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来长安已经十六天了,终于,在第十七天的时候再一次来到了云家。
或许有人通知,今天,云家门口没有叫嚣的读书人,显得非常安静。
李弘皱眉道:“师傅,这样不成的,没有人会上这样粗浅的当。”
云初喝口茶道:“时间长了,总会有上钩的。”
李弘道:“要不然弟子奖励几个来家门口骂人的家伙?”
云初摇摇头道:“我可以不要脸,你必须要脸,你给我记住了,在没入土之前,你的脸就绝对不能丢掉。”
李弘笑道:“弟子知晓,我必须光明正大。”
云初道:“太宗皇帝一世英杰,虽然有不少诟病之处,却是帝王中难得的敢作敢当之辈,你如果想让你李氏更上层楼,唯有光明正大四字而已。
对你来说,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道而已,坚持守住这四个字,大唐国祚就能多延续百年。”
李弘皱眉道:“师傅您这里的阴谋诡计耍的飞起,却要弟子光明正大,何其的不公也。”
云初没有理睬李弘的抱怨,皱眉道:“这些天看了第二作坊,有什么心得么?”
李弘摇头道:“弟子在大茶壶跟前守了一天,除过看到水蒸汽能把几个叶片吹的旋转之外,再没有其它发现。”
云初叹口气,带着李弘回到了书房。
掀开一张很大的蒙布之后,一个精致的小号茶壶就出现在李弘面前,而且,这个茶壶上还有不少的机关勾连,下边甚至还有六个轮子,轮子下面则是一条扁铁制作成的轨道,最底下铺设着一些木条,模样看起来怪怪的。
云初给茶壶里灌满水,在茶壶下面的火口上倒进去一些烧的通红的炭火,片刻之后,茶壶开始冒出水蒸汽,长长的连杆开始往复运动起来,再然后,跟连杆接连的车轮也就开始转动了。
最后,整个茶壶就被转动的车轮带着在一个不算小的地图模型上沿着轨道穿山越岭……
李弘的眼珠子随着茶壶一起移动,云初却把他拉到另外一块蒙布跟前,掀开蒙布之后,这里依旧有一个茶壶,不过,这个茶壶上的勾连装置连接着一架水车,随着云初给茶壶注满水,点燃炉灶之后,等水蒸气冒出来的时候,巨大的水车就开始不断地旋转,最终将低处的水提升到水车半径的高点,最终将低处的水提升到高处。
不等李弘把这个自转水车的原理弄明白,云初又掀开一块蒙布,同样是一个茶壶,不过,这个茶壶底下有四个轮子,等水蒸汽被烧开之后,这个有轮子的茶壶,就自动在地上跑了起来。
随着这个茶壶从李弘的双腿间穿过,云初又掀开一块蒙布,这个蒙布下边是一个被吊起来的枣核形状的孔明灯,孔明灯底下不光有李弘见过的猛火油装置,在后方,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茶壶,随着云初加水,点燃炉子之后,孔明灯后方就有两个螺旋桨开始猛烈的转动,将两米来长的枣核状的孔明灯推的胡摇乱晃起来。
不等云初继续掀开后边的蒙布,李弘自己亲自上手,给自己见到的任何一个茶壶加水,点火……然后,刚刚还死寂一般的大书房,就响起蒸汽喷吐特有的噗嗤声,刚才还静止不动的书房,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热闹的活动场。
李弘用一根手指抵住正在攀山的火车,火车的轮子立刻就开始原地转动,云初拨动一下阀门,李弘手指上的推力就越来越大……
云初轻声道:“跟这些东西相比,长安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些蝇营狗苟又算得什么呢?所谓的荣华富贵又算得什么呢?就连所谓的千古一帝在这些东西面前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人人都说我云初恋栈长安的那点繁华,舍不得放弃手中的那点权力,却不知长安对我来说,不过是推动这些东西由玩具变成真正可以用在百工,百业上的工具。
只要给这些茶壶喝饱水,有火烧它,它就能不分昼夜的干活,不知疲倦,也不会抱怨,更加不会造反,只会源源不断的为大唐增添财富。
这才是真正的富国强兵的大道。”
李弘直起身子,放任那辆火车自由行驶在轨道上,有些感慨的道:“还得是师傅啊――”
说罢,就愧疚的挽起袖子,伸出自己的手掌,宛若少年时期犯错,等候师傅责罚。
云初瞅着李弘道:“你心中有了怨隙是吗?”
