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小卒第695章困兽凌云城阴暗潮湿的大牢里,墙上不时会出现一团团的白斑,那是海风吹来的盐慢慢汇聚于一起,最终形成的盐斑。
沿着长长的甬道,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插着一根火把。摇曳的光影下,地上的影子张牙舞爪跳动,宛若一个个恶魔,让进入的人都心生惊惧。
哈豹从亲兵手中取过一个火把,低声吩咐道,「你等暂且在外等候,不必跟着我。」说着哈豹一个人向着最里头的一个房间走去。
相较于其他牢室,这个房间宽敞了不少,甚至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南方,可以享受牢中难得的阳光。
一个男人正盘坐于牢中的地上,身前的桌上放着油脂已经凝固的鹿肉,积了一层灰尘的美酒,还有各式各样的果子。
男人闭目入定,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哈山。」哈豹轻轻按了一处机关,牢房的铁门缓缓打开,径直走到了哈山的面前,有些疲倦的歪坐于桌旁。
伸手取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哈豹一口饮下,又撕扯了一块鹿肉下来,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哈千户,不在外享受荣华,怎么有空到此。」哈山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洞开的牢门。
「寨主没死,回来了。」哈豹伸手抓过一把小红果,胡乱塞入口中,含混不清道:「想当初我们在村中时,这样的美食可是想都不敢想,更别说这么好的酒。直到现在,我做梦还能经常梦到小时候被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情形。」
看着哈豹胡子上沾着的白色油脂,不停蠕动的腮帮,哈山张了张嘴,终是不忍心嘲讽他,「我就知道,寨主福大命大,怎么会死在雷劫之下,他可是到了佐衡路?」
「没有,还在衡门港外,花击澜没有在海上拦住他,如今一人在陆一人在海正在僵持。」哈豹没有隐瞒,将实情一一道来,「北边无畏军会同姬国人马,已经突破花家的拦阻,直逼金城。」
哈山沉默了半晌,方给自己倒了一杯桌上从未碰过的酒,「他要杀你,对吧。寨主极恨背叛之人,你脱离无畏军,投了花家,成了千户,将一帮反对你的老兄弟抓得抓,杀得杀,恐怕他上岸就会斩了你。所以,你来寻我,可是为了让我替你向寨主求情?」
哈豹又饮了一大口酒,双眼之中的血丝越发明显,「不错,哈山,此时能帮我的也就只有你了,寨主念旧情,说不得他会听你的,留我和齐玥一条性命。这个千户我也不做了,我愿回到始兴村,开荒种地,老老实实过一辈子。」
哈山却是长叹一声,将面前的酒仰头喝下,「你只是害怕了而已,哈豹,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了,岂是那种安于清贫的人。即使你能够做到,那齐玥呢,她会忍受这清苦吗。
我不怕你不爱听,娶妻当娶贤,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娶她,可你为了自己的面子,一意孤行。这后来发生的诸多事,不都是齐玥的主意吗,她才是把你拖入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
还有,你即使叛了寨主,这些老兄弟不能动啊,更不能杀。杀了人,就是绝了自己的后路。那钟耒,他勤勤恳恳带着族人种地,不就是骂了你几句,为什么要将人杀了。还有屈通,要不是我提着刀要找你决斗,说不得也会死在你的手下。哈豹啊,你是不是疯了,竟然做了这么多错事。」
哈豹身体急剧起伏,大口呼吸,双拳紧紧攥住,听到最后,胳膊用力一拂,将桌上的酒菜皆是扫到地上,「你以为我想反吗,当初听闻寨主死于雷劫之下,花家、安思家就要对我们这点人马动手,我要是不从,会有多少兄弟死在他们刀下。楚喜又是个执拗性子,这事只有我来做,才能保下大多数人。
况且,钟耒不过就是一个种地的人族,要不是当初寨主把他救出,恐怕早已被人吸干,
他凭什么敢胡言乱语,大肆败坏我的名声,鼓动军中士卒和各城百姓与我作对。你说,我不杀一儆百,恐怕会有更多的人跳出来,到那时不用别人打,我们自己就打得死去活来。我杀他,实是没有办法。」
「什么没有办法。」哈山勃然大怒,却是猛得一拍桌子,「你想投奔花家,取得荣华富贵,在当时寨主生死不明的情况下,我们骂几句也就过去了,人各有志吗。最关键的是你不该将整支人马作为自己邀功的筹码,把要走的兄弟擒杀,这就触碰了底线,又有谁会容你。」
哈豹怔怔看着牢房的墙,却是一反常态没有动怒,「哈山,你真得不能帮我吗。」
哈山长叹了一声,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牢房的屋顶,「不是我不想帮你,是真帮不了,出了人命,谁都救不了你啊。」过了半晌,哈山似是在自言自语,低声道,「要不,你们逃吧,在寨主回来前逃得远远的。」
「逃?逃往何处,去往别的行省,失了千户这身依仗,没有地盘,没有人马,没有财富,我这等人只能沦为人家的打手。沦为打手也就罢了,但齐玥却是过不了这种生活,她自小娇生惯养,吃不了苦的。」哈豹有些迷惘的看了一眼哈山,自顾自说道。
