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谁也没管直接快步走了,这让文渊阁的气氛有些凝固。
靳贵也才有空仔细端详端详看近来宫中出现的怪人。
其实京师里大小臣工都在议论着呢,为什么皇帝要把这么个人放进宫。
而且这样的对待方式又是做什么?
这些问题,哪怕是靳贵这个皇帝身边人其实都想不明白。
吕恩大概也知道自己又冷场了,甚至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怪人,不过他……似乎习惯了,依然一副自得的模样。
靳贵看他,他就冲着人家皮笑肉不笑。
“下官是胡言乱语,请靳侍从见谅。刚刚那些也不作数,下官就是个八品末流官员,讲什么都不作数的。”
靳贵摇摇头,既然是君子,那说话都是驷马难追的,而且还是对皇上说的……怎么有这么痞癞的人出现在宫里。
“在紫禁城,没有人可以胡言乱语,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关乎着你的脑袋。”
吕恩虽然表情不变,但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宫里的大人物们说话似乎都有玄机,在他看来更有些无趣。
一个个的,笑都不敢笑。
不过他也承认,或许这个侍从描述的紫禁城才是真实的紫禁城。
靳贵走了以后,吕恩的身边就只跟了个小太监了,姓史,尤址安排他跟着吕恩的。
“走吧!早点送完你,咱还能早些睡觉!”
吕恩被推了一下,不过他没在意,翻了白眼整整衣冠,之后才迈开步子。
史公公则冷笑,“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跑这儿装象来了。还让陛下在朝廷颜面和老百姓的性命之间做选择,你怎么不在死无全尸和五马分尸之间选一个呀?”
出乎史公公的预料,这吕恩胆敢在皇帝面前说大话,按理来说是个‘大人物’,可对他这种小人物也颇为平易近人。
尽管他出声讽刺,可吕恩似乎毫不在意,还跟他嬉皮笑脸的说:“公公,您就别跟我生气了,我一个八品的县丞哪里懂宫里的规矩,只听说皇上叫咱回话,那咱就回话,也没那脑子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啊,是不是?所以说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再说,公公在司礼监尤公公的手下当差,不值当为我这个八品的县丞生气,以后吕某还要多仰仗公公呢。”
这番话还算是有几分受用,“看你也是个懂事的人。以后记好了,在宫里话不能说。还好今天尤公公救了你一把。”
“是是是,”吕恩谄媚的笑着,随后他忽然又问:“还没请教,不知公公还没入宫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那种冬天里漫天大雪,老父亲冻得脚指头都要掉了,但穿着单衣还是要背着生病的儿子去求医的场景?”
“咱家自小就在宫里。没见过,怎地了?”
吕恩笑着摇头,“没事,吕某想再问公公。有没有见过,旱灾之时,赤地千里,饿死的百姓的尸体成堆,连埋都来不及埋,腐烂得不成人形的画面?”
这个画面光是形容就有些震撼。
吕恩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继续笑眯眯的问:“公公肯定知道溺婴,对,宪宗皇帝已经下旨,所产女子如仍溺死者,许邻里举首,发戍远方。不过这种事很难说的,一个婴孩长成成人本身就不容易,他会生病,会忍受不了寒冷、饥饿,朝廷如何界定孩子的死是父母的故意行为而非意外行为?”
说到这里,他语气幽幽,音量也降低,“比如说我没照看好,一个疏忽孩子死了,或者就是抱在手里一不小心没抓稳,摔死了,这怎么界定?可万一……吕某是说万一,有没有可能不是一不小心?而是故意?如果是故意,朝廷禁止溺婴的旨意怎么从纸上走下来落到地上??”
姓史的太监僵硬般的看了一眼仍然是笑着的吕恩的双眼。
“你……你什么意思?”
吕恩嘿嘿笑,“没什么意思。如果史公公都见过我说的这些事,就不会厌恶吕某,因为吕某和陛下说朝廷的颜面、百姓的性命这是一个选择,可实际上,它并非是一个选择。”
如果这还需要选,他不敢想象这就是人们说的圣君、仁君。
不过这一番话史公公是听不懂了,他只觉得吕恩有一种读书人的气质,好像在说一种很高远的东西,让他看不透,所以反驳的底气也就不足了。
到了第二日,他还是如常站在乾清宫的角落里,听着皇帝和自己的大臣商量军国大事。
……
……
而在浙江,从福建赶过来的伍文定,也终于抵达宁波港外围,早年间,皇帝下旨建造了数量不等的四百料战座船,这些船只长大概25到30米。
而如今新建造的两千料大船,船身要长达63米,宽也有13米,这个年头没有排水量的说法,实际上它的排水量应该有一千一百余吨,作为军舰其实是合适的,而且在这两三百年间,这也是一艘很大的船了。
站在上面看着先前修筑的船只,就有一种在楼上往下瞧的感觉。
所以伍文定看到真船异常兴奋。
这样的船只可以承受一百到一百五十人的战兵,除此之外还可以配备一些二十名后勤辅助人员。
用后世的概念,基本上就是一艘船一个连队的感觉。
原先的四百料战座船只能乘坐几十人,所以朱厚照也没有下令造多少,但两千料的船能造以后,以一艘船一个百户作为军事单位,就有实际意义了。
所以这种船要造很多。
“……多少艘?”伍文定眼睛似有火一般。
梅可甲给了他答案,“第一批是三十艘,所以还需要招募三千水兵。”
“何时能造第二批?”
“要等第一批下水以后,根据实际的使用体验进行改良,比如说火炮安装的位置、大小等等,这样有了改良版,再造第二批。第三批也是如此。”
今天他们看的就是第一艘,这种船上下分三层,各层均有登梯衔接,上层是宫殿型的建筑,中层则是卧房,最下面摆放一些物品,这是船体内部,船体外部两侧各置火炮8尊,并设四根桅杆,还配以不少卧桅。
这艘船已经下水,只等着伍文定和他的士兵上船接收,至于现代战舰所需的海试等等则完全没有,他也得有设备试才行,最多就是装火药,打几炮试试。
兵部尚书齐承遂是一个西北长大的汉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船,“如果要一次性建造三十艘,如此规模的战船队行于海上,岂不是黑压压的一片?”
梅可甲笑称,“既是天朝上国,就该有这样的气势。只不过火炮的造价稍稍超出,原先和陛下说是两千两一艘,现在肯定是不止了。”
“你是财神爷,多几两银子不是问题,而且银子花在这些地方,陛下也必定不会在意。”齐承遂的视线被这样的大船吸引,钱反倒成了次要。
伍文定从下面到上面跑了几遍,非常满意的说:“大司马,属下可要把这船领走了!”
“本来就是要给你的。陛下曾经说过,海疆也是疆土,等真的建起这样一支海上雄师,那佛朗几人再和咱们做生意,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心思了!”
伍文定也心中火热,以前那小破船他在刚刚见到这艘船的时候瞬间觉得坐腻了,而且他心中忍不住想象自己率领这样一支舰队的画面。
从今往后,那些个藏在外海的海盗怕是得绕着大明的商船抢吧?
如他一样,很多人沉浸在接收大船的兴奋之中,而浙江也在朝着朝廷预设的方向一步步前进。
经济这个词,在当地官员的眼中有了更加具体化的表现,比如说朝廷为了修筑这些船,就逼得船厂不断扩大规模、不断雇佣更多的工匠,甚至就连木材,也要从内陆的省份运过来,于是带动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王琼离任浙江时,在宫里和私下里都说过,浙江已和过去不同,现在人们渐渐发现,这人还是有些才华的。
他当时说的,正是浙江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