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寂寂,有很多人却注定无眠。朱允炊趴在床上暗暗垂泪,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痛。心痛的痛。他暗自后悔自己不够坚强,出卖了小蛮姑娘。他太了解母妃的性格了,一旦让她知道自己跟这样出身的女子交往,一定会派人杀了小蛮!事实上,朱允炊猜得很准。陈更得到吕氏的授意,当夜就来到教坊司,点名要小蛮接待他。如果教坊司大使周振鹏还在的话,一定会委婉地告知他,小蛮是名花有主之人。但此时的周振鹏已经被锦衣卫抓走,教坊司那的副使显然没有这个觉悟,当即将陈更领到小蛮所住的地方。陈更进入小蛮所住的小楼,直接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麻绳,向着帷幔后边的人影走去。然而,当他掀开帷幔,看到帷幔后的人影当即愣住。“陈统领好久不见!”“徐六子?”“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猜呢?”教坊司内争斗只是一个插曲,但当这个插曲只过了一晚上,就摆在了老朱的面前。老朱跟大孙抢了一夜的毯子,第二天再次顶了两个黑眼圈。在用过早膳后,老朱就把大孙打发到大本堂读书去了。虽说他早就知道大孙在大本堂学不到什么,但他依然希望他有事没事多过去坐坐。毕竟感情这东西,就是通过长时间的相处得来的。大明这些年长的藩王,除了朱桐之外,别人几乎指望不上了。朱允将来要不想被那些年长的王叔们欺负,就得有一个自己的小班底。皇宫中这些年轻的皇子,就是他将来最大的助力。老朱在把大孙打发走后,就坐着肩舆去上朝了。二虎跟在旁边,讲着昨夜发生的事。“启禀皇爷,兵仗局那边的事查清了。没有外人唆使,只是单纯的有几个刁顽之徒嫌弃饭菜不好吃,故意挑起事端,煽动其他匠人造反。”“卑职昨天已经将闹事之人全部抓捕,并对他们严加审问,人证、物证俱全,还请皇爷示下。”“总共多少人?”“回禀皇爷,带头之人三人,跟着闹事之人七十二人,其余匠人皆跟着瞎起哄而已,算不得大恶。”“另外火灾纯属意外,只是因为众人闹事无人救火,这才致使火灾茎延……”“那就都砍了吧!”“人头挂在兵仗局示众三月,以儆效尤!”“诺!”“另有救火有功之人,按照三皇孙的意思,前一百人是要更改户籍,将其从匠籍改为民户的,您仦……”“给咱大孙个面子吧……”老朱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事实上,他当皇帝二十五年时间,还从未发生过如此大规模地更改户籍之事。“皇爷,还有一件小事。”“昨天夜里,太子府护卫统领陈更去了教坊司,想要暗杀三皇孙的红颜知己,被我们锦衣卫当场抓获!”老朱听到这话登时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是不是吃饱撑的闲的没事干了,咱的锦衣卫啥时候如此不值钱,连个妓女的事都要去管?”二虎听到皇爷生气,只是尴尬地笑笑。“皇爷,那现在咋办……”“先把陈更放了吧,这事跟他无关,他也只是奉命行事。”“至于那个妓女……”老朱说到这儿的时候,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犹豫。事实上,老朱也想暗中除掉这个妓女来着,只是慢了吕氏一步。如果吕氏不派人,等过上几天,老朱也会让那个勾引皇孙的妓女人间蒸发。但老朱这人有点逆反心理,吕氏越这么做,他越不想让吕氏痛快。“把那个妓女改个户籍,然后送到太子府吧,也算咱弥补对那孩子的亏欠了……”“诺!”老朱随手处理掉几件小事,就精神抖擞地上朝了。只是坐到龙椅上后,老朱很快就察觉出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没有人交头接耳,上前禀报事情的人也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惹恼了自己似的。老朱只是略微一琢磨就知道,今天的气氛受到了昨天那场火灾的影响。这是有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然没人跳出来惹事,老朱也乐得轻松。不管咋说,朱允炊都是他嫡亲的孙子,真要是按照国法办理,昨天那档子事都够把他贬为庶民了。老朱用了一个多时辰,处理了百来件事情后,见工部尚书秦逵还不上奏,心里多少有点不快了。