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酷暑时分,长安城依旧充满了活力,平康坊的女子们穿着清凉的纱衣自发的在朱雀街上游走一通之后,原本人人都想纳凉的长安就自发的热起来了。
云初是一个很不喜欢热的人,所以,他就把办公地点选在了万年县的地牢里。
当初修建地牢的人非常的有心,入口在迎风口,只要把地牢的入口处打开,风就能贯穿整个地牢,最后再从地牢出口离开,给地牢带来新鲜的空气。
新鲜空气与地牢里阴湿的空气混合之后,就变的干燥且凉爽了。
当然,地牢门一般是不打开的,潮湿,阴冷才是地牢里的日常氛围,现在,县尊进地牢里办公,地牢里的囚徒们也就跟着占一些便宜。
云初从未想到雁九这里居然还存得有冰,虽然雁九把这一盏桂花冰碎弄得香甜可口,一想到这些冰原本就是存在地牢里的,所以,云初就不是很想喝,毕竟,地牢里的死囚们吃喝拉撒都在地牢里,再加上雁九喜欢拿囚犯练手,天知道这一盏桂花冰碎会沾染了什么气味。
雁九故意把桂花冰碎放在云初最顺手的位置上,还不愿意离开,就想看着云初把这一盏桂花冰碎喝了,再获得两句赞赏的话。
可惜,云初总是不喝。
洛阳来的消息总是比实际发生的时间晚两天,除非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殷二虎才会动用数量不多的几羽信鸽。
云初翻一下消息上的时间,发现没有及时的消息,就知晓洛阳那边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对于官府中人来说,他们最讨厌的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旦有这种事情发生,以前就算是相互看不顺眼,这个时候,大家也会齐心协力的先把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压下去之后,再论其它。
因此上,百姓眼中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一旦发生,百姓们就会神奇的发现,官府在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一般都是悄无声息的就给处理掉了,而且处理的速度很快,绝不是百姓们以为的天雷滚滚。
这就让很多想要看热闹的百姓们非常的失望……
在官府中,真正能拿来战斗,撕扯的事情都是小事情,因为只有在这些小事情上用力的撕扯,争斗,才是皇帝跟朝廷上的大老们允许的,也是乐意看到的。
不撕扯,不战斗,就不是官府了,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自己的上官倒霉,自己上位呢,这种程度的撕扯与战斗有助于官府吐故纳新。
因此上,云初在看到白云观灭门桉之后,并没有觉得有多稀奇,皇帝,皇后之间的争斗而已,死几百个道士跟花郎徒不算啥大事。
想当年,李承乾跟李泰两人各自指挥自家的宦官,奴仆,摆开军阵厮杀的时候,死的人比白云观死掉的人多多了。
当然,这兄弟两的战斗还没有办法跟太宗皇帝与他哥哥之间的战斗来的惨烈,直到现在,玄武门外空地上,在夏日的晚上,还总有磷火飞扬呢。
从殷二虎送来的消息看来,钟馗这个傻子是损失最重的一个,他喜欢在遇到袭击的时候一马当先,勇挑重担,所以,他带去的信徒死伤自然是最重的,一百个信徒折损了一大半,能活下来的人,不超过二十个,就这还各个带伤。
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损伤,完全是因为对方动用了火器,信徒中间的很多人第一次见火油弹,身上沾火之后就用水浇,结果,被烧的很惨。
通过这件事,云初发现,钟馗这个人当不了首领,如果是他带人去参加道门的这场聚会,绝对不会把自己放在冲锋陷阵的位置上,就算是要冲锋陷阵,也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之后,而且还是只作闪电一击。
钟馗这人的心眼太实在,总是愿意把别人想的太好,就像他当年考状元一样,总以为皇帝是一个只考虑才华,不考虑颜值的人,结果,差点把自己弄死,要不是云初出手把垫子踢过去,他早就碰死在门槛上了。
这一次也一样,他把李淳风,叶法善这些当年对他有大恩的人当善人看,结果,在危难时分,人家就把他推出去当顶门杠子用。
就连张果这种人也乘着钟馗跟敌人厮杀的时候,找机会跑路了……只有他钟馗始终战斗在第一线。
桂花冰碎就要变成冰水了,雁九有些着急,就在他正准备提醒县尊快点把冰碎喝掉的时候,肥胖的狄仁杰裹挟着一阵热风出现在云初面前,见桌子上有一碗冰碎,二话不说,在雁九幽怨的目光中端起来一饮而尽。
“啊,舒坦啊――再来一碗。”
雁九抱着狄仁杰塞给他的碗,不情不愿的走了,这一碗桂花冰碎就不该让狄仁杰喝掉,如果是县尊这样的讲究人喝掉的话,不但会收获两句赞赏的话,还会有赏赐发下来,早就听说县尊最近赏赐人的时候,都是一把金瓜子。
狄仁杰肥胖的身体散发着高热,云初不得不向外挪挪身子,不解的道:“长安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你怎么呼哧带喘的到处跑呢?”
