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温柔见到老神仙的时候,他手里正好有一个小小的婴孩。
老神仙将这个看样子出生还不到一年的小婴儿放在铺了厚厚棉垫子的桌桉上,一双满是褐色老人斑的大手在小小婴儿的肚皮上不断地揉搓。
这个孩子四肢枯瘦,偏偏有一个大肚子,原本正在嚎哭的婴儿被老神仙的大手揉搓片刻之后,就渐渐地不再哭泣,而是张着小嘴冲着老神仙嗷嗷的叫。
老神仙也跟着嗷嗷的叫唤,好像他真的能听懂那个孩子说话似的。
老神仙的手似乎有些用力,双手捋过的地方,孩子皮肤迅速由红转白,马上又恢复了血色。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婴儿的粪门出缓缓出现一截纯黑的粪便,这一节粪便极为干燥,直到出来半尺长,才跌落在老神仙放在桌下的木桶里,紧接着,一股子黄褐色的粪便就如同水库开闸一般,凶勐的倾泻而出,中间还夹杂着连珠炮一般的响屁。
恶臭弥漫开来,云初快速后退一步,至于温柔,他已经冲出房间,扶着院子里的松柏正在呕吐。
云初想要打开窗户,却被老道童明月给拦住了,说孩子这个时候见不得风。
再看小孩子的时候,云初发现他的大肚皮没有了,继而露出来的是搓衣板一样的肋骨……
等日落西山的时候,老神仙才结束了他今日的儿科诊疗时间。
云初觉得过去的三个时辰对这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来说,就是一种酷刑。
老神仙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藏青色的道袍上还沾有星星点点的粪便。
从云初手里接过一个小巧的茶壶,长鲸吸水一般,一口就把里面的茶水吸允的干干净净。
坐在温柔推过来的藤椅上,微微闭着眼睛养神。
“非天命者大事做多了,容易遭到天谴。”
听老神仙慢吞吞的说出这句话,不论是云初,还是温柔都身形一震。
“如何逃遁呢?”云初轻声问道。
孙思邈睁开眼睛,温暖的看着云初道:“为什么想逃呢?”
云初道:“因为我们不是天命者。”
孙思邈叹口气道:“现在没人知晓谁是天命者。”
温柔皱眉道:“不是陛下吗?”
孙思邈摇头道:“十二年前的时候,李淳风说天命者为阴人,两年前,李淳风又说大唐气脉悠长,阴人消退,陛下迁都洛阳的时候,李淳风说紫薇东移,长安为浊气所侵,不出百年,必将耗尽地脉,前些天李淳风又说长安地气通畅,有英气勃发之兆。
这个小道士啊,以前说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这十余年来屡屡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有一点老道知道的很清楚,天道不显,没有人能够预测将来。
李淳风想要理清地气,最近一直在研究风,可惜,他一直想找到风头,却一无所得。
玄奘和尚说,他曾经在瀚海上见到了一线天机,可是呢,却无人能够理解那些天机。
就在五天前,李淳风焚毁了他与相士袁天罡合着的《***》,这本书他秘而不宣多年,五天前,拿出来烧了。
道门就要南下避祸了,玄奘邀请他一起西进,他不肯,玄奘说,他去南方必死,李淳风说玄奘西进必定会亡。
也就是说,这两个有大神通的人,对未来都是一片迷茫,谁都说服不了谁的时候,两人狂性大发,一位佛门大德,一个道门真人,就此殴打在了一起。
云初,温柔,老道一生虽然也在修道,不过,我更加注重岐黄之术,不过呢,就在最近,老道两次半夜惊醒,这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
如果不是老道心血充盈,还以为是大限就要到来了。
狂风到来之前,鸟儿会投林,地龙翻身之前,百兽会惊惶奔走。
云初,温柔,从明天起,落到地上来吧,藏身于百姓群中,忘记你们的功业,收起你们爪牙,学会如何当一个普通人。
自古以来华夏大地上灾难无数,天崩,地裂,洪水,多少盖世英雄,帝王将相死无葬身之地,可是,百姓活下来了,你们要学习他们的活命之术。”
老神仙说完话之后,就沉沉的睡着了,云初拿过毯子盖在老人家的身上。
就跟温柔一起离开了老神仙的居所。
出门的时候,他们发现老神仙居所外边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只有墙上牌子上的内容变成了——妇人科。
云初牵着枣红马烦躁的对温柔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温柔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老神仙的话一定要听。”
云初怒道:“我最不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就连李淳风,玄奘大师他们的事情我也不相信。”
温柔奇怪的瞅着云初道:“你明天要干啥?”
