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浚这声“娘娘高明”说得其实挺违心的,此等鬼蜮伎俩,他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想说而已。
毕竟,作为一个谋臣,最重要的就是留白,切忌喧宾夺主。
而且朱允炆乃是太子妃亲子,太子妃若是不肯弄险,他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也无用。
现在就挺好,太子妃自己主动说出来,既显得太子妃高明,又不至于让他这个当臣下的有冒犯之意。
“太子妃娘娘,此计虽然高明,但必须派遣信得过之人才行。”
“另外,行动之时要注意好分寸,太轻容易引人生疑,太重恐伤了二皇孙元气。”
“有劳先生提醒了,本宫知晓该如何做了。”
“如果先生没别的事,那本宫就告辞了。”
吕氏说到这儿盈盈起身,张宗浚赶忙将其叫住。
“娘娘且慢,微臣还有一言。”
“请娘娘手书一封,微臣去替娘娘请一个高人,此人只要肯出手相助,最差也能为二皇孙争得一个公平的机会!”
在吕氏跟谋臣张宗浚暗暗谋划之时,奉天殿已经如同炸锅一般。
老朱虽然跑了,但满朝文武仍在。上百个人挤在大殿之上,只需一人一句话,就能把大殿吵得沸沸扬扬。
工部尚书秦逵,早就是朱允熥的人了,见到众人争吵,他正好乐得躲在一旁看热闹。
户部尚书陈宗礼也不想掺和这事,皇帝陛下喜欢三皇孙,想立三皇孙为皇太孙,已经明显得跟秃子头上的虱子似的了,他吃饱了撑得惹这个嫌?
他们俩不愿意掺和,可不代表别人不想掺和。比如说礼部尚书赵勉,以及兵部尚书茹常等人。
但两人谁都不想出头,哪怕各自的手下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两人也只是将手下的目光往秦王那边引。
众人一看这俩人的态度,顿时明白两位尚书安的是什么心,这是想让秦王出头啊!
“秦王殿下高义,不愧是藩王楷模,诸侯之长!”
“秦王殿下真乃大明贤王,值此危急关头,还望秦王殿下能为朝廷伸张正义!”
其他小官听到两位侍郎的话,当即有样学样,跟着喊起口号。
“请秦王殿下主持正义!”
朱樉啥时候享受过这个待遇啊,这么多年他一直是文官眼中的败类,父王眼中的逆子,百姓心里的暴虐之君。
因此,在听到一众文官说他贤明,并且让他主持正义之时,他那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脑子,一下子就上头了。
“诸位大人过誉啦,孤哪里有诸位大人说得那般好!”
“秦王殿下莫要谦虚,您乃是诸侯之长,最有资格议立储君之位。您若是不站出来带这个头,难不成要让晋王、燕王殿下来带头?”
说这话的人明显没安好心,因为以秦王朱樉那好大喜功的性子,最受不得这个。
果然,刚刚还想谦虚两句的秦王,听到这句话当场就炸毛了。
“他们也配?”
“承蒙诸位看得起孤,孤今天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诸位去父皇的宫里走一遭,务必为我侄儿朱允炆讨个公道!”
“秦王殿下高义!”
“秦王高义!”
朱樉在一片恭维声中渐渐迷失自我,这一刻他只感觉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是公平的化身,是大明藩王的中流砥柱,是大明朝廷的定海神针。
“诸位大人跟孤走,孤倒要看看,谁敢阻拦我等伸张正义!”
朱樉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边,一众御史言官紧随其后,大理寺刑部居中,其余六部九卿的官员躲在最后。
宋国公冯胜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想跟上去看看热闹。可刚走了没几步,就被颖国公傅友德给拉住了。
“你跟上去干嘛?”
“老夫要去替三皇孙主持公道呀!”
傅友德听到这话,气得一阵吹胡子瞪眼。
“你是不是傻!”
“你家缺那点扶立之功吗?”
冯胜闻言瞪着眼睛道。
“肯定不缺呀!”
“老夫这辈子立的军功够用了,再多就该功高震主了!”
