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王府内的一些人是既兴奋又紧张。
只有杨述无比冷静。
安化王总是要人称呼他为‘老天子’,上次他在出去时,已经将此事报了上去。
锦衣卫内部有自己的情报系统,想必这消息也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希望朝廷能够反应过来,安化王有不臣之心!
大约也就是在这几日,锦衣卫副使,掌握锦衣卫秘密情报科的韩子仁确实在向皇帝禀报此事。
王府里就有锦衣卫探子,所以朱厚照看安化王做的事就跟看电视剧一样清楚,一个一个人物跃然纸上。
韩子仁则低头立在边上,不敢多讲。
事涉宗藩,而且可能还是谋反之事,哪儿哪儿都看着像正德朝第一大桉要易主的样子。
但实际上朱厚照看得却想笑。
当年汉王朱高煦也想造宣德皇帝的反,再来一出叔叔抢侄子皇位的戏码,可朱棣是什么人,他自己最知道藩王的弱点。
洪武年间,各地藩王还有三个护卫的亲兵,等到朱棣造反成功,他第一件事就是撤了这个东西。到明朝中期这个时候,每个藩王护卫最多就300人。
所以说这个造反,就像朱高煦造反一样搞笑。
“孙景文、孟彬,都是连举人都考不上的无才货色,到了王府里反倒成了心腹。稍微动下脑子也该知道是条死路,还干得很起劲的样子。”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臣以为藩王谋反,影响极大,还是应当小心应对。”韩子仁温声说道。
“嗯。”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他在思索。
“陛下,要不要锦衣卫……”
“不要。”皇帝立马摆手,“不要自作聪明。”
韩子仁低下头去。
张璁在宁夏镇搞得很激烈,没有这个安化王造反,也还是会有很多人心里藏着愤怒,比如让最极端、最愤怒的那些人自己跳出来,省得藏在队伍里,坏以后的事。
尤其是,他作为后世人知道安化王包藏祸心已久,过往这些年,也不知道宁夏镇给他经营到什么程度了,若是‘擒贼只擒王’,其他人躲起来怎么办?
既然要除掉杂草,那就要除得干净一些。
宁夏镇还靠近朔方,只要清除一批虫豸,整理整理军屯,日后才能更好的焕然一新。
“周、王二人已经离京几日了,你还是派人追上他们,告知此事,请他们做好防范,万一真的举事,要快速反应,迅速平叛。”
皇帝说的是周尚文和王守仁。
张璁离京后不久,这两人便回京了。
清理军屯这事太大,朱厚照是一定要当面嘱咐、交代的,小小的安化王造反倒不是问题,当然,事情确定以后,消息该给还是要给的。
“微臣明白,下去后就安排。”
“嗯。其他的便先不要动,就让锦衣卫的探子继续藏在王府里,等到这个什么劳什子安化王真的起兵了,此人说不定还有奇效。”
清理军屯,是需要来一个劲爆一点的事。
只要朝廷的迅速扑灭,就可以震慑各个王爷以及军事重镇的将领。
同时也让朱厚照有借口进一步行事……比如说……宁夏镇查出这么严重的侵田问题,宣府、大同、榆林,是不是都会有?
朱厚照这次是要将钓鱼执法玩到最高境界了。
其实他对于这种影响不大的历史事件细节确实了解不清楚,只是记得有这个事,怎么起、怎么落的过程完全没有了解过,就像许多人对历史上大部分事件的印象一样。
现在么,真的知道一些细节才发现,确实不值得被详细记述。
不过,虽然他不打算提前‘叫停’安化王,但是并不代表他就这样让张璁去送死,其他人,并未显得多么忠诚,从张璁的行动并不十分顺利就可以看得出来。
但张璁他还是要救的。
皇帝有这番意思是在八月初,大约到八月二十日,杨述便接收到了这样的旨意:继续潜伏。
杨述不是什么高官,他想不通为什么安化王反迹已现,但是朝廷却仍然没什么动作。
实际上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不多,一条就够了,
就是在这二十多天里,周尚文、王守仁都已接到锦衣卫递来的消息,随后便是马不停蹄赶往各自的驻地,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二十四日傍晚,杨述逮到派他出府的时机,绕了一下路,随后到张璁歇脚的地方。
人在墙外,一箭飞入。
张璁见院子里落了弓箭还吓了一跳,刘跃先立马跳了出来不让他靠近。
“好像没事?还能追到吗?”张璁问。
“还是莫要追了,万一是调虎离山呢?”
保护张璁的安全,是他的第一要务。
“箭失上绑着东西,拿来我看看。”
这事情说来其实诡异,主要他们猜不到是什么人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纸条不大,仅在手掌方寸之间,张璁捻开一看,脸色顿时大为惊诧,头脑之中犹如五雷轰响。
安王谋反!
那个安化王要造反!
“跃先,你跟我进来!其他弟兄守在正屋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
张璁的呼吸一下就急促了,屯田之事弄成藩王造反,这在朝堂上影响就大了。
他得好好想想利弊得失。
“张御史,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花了点时间,张璁渐渐平复心情。
本来此等密事他还不愿同其他人讲。刚刚则在想,刘跃先能得皇帝指派,一定是被信任之人,既然如此说说也不要紧,况且,他还需要此人……
“你也看看。”
张璁负手背身,眉头紧蹙。
后面的人果然如他一样大惊失色,“他怎么敢!此事需尽快向皇上禀报!”
“是该禀报。不过要想应对,只等陛下旨意可能来不及了,安化王必定是利用此番屯田之机,这样算下来也就七八日的时间。跃先,你不能再在本官身边待着了,你得北上朔方镇,那里离这里最近。去搬救兵!”
“那张御史您的安危如何保证?”
“本官既然提前知晓,便知道藏匿保命,这宁夏城也待不下去了。好在这几日,应该还一切正常,我会寻个借口和易敦彦一起去固原府,就说拜访巡抚。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关键在于不能让此贼趁机做大!只是,我身上缺少信物,你要如何能见到总督河套的王守仁?”
“这一点张御史不必担心,属下是宫里的人。”
张璁若有所悟,随后放下心来,“好。那你速去。”
“是。不过属下还有一问。”
“你说。”
“安化王谋反,御史大人为何不向总兵求援?反而舍近求远,去固原和朔方?”
张璁说出了一句让人觉得分外阴寒的话,“安化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谋事。我们如何确定,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
这样一想,那是不能去总兵府讲这种事,万一这些人狼狈为奸,那他们就是羊入虎口!
刘跃先心中佩服,到底还是读书人脑子清醒,面对这么大的事情,考虑得还算周到。
至于王守仁,那不必说,人家本身已经简在帝心,将来前途无量,怎么会跟着安化王做这等湖涂事,所以王守仁是可以信任的。
同理,陕西巡抚王廷相也是一样,他这两年刚刚蹿升,正是重用的时候,碰上谋反这类事,不仅不会参与,说不准还会觉得这是个立功的机会!
只有宁夏城里的人。
安化王经营多年,这里的人一个都不可信。
这样的话,两人分头行动。
陕西巡抚王廷相手中也是有兵的,两方一合击,宁夏城就是再乱,那也按得下去。
至于屯田,再说吧,都什么时候了!
张璁临大事却不乱,第二天一早,他整理好表情,如往常一样出去,见到易敦彦便立马向他提出请求要去拜见王廷相。
易敦彦是阻止不了,明面上,他是王廷相派过来配合张璁的,他还得听张璁的。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要求很奇怪就是了。
因为张璁很谨慎,他连易敦彦都不说。
只是有一点,他在去固原的路上一直很疑惑:那一箭究竟是谁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