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相正文卷九百六十九章权臣奸臣宋辽边境大军近五十万大军对峙,战争的阴云随时笼罩在两国之间。
辽主耶律洪基从西京同州返回了南京燕京,即便如此,对宋朝战争压力不减。
辽国有四时捺钵之制。
捺钵翻译过来就是行在,与宋朝皇帝始终驻在汴京不同,辽国皇帝的行在随时更易。
春捺钵称为春水,意春渔于水,辽人会在冰底打鱼,放海东青捕捉天鹅。
秋捺钵称为秋山,意秋猎于山,辽人会射猎狩鹿等等。
但后来变得有政治意义,比如春捺钵会设在大同江附近,辽主召见女真部落举行头鱼宴,哪个人敢不参加,哪个部落就灭了。
夏捺钵辽主南下,召集南北两院大臣议事。
至于秋捺钵,冬捺钵多在辽国永州附近,这里靠近辽国的临潢府,也就是上京。
辽主很少有南巡之说,因为契丹的根本在于北方,至于南方的宋朝以及后来立国的西夏……对辽国皇帝而言,不值得花太多的时间考虑。
当年宋太宗北伐幽燕时,大批辽人主张放弃,因为这里对辽国而言无足轻重。万一在南面纠缠过多,失了古渤海国基业的根本,那才是得不偿失。
澶渊之盟后,辽国转而依赖宋朝,注重南京的经营,而辽兴宗与夏国两次贺兰山之战都惨遭失利后,于是设同洲为西京。这才有了对南面西面的重视。
所以春捺钵,夏捺钵,辽主耶律洪基都滞留在西京,南京,迟迟不回北方。而将国事交给权臣耶律乙辛及女婿兼妻舅萧德让,去年让太子耶律浚领北南枢密院事。
耶律乙辛类似于阿里骨,出自辽国‘寒门’,属于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的一方。
他年轻时家贫不能自给,被人称作‘穷迭剌’。
最后得到耶律洪基赏识一路官运亨通,不久前他以十香词之案,杀了太子的生母,也是耶律洪基的皇后。
契丹皇族与后族斗争一贯惨烈。
众人都以为皇后冤枉,但其实是耶律洪基的借刀杀人。
如今太子耶律浚总领国事,耶律洪基又让耶律乙辛辅佐太子,也是监视之意。
现在耶律乙辛和太子耶律浚从上京赶往南京拜见耶律洪基。
耶律乙辛坐着马车进入檀州门,看着繁华的檀州大街时,记忆回到了年少的时第一次至南京时。
这座南院治下的城池,给了他很大的震撼,尽管后来他知道南京的规模,不过是宋朝普通一座州城而已。
那年少时的懵懂无知,若是可以他会选择仍是那个无知少年吗?
此时此刻,他已是卷入了辽国皇氏与后族的斗争中。
耶律阿保机之前,辽国是部落世选制,耶律阿保机改变了这一制度。
辽国又经历过数次诸弟之乱,其背后的原因就是草原部落一直以来的兄终弟及的制度。
为了确保嫡长子制,所以身为皇族的耶律倍一支,与后族萧氏联姻,压制其余的耶律氏。这背后的原因就是娘家人比亲兄弟更可靠。
耶律乙辛的父亲便是参与诸弟之乱的失败者,属于耶律氏中被打压的一支,致使他年少时家贫难堪。
改为嫡长子制后,辽国一直是帝后并制的局面,也就是耶律氏和萧氏两个家族同治天下。如北府宰相一直是出自萧氏。
辽太宗曾畏惧地言:“太后族大如古柏根,实不可移也。”
而到了耶律洪基即位仍是如此,一直到皇叔耶律重元叛乱,此次重元之乱参与者中不仅有耶律氏的皇族参与,还有不少北枢密使萧胡睹等后族重要成员参与。
经过此乱后,耶律洪基对皇族,后族都失去信心,于是在皇族的边缘中选中了耶律乙辛。
经历重元之乱后,耶律洪基似变了一个人,非常的敏感多疑,对任何风吹草动都非常上心。
耶律乙辛身为被耶律洪基亲手提拔的心腹,没有任何根基的他,他一直便贯彻着耶律洪基的主张。
作为一个心腹最要紧的就是为君耳目,思君所思,为君欲为所不能为之事。
那些整日只懂溜须拍马的,不过是九流心腹所为之事。在天子身边整日奉承的人难道还少了?
