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寒门宰相 > 八百五十八章 上日

  翰林学士院起于唐玄宗之时。

  翰林学士院又称学士院,有时候也会被称为翰林院或翰林司。

  不过翰林学士院与翰林院,翰林司完全是不同的衙门。

  翰林院里有天文,书法,图画,医官四局,这四项中有一技之长的都是可以入翰林院,这些人当然也可以称作翰林,却不能称作翰林学士。

  至于翰林司则专管供奉之事,又称为茶酒司。只有翰林学士院才是真正翰林学士供职之所,所以以学士院称之。

  当然还有玉堂,瀛州,禁林等雅称。

  这一日章越自东华门而入,至承天门处有内宦宣旨,然后由两名翰林院朱衣吏一前一后双引带路至阁门后二人留这里等候,章越入殿感谢天恩。

  官家见了章越很高兴,当即让内宦宣诏赐章越对衣,金带,金涂鞍马。

  官家对章越笑道:“当初太宗皇帝对宰执说过,翰林真为神仙之职,今日章卿可谓登仙。”

  章越谨慎地道:“回禀陛下,翰林学士居是职者,人物之选是为极也,儒墨之荣亦是极也。臣当以节用以安贫,杜门以省事以报君恩。”

  官家听了很高兴又给章越赐座并赐茶汤一碗。

  座是靠背椅,而茶汤一碗,这些都是宰执方有的待遇。

  官家对章越道:“前日卿劝朕亲揽大政,以为变法大计,此事朕想了很多,虽未禀两宫太后,但朕看祖训太宗曾叮嘱过‘为之道,朕当行之’。真宗皇帝亦道‘军国之事,巨细必与卿等议之,朕未尝专断,卿等固亦隐,以副朕意也。’”

  “当初富郑公亦劝过朕,若多出亲批,若事事皆中,亦非为君之道。脱十中七八,积日累月,所失亦多。”

  “故而朕还是决定将变法之事委给宰相来办。”

  这话不出章越意料,天子若一下子答应了这才奇怪。天子刚才提了两宫太后和富弼,肯定是担心遭到后宫与保守派的反对。

  章越道:“臣担心二府难以勉力行之。”

  官家笑道:“朕会督之的,不过章卿的话朕会记心底。”

  说到这里官家勉励了章越几句,章越心想自己表忠心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于是不再说什么。

  见过天子后,章越再行出殿,仍是两名院吏一前一后带路。

  这入宫觐见分单引和双引,以往章越都是单引,也就是一个人带路,如今则为双引,这般是为恩典。

  这一切典礼都沿用唐朝流传下来的拜礼。

  翰林学士为天子心腹,初拜时还有等等恩礼,如今虽已简化,但流程之隆重不需多言。

  之后便到了学士院,翰林学士院位于皇城的东南角,与宣徽院,枢密院相邻。

  学士院院门旁设一道复门,以直通禁院,如果天子有急事急召宿直的翰林学士通过这道复门直抵东门小殿。

  因为学士院处禁密之地,而且学士院每夜都有学士宿直,一旦夜间有皇帝诏命至,必须摇晃一条系着悬铃的绳索。

  凡事要进入学士院者,皆须先拉铃,经院官允许方得入内。

  此外方才经过时章越看到翰林学士院还有一道后门,后门向北,上书‘北门’二字,是存唐朝‘北门学士‘故事。

  章越跨过这道院门走入学士院到了正厅,本院的待诏,录事,孔目官,表奏官,驱使官等都院外亲迎。

  章越目光掠过众人,抬头看向正厅上方,见厅中央上书‘玉堂之署’数字,这是红砂所写的飞白书。

  仁宗与当今天子都喜欢飞白书,而这字却是出自太宗皇帝的手笔。

  正厅里翰林学士韩维,王琏,元绛,曾布四人正等候,等章越到了几人一并起身相迎。

  韩维道:“居翰苑者,众人皆谓凌玉清,朔紫霄,岂止于登瀛州,更称登玉堂也。”

  “苏太简为学士,太宗皇帝尝语‘玉堂之设,但虚传其说,终未有正名’。故而太宗皇帝书以‘玉堂之署‘书字赐之。苏太简即将御宝置于堂上,每当学士上日便拿出开视。”

  当即章越众人便赏起这太宗皇帝的墨宝。

  宋朝真正重用书人的风气是自太宗皇帝而始,而这玉堂赐名也是太宗皇帝所为。

  当初太宗皇帝偏爱苏易简,对方任翰林学士后,便赐名翰林学士院为玉堂。

  要知道唐朝时禁中三殿分别是玉堂,承明,金銮。太宗皇帝等于将天子所居住之殿的名字给予了翰林学士院。

  唐太宗时十八学士登瀛州算什么,宋朝的翰林学士乃玉堂,可谓是神仙居。

  重用书人,正是从太宗皇帝起传下来的风气。

  章越听了韩维说起这段典故,当即由衷地道:“此真乃翰林美事。”