“就是这个话!”
“咱们又不缺那点功劳,现在跑过去干嘛?”
冯胜反驳道。
“话可不能这样说,蓝玉那老匹夫临走之时可是请咱俩喝酒了,让咱俩替他好生照料三皇孙,咱俩咋能坐视不管呢?”
傅友德看着这个傻大个,当真是满脸的郁闷。
“你傻了吧?”
“咱俩出面只会起反作用!”
“只要不是皇帝陛下厌弃三皇孙,咱俩最好都别出面!”
冯胜经过傅友德的提醒,总算是明白眼前的局势了。
自己跟傅友德的位置太特殊了,贸然掺和进去,定然会引起皇帝陛下的猜忌……
“老夫明白了!”
“多谢老傅提醒,否则老夫险些坏了大事!”
傅友德见冯胜反应过来,当即拉着他走出大殿。
“走吧,咱俩找个僻静的地方看看热闹去……”
冯胜听到这话顿时傻眼。
“啥意思,你刚刚不是还拦着我,不让我去看热闹吗?”
“哎!”
“只要站得远一点,别被太多人发现就行!”
“另外,最好找个人知会晋王一声,让晋王进宫劝劝陛下。”
“这事好办……”
秦逵和陈宗礼,见两人滴滴咕咕走出大殿,也优哉游哉地离开大殿。
不过他们俩可没去看热闹,而是直接出了宫。
在路上,陈宗礼忍不住跟秦逵抱怨道。
“哎!”
“老夫算是被你彻底带偏了,那些文官见老夫当了逃兵,指不定明天咋弹劾老夫呢!”
“你可是掌管着钱袋子的,哪个不开眼的敢弹劾你,你就拿花椒给他们当俸禄发,哈哈哈!”
陈宗礼听到秦逵这般说,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群人真是愚不可及,怎么到了这时候还看不清形势,非得跟皇帝陛下对着干?”
秦逵闻言郁闷地叹了口气道。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看不清形势,实在是陛下对立储之事有点过于优柔寡断了。”
“陛下若是早日确立三皇孙的名分,他们也就不敢啰里啰嗦了……”
陈宗礼听到这话,眉头也是微皱。
“你跟陛下走得亲近,你知道陛下在担心什么吗?”
秦逵闻言不悦的翻了翻白眼。
“你这话问得好没道理,陛下是何等神仙人物,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摩的?”
……
老朱气哼哼地回到乾清宫,本想把逆孙拎过来揍一顿,出出心里那口恶气。却不料那逆孙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一大早就跑去大本堂玩耍去了。
老朱心里暗骂小逆孙没良心,自己为了他操碎了心,让他抄个“实录”,竟然还总想着偷奸耍滑。
正在老朱犹豫要不要派人将其拎回来之时,突然听到小太监禀报。
“启禀陛下,秦王殿下带领百官闯宫啦!”
“守门的护卫阻拦不住,现在已经被他们闯进来了。”
小太监话音刚落,老朱就听到门外传来秦王的声音。
“父皇,请您三思啊!”
在朱樉喊完之后,他身后的一干文官们齐刷刷跟着大喊。
“请陛下三思!”
老朱听着乾清宫外震耳欲聋的声音,气得连摔了好几个茶盏。
“逆子!”
“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开眼的逆子!”
“二虎!”
“卑职在!”
“召集锦衣卫,拿大棒子把外边那些人轰走!”
“另外,将秦王那逆子下诏狱!”
“没咱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诺……诺?”
二虎第一次在称诺的时候打磕绊,实在是今天这事太邪性,宫门外可是跪着几百个人呢。万一锦衣卫那帮混小子下手没个轻重,一不小心打死几个,那这事算谁的?
老朱此时正在气头上,见到二虎竟然打磕绊,登时阴仄仄地说道。
“怎么,你也想违逆咱?”
“卑职不敢!”
“只是卑职担心,怕一会儿赶人的时候,跟朝中大人们起了冲撞,若是不小心打死人……”
老朱打断二虎的话,恶狠狠地道。
“打死就打死!”