“诸位臣工可还有事要上奏?”“若是没事,咱可退朝啦!”老朱这话看上去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但眼睛一直盯着秦逵,把秦逵给盯得如芒在背。秦逵昨天回到家里一夜都没睡,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一旦他将为朱允炊请功封王的折子递上去,他可就彻底跟文官阶层决裂了。虽说这事是皇帝陛下授意,但皇帝陛下这些年授意的人多了,扔出去的替罪羊也多了,他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陛下给扔出去平息众怒。毕竟,锦衣卫指挥使都换好几茬了,走马灯似的工部尚书,更不会被陛下放在眼里。可若是不上这个书,眼下皇帝这关就过不去,搞不好会把兵仗局的事直接扣自己头上,给自己来个抄家问斩。秦逵又纠结了一会儿,这才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陛下,臣有本奏!”大殿上的官员听到这话,无不心里一紧。事实上,今天秦逵能出现在大殿上,就已经让所有人吃了一惊。按照正常情况下,兵仗局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这个工部尚书不应该当场被锦衣卫抓走吗然而,此人非但没被抓走,甚至连个请罪的折子都没上,这就有点奇怪了。户部尚书陈宗礼看到秦逵站出来,心里登时就是一紧。他想得比其他官员更多一些。既然秦逵没被问罪,此事就只能一个人担责,那就是大明事实上的皇长孙朱允炊。“启奏陛下,皇次孙朱允炊殿下署理兵仗局有大功于朝廷,微臣望陛下以王爵酬之!”秦逵此言一出,原本平静的大殿顿时炸锅。六部尚书的其他五位,齐齐变了脸色。其他九卿文官听到秦逵之言,一个个更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当场将其给打死。有一些御史言官当场就跳了出来,指责秦逵为奸佞之臣。不过更多的人都是以朱允炊年幼,又正值热孝期间不宜封王为理由,劝阻朱元璋打消封王的念头。老朱才不管他们说啥呢,直接责令礼部尚书,让他议定的落王封号呈上去,就直接宣布散朝。散朝之后,众人恭送陛下后,立马对秦逵开启了疯狗模式。“秦逵,你是不是疯了,你竟然敢撺掇陛下册封皇长孙为王!”“你拍拍你自己的良心……你特么还有良心吗!”“诸位同僚,此人已经不配与咱们为伍,咱们回去就写弹劾的奏疏弹劾他,务必让陛下亲贤臣,远小人……”正在众人吵吵嚷嚷之际,一个小太监颠颠地跑过来。“陛下有旨,宣户部、兵部、工部三位尚书进乾清宫议事!”众人听到这话,这才收起刚刚的嚣张气焰。只是当他们看到秦逵走出大殿后,无不对着他的背影吐口水,唾弃他这种奸佞之臣的行径。三人跟着小太监出了大殿,茹常和陈宗礼故意落后一步,互相用眼神交流。茹常看了看秦逵,又看了看太监,示意这厮已经是陛下的人,跟咱们不是一路了。陈宗礼见状露出一丝苦笑,看了看兵仗局的方向,又看了看秦逵,然后无奈地摇摇头。茹常看到陈宗礼的表情,也对秦逵的行为表示理解。不管是谁摊上那样大的事,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想法。但不管咋说,这厮直接跳反就不对了。现在这个节骨眼,鼓动陛下给朱允炊封王,那不是断了朱允炊当皇太孙之路吗如果把朱允炊排挤出庙堂,那大明的储君人选可就剩下朱允熥了。一想到朱允背后站着的武将勋贵,两人心里都是一沉。大明有一个洪武帝已经够受了,要是再来个“汉武帝”,大明的百姓可怎么活哟一般来说,能混到部堂级别的官员,其思维并不会太狭隘。虽说他们有文武之争的小心思,但更多还是怀着对天下苍生负责的心态的。大明自打立国以来,接连发动了十几次北征。每一次北征,都是江南百姓扛下了所有。陈宗礼署理户部,更是深知大明赋税的弊病。大明有一十三个布政使,然而所有布政使上缴的赋税加一起,还没有应天府一府的赋税多。由此可见,江南百姓的负担有多重……大明之所以还能勉力维持,主要得益于当今圣上足够节俭,对待武将勋贵们还算严厉。但当今陛下乃是开国之君,自然能压服一切武将勋贵。可如果换了别人当皇帝,就未必要老皇帝这个魄力和能力了。别说现有的两个皇孙了,就连秦王、晋王这样的成年皇子,也压不住蓝玉等一干武将。如果皇帝陛下立朱允为储君,必然要留着蓝玉那个祸害当托孤之臣。到时候蓝玉一边身为功高盖主的国公,一边又是托孤重臣,这天下何人能治得了他?