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世祖武皇帝的棺椁,被送入昭陵地宫,建隆皇帝率领文武百官,来送了武皇帝最后一程。
值得一提的是,武皇帝入葬地宫之后,地宫并没有彻底封死,因为孙太后还在,将来她这个发妻,是要跟着一起入葬昭陵的。
等孙太后葬入昭陵之后,昭陵地宫才会彻底封上。
帝棺入陵之后的第二天,沈毅带着从宫里接出来的顾横波,重新来到了帝陵,享殿之中,这位琵琶绝长跪在武皇帝灵前,久久没有说话。
人要寻死,是要付出极大勇气的。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当惠妃数次自杀失败之后,此时早已经没了什么死志。
沈毅就站在她身后,而在享殿门口,则是已经头发几乎全白的高明高太监。
高明将会在这里,替武皇帝守陵,直至终老。
沈毅回头看了看高明,然后微微低头道:“高公公,去给惠妃娘娘倒杯水罢。”
高明知道沈毅这是在支开自己,他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转身离开。
沈毅两只手拢在身前,看着跪地的惠妃娘娘,默默问道:“娘娘,在建康的时候…”
“你是不是对武皇帝…”
“用过药?”
惠妃猛地回头,看向神色平静的沈毅。
她先是有一些惶恐,进而又有些愤怒,握紧拳头说道:“用了。”
“沈侯爷要替陛下报仇吗?”
沈毅一句话之后,她似乎不再疯癫了,整个人清醒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沈毅:“那动手罢。”
“正好,我为陛下殉葬!”
沈毅默默摇头,开口道:“武…陛下自身都没有怪你,便轮不到我来替陛下报仇,我只是想问一问娘娘,你当初用的是什么药。”
惠妃轻轻咬牙:“沈侯爷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哪里出身,还需要问吗?”
沈毅默然。
惠妃虽然没有明说,但还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春药。
而且应该是劲比较大的那种。
惠妃出身秦淮河,对于这方面自然是了解的,她在床笫之间又更能放的开,或者说业务能力更强。
为了争宠,她用药并不奇怪。
因此,洪德帝年富力强那段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她宫里度过。
这也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后宫几乎无所出的原因。
说到这里,沈毅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了一些,他抬头看向洪德帝的神位,叹了一口气:“既然陛下不曾怪你,这件事就算了。”
“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请问娘娘。”
惠妃情绪低落,咬牙道:“你问罢。”
“洪德十九年,陛下封禅泰山遇刺,这件事…”
沈毅定定的看着惠妃:“娘娘知情么?”
惠妃摇头:“我只知道陛下受伤了,余者一概不知。”
沈毅默然。
这事,他当初查过。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几乎可以笃定,是来自于朝廷内部,而不是清净司。
大概率就是已经病逝的孙太后。
不过那一夜,连洪德帝也受了伤,如果真是孙太后所为,心未免太狠了一些。
沈侯闭上眼睛,思忖了许久,然后睁开眼睛,缓缓说道:“娘娘,我没有别的问题了,拜祭了陛下之后,我让人送您去福州福王府。”
他顿了顿,开口道:“当年的事情,陛下这些年花了不少精力去遮掩,娘娘到了福州之后,绝不能跟福王提起当初的事情,免得你们母子失和,娘娘下半生难过。”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顾横波的出身问题,以皇帝对她们母子的宠爱,再加上孙皇后这么多年无有嫡子,福王即位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而福王李望,至今对此依旧耿耿于怀。
如果被他知晓了是母亲出身拖累,母子说不定真的会因此失和。
惠妃娘娘泪眼娑婆。
“这是陛下交代沈侯的吗?”
“差不多。”
沈毅默默说道:“陛下嘱咐过我,让我帮忙照顾照顾你们母子,至少让你们母子一世富贵。”
惠妃闻言,哭的更加大声了。
她哭了一会儿,看向沈毅:“沈侯爷,能不能让我与陛下独处片刻?”
沈毅摇头:“不成。”
惠妃抹眼泪:“怕我死在这殿里?”
沈毅很直接的点了点头。
他看向惠妃,默默说道:“我就在门口等着娘娘,门不会关,娘娘保全身子,莫要让我有负故人之托。”
说罢,他退出了享殿,站到了享殿门口。
这会儿,高明刚提了个茶壶回来,看到了沈毅之后,高太监也停在享殿门外,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惠妃,轻轻叹了口气:“惠妃娘娘,应当是陛下这一生,最喜爱的女子了。”
沈毅轻轻点头:“陛下生前,还在为这对母子考虑…”
“相比较三殿下…”
沈毅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爱人,则为之计深远。
洪德帝对惠妃母子的偏爱,是要远超自己的原配孙皇后,以及其他所有皇子的。
感慨了一句之后,沈毅看向高明,问道:“公公以后,都不回南京了?”
“还回去做什么?”
高明低眉道:“惟终老于此,方能报答陛下圣恩于万一。”
沈毅微微叹气道:“公公不想念许家的几个小娃娃?”
许复这些年,与六娘生了四个孩子,这几个孩子,基本上都是在高公公膝下长大,甚至不称他为叔祖,直接以大父相称。
十几年来,高太监的精神寄托,多半在这些孩子身上。
听到沈毅这么说,高明也有些黯然,默默说道:“有得必有失,他们也慢慢长大了,用不着我想念他们。”
“许家将要搬到燕京来了。”
沈毅看了一眼惠妃,确定她没事之后,开口说道:“到时候,我给那几个娃娃求几块腰牌,让他们能常来探望高公公。”
高明抬头看了看沈毅,低声道:“侯爷已经是当朝太师,却还能为咱家这一点小事上心,真是难得…”
沈老爷摇头,感慨道:“如今北方虽然在打仗,但是总体平稳,朝廷里又有一帮子洪德朝的旧臣在打理,我实际上是个闲人。”
“在我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大事。”
沈某人背着手,看向半空:“现在我所求,不过是当年的故人们,各有着落罢了。”
高明抬头看着沈毅,忽然说了一句。
“侯爷…似乎有些老了。”
沈毅摇头,哑然一笑:“我与陛下同岁,可不是老了?”
“不是身体老了。”
高明默然道:“陛下大行之后,侯爷的心似乎老了。”
沈毅叹了口气。
“或许有一些罢,毕竟我是洪德朝的臣子,洪德朝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高明提醒道:“新主子即位,许复就不太合适做皇商了。”
“嗯。”
沈毅点头道:“让他到燕京来,就是为了把琉璃厂交出去,至于其他的生意,不是很大,就让他继续办着罢。”
高太监默默低头:“新主子,估计会顾及侯爷你,还会让许复继续掌事。”
“那是新皇的事情。”
沈老爷笑着说道:“我跟许复态度给出来了,将来就怨不到我们。”
高公公长叹道:“要是陛下尚在,便没有那么多事情了。”
沈毅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惠妃娘娘才从享殿之中走出来,她擦了擦眼泪,看着沈毅与高明。
“既然陛下不许我死。”
她神色憔悴:“我就多活几年。”
惠妃娘娘欠身行礼:“麻烦沈侯爷了。”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道:“娘娘今天,就先回城里歇息一天,明日一早,我安排人送娘娘去福州。”
惠妃点头,转头对着高明高太监也深深一礼,垂泪道:“亡夫陵寝,托付公公您照看了。”
这“亡夫”二字,让高明也为之动容,他低头还礼,叹了口气。
“娘娘也保重。”
“陛下在天之灵,最挂念的,怕就是…”
“娘娘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