“打死几个,看他们还敢不敢来逼宫了!”
“诺!”
二虎得了老朱的命令,当即派人去招呼锦衣卫,并且让他们带上棍子来乾清宫护驾。
……
大本堂内,方孝孺正在给一众皇子皇孙授课。大本堂外,朱允熥领着几个小王叔,坐在树荫下开启了畅聊模式。
因为朱允熥占着小师叔的名分,方孝孺也没法管他,只是让他尽量别打扰其他人读书而已。
朱允熥也非常配合,在课堂上只是睡觉,从来不打呼噜。实在不愿意呆在课堂上,就领着几个小王叔去外边玩,绝对不打扰别人读书。
“十三叔,你最近跟徐家二娘子处得咋样了?”
朱桂闻言羞臊的红了脸,扭扭捏捏的道。
“已经约好了这个月去庙里烧香……”
其他几人见状,无不对他嘲笑一番。
“哟哟哟,十三哥自从见了徐家二小娘子,竟然连魂魄都被人勾了去!”
“大侄子,你是见过那徐家二娘子的,你来跟咱们说说,那徐什么清,到底是多漂亮,才能把十三哥迷成这样?”
“也不算多漂亮吧,也就比河里的青蛙漂亮几分,哈哈哈……”
朱桂听到朱允熥敢诋毁自家媳妇,气得当场要给朱允熥好看。
正在几人闹腾之时,双面间谍王德颠颠的跑了过来。
“三皇孙殿下,大事不好啦,秦王殿下领着一众文官去了乾清宫,把皇帝陛下堵在宫里了!”
“啊?”
“啊!”
几个正在说笑的人,听到这话齐齐傻眼。
朱桂年长,知道的事情也多一些,听到这话当即从脑子里挤出两个字。
“这是逼宫啊!”
“逼宫?”
“是的!”
“宫里已经很多年没发生这种事情了,据说当年你皇爷爷封王之时,也有不少人逼宫,可都被你皇爷爷命人拿棍子给打了出去!”
朱允熥听到“棍子”,脑子里也蹦出两个字。
“这不就是廷杖吗?”
“难道从皇爷爷这辈就开始打廷杖啦?”
朱允熥的历史知识是体育老师教的,对于大明的历史所知甚少,但“廷杖”这么鼎鼎大名的东西,还是略有耳闻的。
只是他以为这东西乃是大明后世皇帝搞出来的,没想到圣明如皇爷爷这样的皇帝,竟然也会对官员动用廷杖。
在朱允熥的朴素认知里,还以为老朱只会动刀呢……
几人听到朱允熥不伦不类的话,一个个都被他搞懵了。
啥叫皇爷爷这辈?
大明王朝建立总共才二十四年吧,可听朱允熥的话,咋像是传承了好几辈了呢?
正在几人疑惑之时,朱允熥接下来的话,成功将几人带偏。
“走!”
“咱们过去看看热闹!”
朱桂本就是喜欢热闹之人,听到这个提议,顿时把大侄子刚刚的话抛诸脑后。
“大侄子说得对!”
“这种热闹可不容易看到,除了咱们父皇这种开国皇帝,后世之君应该是没胆量敢这么干的喽!”
朱桂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朝着朱允熥挤眉弄眼一番,朱允熥则回应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自家这十三叔绝对脑子有坑,对于廷杖这等事情,非但不以为耻,竟然反以为荣?
朱允熥等人赶往乾清宫的时候,二虎那边也召集了足够多的人手。
五百手持水火棍的锦衣卫,将跪在乾清宫门口的上百名官员团团围住。
“陛下口谕,命尔等速速退散,否则棍棒招呼!”
一众官员见到皇帝陛下摆出这个阵势,有那胆小的早就在心里打退堂鼓了。可就在这时,不知道人群里哪个王八蛋喊了一嗓子,直接把打退堂鼓的人给吓住了。
“国朝养士二十几载,仗义死节,就在今朝!”
朱允熥刚走到乾清宫大门附近,突然听到这话眼皮都是一跳。
这话听着咋这么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