  说完将太宗御笔又放回匣中。

  随后章越于堂中正坐,韩维,曾布至玉堂东厢,元绛,王琏坐至西厢,然后便是院吏上前参拜。

  参拜后几人坐下说了阵子话,章越坐椅上打量玉堂,但见左右二壁长达数丈,上面绘以海上波浪之状,一眼看去风涛浩渺,应是拟瀛州之象。

  座对语都是紫袍大僚,不仅是文臣中顶尖的存,也是天下第一流的文士之选,难怪称这里为神仙居。

  片刻后元绛,曾布便向章越辞往开封府,三司坐衙去了。

  不久内宦抵至翰院道:“陛下赐新翰林学士就院赐宴。”

  翰林学士新上任赐宴于学士院里也是一贯流程。

  章越当即谢过。

  韩维道:“这正厅当初太宗皇帝亲临,除了有新学士上日方才正坐,平日我等都各厅办事。玉堂东合乃是承旨厅如今是某暂且居之,此外西合第二厅是当初吕大参居之。玉堂之后还有东西各二合,分别是曾学士,元学士所居,还有第三厅居东北,如今是王学士居之。”

  “端明可择其中人一厅居之。”

  章越看了王琏一眼,心想就是此人坐第三厅?

  王琏笑着向章越点了点头,章越亦回礼。

  韩维看着二人微微笑了,学士院第三厅门前有一棵巨大槐树,故称之为槐厅,相传过往住过第三厅的翰林学士后来多拜为宰相。

  所以常有翰林学士争槐厅的段子,以前还有人争此厅将另一学士的行李直接丢出去的‘佳话’。

  而这王琏手段了得,居然争得了第三厅。

  章越当即笑道:“既是吕大参去了中书,我便用他的厅子吧。”

  韩维笑着点点头。

  翰林学士之位一共六名,所以学士院里除了第三厅外,其实有六合小院。

  按照院子地布局而言,作为正厅的玉堂是第一位,其次便是东合,再次就是西合,再其次便是玉堂后的东西各二合院子及第三厅了。

  章越居西合便是站定学士院第二的排名。

  章越说完后,王琏亦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当然章越知道翰林学士中未必这么想,学士院的规矩向来是以入院先后为顺序,而不是以官位的高低。

  也就是资历越老越牛,而不是看你的官位。

  但这端明殿学士是职而不是官,章越现居此位,等于将除了包括韩维内,所有翰林学士都排名下降一位,他们心底哪是高兴的。

  可是不高兴也就不高兴了,自己做官又不是让这些人高兴的,这些情绪要靠他们自己消化了,而自己的眼光必须永远盯着前方,不可为这些外物所干扰。

  这边章越让唐九他们搬行李进院,自己则学士院里逛一逛,自有院吏给章越引路。

  学士院不大,章越走了片刻便知格局。

  除了玉堂和七合小院外,待诏房六间,玉堂西南,孔目院西头,驱使院东头。

  那院吏也是熟悉掌故与章越仔细介绍了起来。

  “这处小楼是当初淳化时苏学士所建,当时甚至是低窄。到了天禧三年,钱学士奏请重新葺治,去了下窗牖,并以曲槛,终于明敞矣。”院吏指着一处小楼介绍道。

  章越又到了第三厅前,院吏则颇为自豪地道:“这三厅本不甚高敞,看起来最不起眼。但大中祥符中,王相居之,两年入参大政,之后李相又居此厅的拜命。其后入者,多求居之。故此厅常不空。端明你看这第三厅前檐的大槐树,其高大茂密是谓亭亭如盖矣,故而以为是祥瑞之兆,学士们从不令我等院吏剪削者。”

  章越听了点点头,听说是王曾,李迪住此后,不由肃然起敬。

  其实这第三厅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居所,乍看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如同后世景点的名人故居一般,你到了那边便不由对这间居所所住过的人生出敬意,这也就是所谓的人文情怀吧。

  章越对院吏道:“是了,翰林学士不过六名,但为何却有七合小院呢?”

  院吏笑道:“好教端明晓得,翰林学士虽定制六员,但每朝都不完全依此,常常阙员,有时会溢员势难整齐。”

  “譬如至和元年王学士为学士,系第七员,故号员外学士。所以这第七间便是用来给员外学士住的。”

  章越闻言失笑道:“还有这等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