这才是陈宗礼和其他几位尚书最担心之事。虽然两人对秦逵的行为表示理解,但还是下意识地与之保持了一定距离。哪怕是进入乾清宫陛见,两人也故意落后半步。“臣等拜见陛下!”“平身吧!”“谢陛下!”老朱开门见山地说道。“咱昨天让你们去收回兵器局,不知道你们谈得怎么样了。”三人闻言下意识地面面相觑,不过陈宗礼和茹常看到秦逵的时候,立马就把脸转了过去,不再搭理这货。秦逵也不以为意,既然选择了站三皇孙,那他就只能一条道跑到黑。官场不喜欢叛徒,更不喜欢墙头草。一般来说,官场倾轧中首鼠两端的墙头草往往最先死!“陛下,微臣等昨天与惠妃娘娘商量了下,价格上还没谈拢……”老朱听到陈宗礼的话当场就炸毛了。“啥?”“这事跟惠妃有啥关系,你们跟她有啥好谈的?”三人听到这话也是一阵傻眼,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样大的事情,皇帝陛下竟然不知情?他们昨天看到郭惠妃的时候,心里连连道完了,以为郭惠妃是代表陛下过去的呢。因此,在谈判之时,他们只是象征性地聊了几句就撒了,压根没想过讨价还价之事。现在看到陛下这个反应,几人心里又生出希望的小火苗。“陛下,您对此事不知情?”“不知呀!”“昨天惠妃跟咱说,她想去孝陵拜祭下皇后,咱想着快过中秋节了,就答应了她的请求……”“陛下,昨天惠妃娘娘去了兵器局新作坊,替三皇孙开出两百万两银子的高价,微臣等三人实在是买不起啊……”“两百万!”老朱听到这个数也是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郭惠这婆娘竟然如此敢狮子大开口。在他想来,给大孙个二三十万两银子,让他对一众文武勋贵有个交代也就行了,压根就没想过花这么多钱。老朱越想越气,一来是郭惠妃骗了他,二来是郭惠妃此举,已经有后宫干政之嫌。虽说她是替大孙要好处,但也超出了老朱的容忍底线。“咱知道了……”“你们觉得,朝廷出多少钱收购合适?”众人一听到这话,登时来了兴趣,看样子还是陛下这边好说话呀!“陛下,您看十万两行不?”“咳咳……”老朱听到陈宗礼的话,气得一阵咳嗽。这老信也太不要脸了吧,十万两银子也好意思说出口茹常也觉得陈宗礼有点过分了,可还没等他开口呢,秦逵那边抢先一步说道。“臣以为五十万两最为合理。”秦逵一开口就在陈宗礼的价格上翻了五倍,老朱虽然觉得还是有点高,但倒也不觉得那样离谱了。“陈宗礼,户部能抽出这么多钱吗?”陈宗礼听到这话心里就是一沉,联想到秦逵这厮已经跳反的行为,搞不好这个数是他跟陛下商量妥的。“陛下,五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得容微臣筹措一段时间……”老朱见陈宗礼也没拒绝,更不好故意压价了。不管咋说,这也是大孙的产业,能多给他捞点钱也是好事。“那此事就照此办理吧!”“陛下,惠妃娘娘那儿?”“哼哼!“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咱定下的祖训!”“陛下圣明!”老朱在三个尚书面前牛皮吹得震天响,可在将三人打发走后,就赶忙命御膳房准备点郭惠妃爱吃的菜,还让秦德顺去后宫传旨,说自己中午会去郭惠妃那里陪他用晚膳。秦德顺听到这话,赶忙颠颠跑去后宫。不过,他可不仅仅是去通知郭惠妃的,更是找郭惠妃商量对策去的。毕竟他的养老钱都投进去啦!老朱忙到中午时分,起身去了后宫。然而,他刚来到郭惠妃的寝宫,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偌大的常宁宫竟然连个把门的太监宫女都没,显得格外地冷清和寂静。老朱想到此处,不由回身看了眼秦德顺,寒着脸问道。“你通知郭惠了吗?”“回禀皇爷,奴婢早早地就来通知了呀!”“那为何这边一点准备也没有?”秦德顺闻言心虚地低下头。“这奴婢就不知了,许是郭惠妃睡着了吧?”老朱闻言将信将疑,一把推开郭惠妃寝宫的大门。只见郭惠妃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块帕子,跟个乡下农妇似的,正冷着一张脸坐在床头。自家的傻儿子朱桂,领着朱穗、和永嘉公主姐弟俩,并排站在一旁。三人也都是粗布衣衫不说,还都是一副短打扮,整个活脱脱乡下的野孩子做派。而且三人身后都背着个包袱,摆出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老朱看到几人这番做派,当即气得怒不可遏。