「那就撇了那个女人,她就是祸水,逃到外地重新开始,总比丢了性命强些。」哈山冷冷盯着对面的哈豹。
哈豹却是没有接话,双手撑着桌子勉强站了起来,身体有些佝偻。整个人一下子好像老了许多,低头弯腰缓缓走出了牢房。
哈山看着并没有关上的牢门,神色黯淡,亦是长叹了一声。人这一辈子,走着走着,或是流连于风景,或是耽搁于脚下,或是误入了岔路,很多人慢慢就会转身不见。看書菈
哈豹离开了牢房,吩咐了一声牢头,不必再看守这座大牢,绕着城走了一圈,过了许久才掉头向着另一处府邸而去。
这座府邸的主人是刘征,当初随他一起投了花家。佐衡路无畏军中,共有三个曲长,分别是刘征、张噎仆、呼延莫,其中刘征、张噎仆都是人族,而呼延莫则是牧人。
这三人都是吴亘当初离开时选定的无畏军头领,其中刘征与哈豹私谊最厚。这次投奔花家,要不是刘征全力相帮,恐怕真不会这么容易成立哈家。
至于张噎仆,由于反对投奔花家,欲带自家人马前往良遮山,也被哈豹拿下投入了大牢,与哈山等人关在一起。
呼延莫则是保持中立,对哈豹的选择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若即若离,倒让哈豹对其不好下手。
没有得到哈山的承诺,哈豹茫然行走于城中,偌大的凌云城中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哈豹不想回自己的府邸,面对齐玥失望的表情和她的唠叨,于是,他只能来寻刘征,商量一下如何应对可能的死局。
刘征的府中,此时丝竹相和,缓歌慢舞,刘征正左右各搂着一个牧人女子,恣意狂饮。自打做了曲长后,他就喜欢找一些牧人女子作乐,以一点点扫去以往所受的屈辱。
看到哈豹进来,刘征并没有起身,将身旁的女子一推,「来来来,去请千户大人入座,正好一起饮酒观舞。」
哈豹看了一眼醉意熏熏的刘征,一把推开走到自己身前,身段儿扭得如同风中拂柳的女子,眉头一皱道:「都下去吧,我与刘曲长谈些事情。」
这些优伶自是识得哈豹,见其面色不悦,一个个赶紧收拾东西退了出去,只余二人在屋中。
「大白天的,弄这些教坊女子,成何体统。」哈豹怫然不悦,双手负后看着已是醉意熏熏的刘征。
刘征抓起桌上的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拍了拍自家身边的座位,「今朝有酒今朝醉,千户,想必你也听说了,寨主回来了。你还好些,作为牧
人可以逃到别的地方,如我这般人族,又能逃到哪里去,难不成重新被人捉了去,一点点被萃噬到死。」
「吴亘是回来了,但能不能回到这里尚且两说。北边的战事未明,只要北边不动,我们还能有一线生机。」哈豹坐了下来,也是喝了一大口酒。
「生机什么,我们虽然投了花家,但一直被人家防范,手下的人马也被肢解,即使花家赢了,我们也落不得多少好。」刘征颓然趴在桌子上,抓着酒壶给自己嘴里倒酒,「如今我也听说了,花家节节落败,说不得金城也会很快易手。到那时,佐衡路这边必然大乱,吴寨主挟大胜之机,什么安思家,什么花家,哪个能挡得住。
如呼延莫、张噎仆等人,他们自不必怕,想来吴寨主不会赶尽杀绝。但我们两个人就不成了,手上都沾着那些死去兄弟的血。寨主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又怎会放过我们。实话与你说吧,这些日子我也想开了,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哼,无志之辈,我听说安思家准备离开白岭行省,不行我们带上人马,与安思家合流,说不得还能重享荣华。」哈豹往前探了探身子,一把夺过了刘征的酒壶。
刘征猛得抬起头来,双眼通红,满脸俱是狰狞,「安思家狼子野心,跟着他们迟早会被吃干抹净,难不成你看不出吗。况且,若是我们离开了,杨正的那些鹰犬岂会放过我们。之所以不动我们,是兵马仍在佐衡路,你把人马带走,信不信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说怎么办。」哈豹也是勃然大怒,今天刘征颇失礼仪,让平日里注重上下规矩的他已是隐有不快,如今见他屡次反驳自己,心头一股邪火冒起,自然声音大了些。
「怎么办,我沦落到如此境地,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谁让你被齐玥那个小娘皮迷了心,不投奔良遮山无畏军,反而认敌为友,想着自立。我也看出来了,你就是个胸无大志之人,整天流连于温柔乡,我是怎么瞎了眼,才跟着你干了那么多蠢事。」刘征跳了起来,指着哈豹大骂道。
「放肆,你想反了不成。要不是你贪图富贵,又怎甘愿留在凌云城中。」哈豹也是跳了起来,对刘征怒目而视。
「反就反了,你能怎么样,说不得把你的脑袋献上,戴罪立功,寨主还能饶我一命。」刘征将腰间的刀重重拍在桌上,一时间汤汁乱飞,酒杯散落。
「找死。」哈豹气得双手发抖,见刘征去摸桌上的刀,率先一把抢过,拔刀刺入了其人胸膛。
刘征一脸愕然盯着对方,口中不停冒出血沫,两只手死死抓着哈豹的衣服,「哈豹,你不得……不得好死。」
哈豹双手颤抖,拔出刀再次刺入刘征的身体。
「啊......」如困兽般的吼声响起,哈豹一连捅了几十刀,直到刘征的身体已经烂成一团泥,方一把将其推开。
扑通,哈豹坐在地上,看着刘征的尸首连连后退。
「都是你们逼我的。」凄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