耶律乙辛上位的秘诀就是,首先是他的出身,正好在皇族后族之外,其次便是自己能力强,同时能替天子翻脸,要铲除天子异己时可以下狠手。
凡是天子所厌之人,他比天子还要讨厌对方,对天子赏识的人则能和平相处。这才是真正走进天子心里的办法。
耶律洪基知道皇后冤枉吗?未必不知,但耶律乙辛知道他只需要给耶律洪基递一把刀而已。
至于让太子总领南北枢密院事是信任吗?这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耶律洪基杀了皇后,不能立即剥夺太子的继承权,反而必须先稳一稳萧家,因为后族势力太大了。
而他耶律乙辛杀了皇后,太子生母的人,就在太子身边盯着,而共同执掌国事的萧德让早与他在同一条船上。
如今耶律乙辛一直在找太子的错处,他知道杀了太子,他可能被耶律洪基当作替罪羊杀了,但不杀太子,他耶律乙辛一定会死。
马车到了宫城里
耶律浚一脸忧郁地下了马车,对他而言,没什么比见耶律洪基更可怕的事。每一次见面都如生离死别。
耶律乙辛下了马车看了耶律浚一眼,转眼却见耶律浚身旁的侍从萧忽古等都对他流露出敌意。
耶律乙辛心底冷笑,若无其事地走到了一旁。
耶律洪基先见了太子,君臣二人说了一阵子话。耶律浚颤声道:“儿臣身为太子,还有什么他求,还请陛下明察。”
耶律洪基闻言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先下去歇息,然后传召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入内后看着面色苍白的太子,心底得意,他知道之前给耶律洪基上的太子罪状已是见效。
耶律乙辛上殿后见过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出声道:“朕在西京与南京太久了,南北院的事都交给太子处置,然而太子实在能力不够。朕必须尽快解决与宋划界之事,否则北方怕是生变。”
耶律乙辛道:“高丽,女真,室韦,五国确有异动。听说高丽已与宋朝重新盟好,而太子完全镇不住女真,五国部,室韦的乌古部也打算重新叛乱。”
耶律洪基不由长叹一声,露出了些许疲倦。
辽国西,北,东三面为室韦,女真,高丽包围,这些部族面对辽国的压榨,时叛时附,唯有南面的宋朝稍显平静,日常恭顺,这要多亏澶渊之盟带给两家七十年的和平。
辽主不断迁移捺钵,一面亲率重兵巡视边境,一面通过召见各部首领,以确认其忠顺。有时候他非常羡慕宋朝的皇帝,只要坐在汴京城里,足不出户便可以驾驭天下。
这一次为了与宋划界之事,他将捺钵南移,半年多没回上京中京看看,结果边界不稳,各部蠢蠢欲动。
“朕解决了与宋划界之事后,便惩治这些不恭顺的各部首领!”
耶律洪基言语间仍带着强大的自信。
但他明白辽国国势可以压制宋朝,但一旦打起来,也灭不了宋朝。一旦真的逼急了,汉人也不是好惹的。
耶律洪基道:“宋朝是大国,是可以讲规矩讲道理的,不似女真,室韦那些蛮子毫无忠信可言。”
“朕本让青唐出兵配合西夏取之熙河,然而青唐却言因宋割湟州而罢兵。此毫无见识之举,岂不闻将欲取之,必先给之的道理。青唐将叛不叛,实是短视,自以为能坐山观虎斗,看宋夏拼个你死我活。”
“失去了夏国臂助,不出三年青唐必为宋所灭,这些人实令朕的大计毁于一旦。”
耶律洪基出声言语,十分痛心疾首。
“如今只有望夏国的梁乙埋能有些出息了。”
耶律乙辛听着耶律洪基的长篇大论,想到的不是宋夏青唐之事,而是想到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话,他是不是催促自己,太子监国太久了,如今是应当废除的时候了?
耶律乙辛回过神来道:“陛下,臣以为宋朝之中也有大有见识之人,如今与我们争议划界之事的宋朝宰相章越,怕是日后会是心腹之患。”
耶律乙辛对章越也是有所了解,甚至有些惺惺相惜。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出身寒门,却能够跻身高位的缘故,只是二人做事的手法则完全不同。
耶律洪基道:“任何以布衣而至公卿之人,朕都不会轻忽,魏王以为朕说得有道理吗?”
耶律洪基这话不仅是在说章越,其实也是在说他耶律乙辛。
能从底层杀出的人,哪个都不简单。
天子在猜疑着太子,也未尝不猜忌着他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也知道自己走了这条路,多半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但人这一辈子能活这样也是足够了,比起碌碌无为老死在床榻上的人强太多了。
目标越少越容易达到所要的,反而过来背负的越多,却能更走得稳。
人这辈子就看你要的是什么了。
对于这点耶律乙辛觉得自己活得非常通透。
这时候一名官员入内禀告道:“启禀陛下,皇子耶律淳在代州为宋人所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