“郭惠,你这是干嘛!”郭惠闻言起身,朝着朱元璋盈盈一拜道。“皇爷恶了我们娘几个,我们娘几个也不在这儿碍您的眼了,还是回壕州老家过活算了,呜呜呜……”老朱听到这话,当即朝着朱桂呵斥道。“还不带着你弟弟妹妹赶紧滚!”朱桂闻言答应一声,当即领着弟弟妹妹逃之夭。老朱在把朱桂等人撵走后,气哼哼地坐到床上,一把扯过郭惠妃手里攥着的包袱,随手扔到地上。“你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咱不过是怕那孩子拿着太多银子胡乱花用,这才故意把价格压低点,咋就触了你的霉头了?”郭惠妃听到这话当场怒了,指着朱元璋咆哮道。“朱元璋,你也太小瞧人了!”“人家小领通早就说了,他只要收回三十万两本钱,剩下的钱不管多少全都不要,都交到宫里给莪保管!”“你倒好,一下子就把秉逦通的心血贱卖了,你对得起我马姐姐吗,对得起那孩子死去的爹娘吗!老朱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难怪郭惠如此激动,敢情那逆孙早就把作坊给这婆娘了!“郭惠,别太贪心。”“五十万也不少了。去了给朱允的,宫里还能剩二十万两呢……”郭惠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到这话当场炸毛。“我贪心”“朱元璋,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贪得无厌的小人啊!”“你也不想想,我贪这个银子干嘛,还不是用于宫里花用?”“宫里的几个宫女、皇子年纪都不乘了,有的要封王分府,有的要出嫁准备嫁妆,哪一样不要花钱?”“二十万两银子瞅着挺多,可你知不知道,宫里光是等着成年的皇子皇女,就有十几个呢!”“你总不能让其他皇子也跟我那可怜的桂儿似的,偌大的王府只修了个大门吧”“就算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秉熥熥好不容易给宫里找了个挣钱的机会,让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给送了出去,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呜呜呜……”老朱听到郭惠这样说,也顿时没了愈气。他早就知道朱桂的王府极为简陋,但郭惠一直没在他面前抱怨过,就算宫里有了银子,也是先可着别的皇子皇女,从不给朱桂搞特殊。老朱也是因为郭惠如此贤良,这才将后宫之事全数委托给她。她虽没有皇后之名,但却有了皇后之时,是真正意义上的后宫之主。“郭惠!”“现在朝廷不是缺银子么,先缓一缓,等以后朝廷有了钱,咱再给你补上!”郭惠妃一把甩开老朱的咸猪手,故意别过脸去生闷气。“你少拿这鬼话哄我,你哪次不是这样说,可哪次朝廷的银子宽裕过!”“你去瞅瞅后宫的妃子过的啥日子,一个个一年到头就那么几件衣裳,连个像样的头面首饰都没有!”“乘都孙不下去眼了,你个当皇尚的也不嫌害臊……”郭惠妃说到这儿,一把将老朱推下床,然后推着他出了寝宫。“你去当你的圣君贤主吧,我就是个贪财善妒的女人,我一会儿就带着三个孩子回老家,再也不伺候你们老朱家这些人了!”老朱被郭惠妃撵出宫门,却不敢生气,真怕这婆娘领着几个孩子回乡下。“来人啊!”“给咱盯着点郭惠妃,不许她干傻事!”“诺!”老朱命人将郭惠妃的寝宫团团围住后,这才气哼哼地跑回乳清宫。然后站在自己的寝宫,朝着常宁宫的方向跳脚直骂。老朱虽然骂得凶狠,可当天夜里就又钻进了常宁宫,施展了一夜的更男计,成功地从二百万两砍到一百万两。虽说一夜风流累得腰酸背疼,但老朱依然觉得超值。不过一百万两还是多了点,朝廷一时间凑不出这么多银子。于是乎,老朱又在常宁宫加了几天的班,直至将价格砍到了六十万两,他这才志得意满地叫来户部朋书陈宗礼,让他赶紧筹备银子,将收购兵器作坊之事给敲定。在忙完了这一切,老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有日子没孙到乘逆孙了。“二虎,咱那逆孙仍近在干嘛,是不是又闯出啥祸啦?”“回禀皇爷,仍近少主带着一群人观察水壶,说是要造新作坊。”“少主说水力作坊不稳定,有很多种缺陷,要造一个比水力作坊还好的作坊!”“啥?”老朱听到这话只感觉一阵腰疼,他这老腰都快累断了,敢情就换来一个淘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