李弘老实的回答道:“就是觉得师傅不像以前那么爱我了。”
云初叹口气道:“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已经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如果你稍微用那些学问的思维,角度去考虑问题,就绝对不至于在看了第二作坊之后,还啥都不明白。”
李弘跟着叹口气道:“父皇的巨熊老死了,父皇整日里沉浸在哀伤之中不可自拔,对朝政也到了不理不睬的地步。
偏偏这个时候,父皇对母后的信任超越了对我的信任……”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也太小觑你的父皇了。”
李弘咬着牙道:“弟子也曾试探过几次,父皇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你都说是试探了,你觉得你能探测的到你父皇的真实心意?李弘,你的心乱了,你如今的行为与当年的承乾太子一般无二。”
李弘怵然一惊,才要收回手掌,云初手中的乌木戒尺就抽打了下来,啪的一声响,李弘就觉得自己的手掌已经失去了感觉,紧接着一股针扎一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嗷的叫了一声。
随即,他的身体就快于思维蹿了出去……老老实实的接受师傅的惩罚,师傅的惩罚就会没完没了,所以,在接受师傅惩罚的时候,最好跑路……最多被追打而已。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云初全家很有礼貌的将全须全尾的李弘送出了家门,两人还在门口寒暄片刻。
等李弘上了车驾,就一头扎进娜哈丰满的怀里胡乱蹭,娜哈还以为李弘在这个地方来了兴致,才推开李弘的脑袋,就发现李弘的眼泪鼻涕齐流不说,双膝跪在车板上快速的膝行,两只手还不断地摩挲着小腿,就这,还要偶尔空出一只手去抓挠后背。
看的出来,此时此刻的李弘真的是痛到了极点。
娜哈一把抓住李弘的手掌,这才发现他的手掌此时肿胀的如同猪蹄,掀开袍服下摆,褪掉袜子,发现李弘的两条小腿上满是紫青的棱子……
李弘一口咬住娜哈的袖子,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微微的咆哮,却死活不肯让自己的嘴巴发出任何模样的惨叫。
娜哈抱住李弘眼泪瀑布一般的流淌下来,她非常的害怕,大哥以前虽然也教训过李弘,可是以前所有的教训加起来都不及这一次厉害。
她不知道大哥这样做会不会坏了他们师徒的情谊,更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如何选择。
等李弘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东宫。
刚刚还蜷缩成一团的李弘,在下马车的时候依旧步履矫健。
只是回到寝宫,娜哈脱掉李弘的衣衫,这才发现除过一张脸,全身似乎都被招呼到了,全身上下,基本上找不出几块好肉出来。
“师傅今天抽我,抽断了四根戒尺,你敢信?”
李弘终于咆哮出声。
娜哈眼里的眼泪流淌的更加汹涌了,手忙脚乱的摩挲着李弘紫青的身体一边道:“都是为了啥呀,都是为了啥呀?”
痛彻心扉的李弘咆哮道:“因为太蠢了,师傅讨厌蠢货,更讨厌他的开山大弟子是一个买椟还珠的超级蠢货。”
“不对啊,兄长不是一直夸赞你是一个聪慧的吗?”
“不是啊,师傅可怜我是一个蠢货,在敷衍我呢。”
“普天之下的人都说你是大唐最好的太子。”
“普天之下的人都在哄我,准备把我哄的更加愚蠢一点,好宰了吃肉。”
“弘哥儿,你不要恨大哥好不好?”
“我干嘛不恨师傅,明明可以用别的法子教育我的,他偏偏选择用板子,啊――我好痛啊,这种教育法子只属于武氏兄弟,这不属于我――”
天明的时候,云氏早餐桌上少了云瑾,李思跟云锦,他们三个昨夜都居住在安定公主府,家里只剩下云初夫妇跟云鸾。
云初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耳边隐约传来长安读书人对他的讨伐之音,却把一碗小米粥喝的极为香甜。
虞修容的样子可没有云初那么好,眼眶乌青,看样子昨夜根本就没有睡着。
云鸾一粒一粒的吃着盐水黄豆在拖延时间。
直到云初放下饭碗,云鸾才小声问道:“阿耶,您昨日打了太子?”
云初摇头道:“没有。”
云鸾的一张脸顿时就皱成了包子模样,低声道:“太子的惨叫孩儿在大书房外边听的清清楚楚。”
云初瞟了儿子一眼道:“没有,那是太子看到蒸汽机之后太兴奋了。”
云鸾放下筷子道:“惨叫跟惊叫之间的差别儿子还是能分清楚的。”
云初面无表情的道:“时间到了,你该去上差了。”
云鸾没办法,只好怏怏的离开。
儿子刚走,虞修容就担忧的道:“真的没事吗?”
云初叹口气道:“他少年得志,道路走的又平又稳,人人都认为他将是大唐铁打的下一任皇帝,可是,这天底下真的有这种十拿九稳的事情吗?
老皇帝还没死呢,皇后就跟太子束甲相攻,你让还没有死的皇帝如何想?
他似乎忘记了,真正能让他登上皇帝宝座的是这一任皇帝,不是他占据了大唐多少地盘,笼络了多少臣子,一旦皇帝真的想要废掉他,相信我,李弘能登上皇位的希望极度的渺茫。”
虞修容低声道:“不是说皇帝因为死了巨熊,就蜗居在九成宫万事不理的吗?”
云初用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虞修容道:“蒲城,渭南,大荔这东府三县的折冲府,就在六天前刚刚更换了新的,左右果毅都尉,别将、长史、以及兵曹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