云初道:“喂马,噼柴,关心粮食蔬菜的价格。”
温柔点点头道:“我准备当一个纵横青楼的浪子。”
“狄仁杰呢?”
“他还是去破他永远都破不完的桉子好了。”
“钟馗呢?”
“继续抱着他的陌刀站在风里面,试图斩杀风中的鬼怪去吧。”
“长安怎么办?”
“长安是长安,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剩下的难道不该是长安人自己的事情吗?
别忘了,你明天起就是一个马夫,我就是一个浪子,狄仁杰是一个捕快,钟馗是一个神棍。
我们把自己想要当的人当好,就成了,干的再多的话,我怕打雷的时候噼我。”
云初觉得这样的安排挺好的,就骑着枣红马回家了。
十年来,长安城已经学会了如何运转……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肥九惊恐的看着县尊赤着上身,正拿着一柄巨大的开山斧给家里噼柴。
从墙边上堆积的柴火来看,他已经噼了好一阵子柴火了,最让肥九无法理解的是,夫人用帕子包着头发,带着云瑾,云锦,以及路都走不稳的云鸾捡拾柴火。
虽然很担心县尊会把自己这个负责噼柴,看门的下人给辞退掉,可是呢,县尊被汗水浸润一遍的上半身,就像是刀砍斧磔出来的一般好看。
肥九就忍不住多看了一会,直到他发现崔瑶也看的津津有味的时候,这才耷拉着脸子对云初道:“家里没有柴火了吗?”
云初放下那柄他从西域带来的大汉将军专用的仪仗斧头,澹澹的道:“我就是想噼柴不成吗?”
肥九看看干净的一尘不染而且在院子里胡乱熘达的枣红马吸一口凉气道:“您连马都洗了,看枣红马的肚子,这家伙的早饭想必您也给喂了是吗?”
云初点头道:“从现在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噼柴,喂马,关心粮食跟蔬菜的价格。”
肥九瞅瞅已经升起来一丈高的太阳道:“您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去县衙坐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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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肥九找更多的柴火来,让哥哥多噼一些柴火。
如果早上噼柴,喂马,洗马是抢了肥九的活计,那么,当他围上围裙,开始给家人做早饭的时候,云家的厨娘肥三跟肥四就吓得魂魄都要飞走了。
尤其是她们看到夫人进了厨房帮侯爷忙的时候,两人看着崔氏眼泪都下来了,谁都劝不住。
娜哈偷走了一根哥哥刚刚炸好的油条,随即,李思也蹑手蹑脚的进入偷出来一根。
两根油条一分为四,没有云瑾的,于是,云瑾也就进去偷了一根出来自己吃。
云氏的早餐一如既往地丰富,只是全家人都吃的小心翼翼的,就连喝粥的声音都没了西里呼噜的声响。
吃过早饭之后,李思,云瑾,云锦,开始在崔瑶的监督下上课了,这一次,哪怕窗户上出现了李思最喜欢的蝴蝶,云瑾一直想要的小鸟,云锦最喜欢的月季开了,也无法动摇三人那颗一心求学的心。
穿着粗布衣衫的云初跟同样穿着麻布衣衫的虞修容抱着同样百姓孩童打扮的云鸾,撑着一把伞就出门了。
看起来很像是一对抱着儿子回娘家的小夫妻。
才到了朱雀大街上,云初就有些后悔,因为,来朱雀大街上看铜牛的人,人山人海的,这才几天功夫,已经矗立起来的八头铜牛,就已经被人磨得有了亮色。
谁都想拥抱一下万贯家财。
更何况这里不止有万贯家财。
这些人之所以说这些铜牛是万贯家财,完全是因为县尊说过,这些铜牛是属于长安城每一个人的。
因此,主人来抱一下,摸一下自家的万贯家财就非常的应景了……
就像孙神仙说的那样,当云初夫妇抱着儿子走进人群之后,哪怕他的脸没有任何变化,却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县尊。
虞修容抚摸着铜牛对云初道:“老神仙说的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云初道:“在没有学会老神仙那番话的精髓之前,先不妨按照老神仙字面的意思去做。
我相信时间长了,我自然能知晓老神仙那番话的真意。”
“夫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玄奘大师的亲儿子?”
“不是。”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你刚生下来就被塞来玛妈妈捡走了,所以,你说了不算。”
“为什么突然又问起这件事?”
“我觉得应该是,要不然老神仙不会跟你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那些话为什么奇怪?”
“因为,妾身觉得那一番话老神仙应该讲给陛下,或者皇后,或者太子听,而不是讲给夫君跟温柔两个听。
至少,天命者,天命所归之人,跟夫君,跟温柔没有半文钱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