狄仁杰摆摆手道:“现如今,长安城里的人都在金牛背上摊鸡蛋饼吃呢。”
云初笑道:“不过是百姓们讨一个彩头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狄仁杰猥琐的笑了一下道:“我还听说,有很多腹痛的女子没事干就会骑在金牛上治疗腹痛,现在他们又拿滚烫的金牛摊鸡蛋,你不打算管管?”
云初摊摊手道:“老子治下的百姓没这么傻吧?”
狄仁杰大笑道:“比你想象的傻。”
云初道:“这表示百姓们现如今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财可通神,可治百病。”
狄仁杰叹口气道:“你这几年在长安,毁掉了长安人勤劳致富,节俭致富的固执看法,现如今的长安人中间,没有多少人是依靠勤俭致富,更没有几个人是依靠节俭致富的,他们之所以变得富裕,都是你通过很多手段推动他们被动富裕起来的。
能依靠自家一套破房子,就能超过别人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积累,这样是不公平的。
时间长了,会坏风气,如今的长安就是这样,人人都在期待不劳而获呢。”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妇人骑金牛,是为了缓解腹痛,百姓用金牛摊鸡蛋吃,是为了沾一点福气,你就能从中看出这么严重的问题?”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不患寡,患不均。”
云初笑道:“这世上总该有一些运气好的人。”
狄仁杰道:“运气好的人全部聚集在长安,不仅仅是拆房子的人运气好,就连长安府兵,长安百姓,长安生意人,长安工匠,就算是长安扫地人都比其余地方的运气好一些。
你可知晓,现在有多少府兵愿意来长安执役,有多少商贾愿意来长安做生意,有多少工匠愿意来长安做工,就连讨饭的乞丐,也愿意在长安乞讨。
长此以往,长安会成为天下官员的公敌。”
云初笑眯眯的道:“人人都说我跟温柔是干吏,既然是干吏,就必须干出一些干吏必须干的事情,如果不能让别的官员嫉妒,算什么干吏呢。
长安只会越变越好,以后会聚集更多的有钱人,更多聪明才智之士,这些有钱人,才智之士都会成为长安的内容之一,喜欢长安的就来,不喜欢长安的就走,这是一座自由之城,好坏全看个人的本事。”
狄仁杰见云初大喇喇的不在意,就提醒他道:“薛仁贵准备在十天之后,校阅长安在册府兵,为期二十六天。”
云初摊摊手道:“那就校阅啊,只要他手里的钱粮足够多,校阅上一年半载的我们还节省了养活府兵的钱粮。”
狄仁杰道:“可能有三个折冲校尉会被换掉,底下的果毅都尉,校尉,旅帅估计也会大动一批,你要有应对的准备才好。”
云初笑道:“长安城自有颜色,不管是谁来,时间长了自然会变成长安城的颜色。
我们针对的是所有府兵,不是只小家子气的针对折冲都尉,果毅都尉,校尉,旅帅这些兵头子。
就算是把以前的府兵头子都换掉又能如何呢,这些人只能是本地的府兵升迁上去,换了谁都一样。
不会因为兵头子换了人,他们得到的待遇就发生什么变化。”
狄仁杰见雁九又端来了两碗桂花冰碎,只不过把大碗换成了两只小碗,他正燥热的厉害,就三两下把两碗桂花冰碎都给喝完了,然后将碗丢给雁九道:“换大碗,这点够谁喝的。”
云初见雁九面有难色,就抓了几颗金瓜子放在空碗里对狄仁杰道:“下回自己带喝的过来,你以为这些蜜水,冰碎,桂花不用花钱的吗?”
狄仁杰瞅着面露喜色的雁九,抓抓头发对云初道:“你自己的部下也要给钱?”
云初道:“公平,就是咱长安最大的特色。”
狄仁杰瞅瞅碗里的金瓜子再看看谄媚的雁九,就指着碗里的金瓜子道:“这种公平谁能享受的起?”
云初拍拍胸口道:“我啊,你以为雁九这个牢头不要脸面的啊,又是给监牢通风,又是给我们打扫办公地,还准备了大碗的桂花冰碎,最后的目的不就是这几颗金瓜子吗?
人间选定了服务对象,付出了服务,最后获得金瓜子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狄仁杰瞅着云初道:“明日里来我家吃饭,我夫人下厨,儿子给你背诗,小闺女给你捶腿,老子陪你谈天说地,你如果付不出一盆金瓜子休想离开我家。”
云初大笑道:“你看,你看,这不是已经学会长安人的生活了吗,刚才怎么就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