出来的章越觉得自己有点醉,吃了顿饭喝了点酒,结果一回头楼梯没了。
章越明白是韩维作的手脚,真可谓上屋抽梯,你还真当我不敢跳不成?我这便跳给你看。
过去的楼与商品房不同,现代商品房层高两米七就不错了,但宋朝的一层楼那可是实打实的一丈多高。
跳下去,至少跛脚。
韩维来至章越身后拱手道:“度之,还请帮一帮我。”
章越看了韩维一眼道:“持国兄言重了,储位之事岂敢多言语。不敢谋,不敢谋!”
韩维道:“如今楼梯已是撤了,没有第二个人旁听,此话你知我知,绝不与第三人说是度之你的谋划。”
章越仍是不肯,韩维道:“储位之争,历来都是赢家通吃,输家求死亦死不得。若度之不愿帮这个忙,吾兄与韩某日后危矣,皇子亦危矣。难道度之连当年的师生情分都不顾么?”
章越听了一凛心道,皇子居然把与自己有师生情分的事都告诉韩维了,那么可见韩维便是皇子真正信任的人。
章越当即道:“我已有办法了。”
韩维大喜道:“度之请说。”
章越道:“此法好是好,但只是难用。”
韩维道:“只要度之肯说就好。”
章越踱步片刻后道:“方才韩兄说‘储位之争,历来都是赢家通吃,输家求死亦死不得’。这话我是深以为然,古往今来因争储位的骨肉相残之事数不胜数,为了达到目的者可谓不折手段。”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得不到,我死了无妨,但一定要死在别人后头,故而什么帝王心术皆是糟粕,而残忍好杀之君比比皆是。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杀了亲兄弟还不够,甚至将自己的子侄辈都杀了。还有五代十国……”
“但持国兄,你说为何本朝无论是兄终弟及,还是父子相传大体都是太平呢?”
韩维正色道:“因为太祖有言,重用读书人矣。”
章越道:“然也,读书人就是没有兵权的书生,重用读书人,就是重用于制度。”
“一个稳定制度的传承,要好过你争我斗。辽国西夏在边陲陈兵百万,若本朝稍露内斗之象,国家必将灭亡。”
韩维点点头。
濮议之事,他看到了。官家争了两年,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哪怕有韩琦,曾公亮,欧阳修等一票宰执的支持也没用。
濮议之争就是皇权与制度之争,皇帝与文官集团之争。
司马光,吕诲,范纯仁,贾暗,范镇他们争得是什么?就是制度二字。
尽管他们纷纷出外或被边缘化,但这不等于他们输了。
故而宋朝的历代皇帝为何在位时候,要重用文官集团呢?因为皇权固然可以强大一时,但到了自己死了以后,怎么样保证自己的儿子能够坐稳皇位,那么就必须依靠制度,依靠文官集团。
靠夺取孤儿寡母政权当上皇帝的宋太祖,无比明白这一点呢。
制度这东西当皇帝的时候哪看哪不顺眼,但到了龙体不豫,便生怕毕生的家当被子孙败掉。
“那么度之的意思,如何让百官们拥护太子呢?”
章越道:“追封博平君王,厚赐虢国公,北海郡王。”
韩维吃了一惊,博平君王就是赵允初,天子即位一年后即去世了,最早便是任守忠扶植赵允初与当今官家争皇子之位,但因为赵允初不够聪明,而被官家否掉。
而虢国公赵宗谔,就是官家的亲堂兄,一直窥视储位,对于被选入宫中认为先帝养子的官家十分嫉妒。自家的厨子给官家煮了两条鱼,就被赵宗谔活活打死。
北海郡王赵允弼更牛,官家即位时,便是他率领一堆宗室闹事,公然道团练岂可为天子,他才可以当天子。最后此人被韩琦当场镇压。
这三个人都是与官家争过储位的,换了其他朝代,或者如奥斯曼,拜占庭那等帝王。
这三人早都没命了,死得绝对凄惨。
不过官家却没有为难这三人,不是不想,而是因为顾及曹太后。
如今除了赵允初早故外,其他两个都活蹦乱跳的。
韩维也很是为难,这几个人不处置已经是宽仁了,反而还要封赏,哪个君王会有这个度量?
章越言道:“若是皇位传承都靠着制度,那么这三人何必要杀?反而官家不杀三人反而厚赐,反而得了民心士心,以表示宽容之量,以仁义治理天下。”
“秦二世,唐太宗遭到天下儒生的口诛笔伐,而登基之后能善待兄弟的君王,才是真正的仁君。既是仁君,那么百官们又怎么能不拥护呢?”
韩维点点头道:“也是,虢国公,北海郡王,既不能杀之,倒不如卖个人情出去。至少令他们心存忌惮。”
韩维初时不解,然后终于露出喜色,当即命人搬梯子让章越下楼。
至于韩维则急匆匆地赶到皇子宫中。
赵顼正是满脸苦楚之色,见了韩维道:“先生,父皇今日患疾,口不能言语。”
韩维吃了一惊,先帝也曾病时失语,难道非亲父子,也得了一样的病?
韩维道:“还请大王早作大计。”
皇子道:“如何大计?眼下民心士心都不向我。”
韩维道:“那因为大王没有树立恩德,只要有了恩德,臣民们就会知道大王是仁义之君,那么就会天下归心。”
赵顼问道:“那么如何树立恩德呢?”
韩维当即将章越告诉他的一番话与赵顼说了。
赵顼闻言想了一番,又惊又喜道:“此真是良法,韩先生真是我的孔明啊!”
韩维微微一笑道:“大王,这不是我韩维的见识,而是出自于章太常之论。”
赵顼啊地一声问道:“是,章太常?”
韩维道:“章太常本不肯说,但听我说与皇子的师生情分时才开口。他所见胜我十倍,正是他知道要帮大王,故而为我出了此策。”
赵顼点点头道:“先生不居功,还帮我四处打听,我在此谢过。此刻我便入宫觐见父皇,让他御准此事。”
韩维劝道:“此时天色晚了,还是明日经延时再去吧。”
赵顼答应了,晚上他琢磨章越的话,激动得一夜无眠,次日一早便进宫找到官家禀告此事。
官家一听吃惊地问道:“皇儿这是你所想的吗?”
赵顼认真地点点头道:“父皇,正是儿臣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