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一年五月末,出征半年的伍文定终于抵达京师,随他同行的还有邢观。
按照规矩,赴京官员要先入宫陛见皇帝,禀报所任之事。
朱厚照未在乾清宫,而准备在奉殿召见他。
这是之前就已准备好的礼制,大将出征归来绝不是简简单单到乾清宫的暖阁里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算聊。
大明的官员大多认为日本乃蕞尔国,大多不以为意。
然而子十分重视,不管是入京的时间,还是路途中的相关礼节全都苛尽到位。
这也有了现今总理外务大臣顾佐在城门口迎接的这一幕。
基本的利益、见面的寒暄之类的事,不足一道,顾佐是带来了皇帝亲自交代的事,他与两位:“皇上已经等候两位多日,大捷归来,自当受封,便是连两位的府邸也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伍、邢二人略微有些受宠的感觉,“陛下如此恩重,叫我等如何承受得起?”
“受得起,你带回的那些银两不仅是朝中上下大感意外,就是皇上也龙颜大悦,立下如此功劳,当然受得起。我们快快进宫,皇上今日专门等着两位呢。”
领兵在外的将领,家人是必须要住到京师来的。
这是不用的规矩。
古时候没有多少控制这些饶手段,这算是其中比较有效果的。
你要起兵造反,首先要狠得下心放弃老父母和妻儿,这已经是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了。剩下的人,即使成功了,但无人继承,所有的一切努力也都变得没意义了,如果这些你仍然无所谓,但还要面临另外一个问题。
没有子嗣,你的‘创业队伍’也不会跟着你干的,因为很容易是个短命朝廷。其实哪怕是承平的朝代,皇帝没有儿子总归也是个问题。
再者,不顾父母妻儿之人,绝对心狠手辣,这种人也基本没有多少人格魅力,一般人都是敬而远之。
伍文定能攻打一国,作为水师提督他的力量第一次震撼到了根本没有海战概念的文臣,于是在对关于伍文定的封赏问题上,朝堂之中已经议过多轮了。
朱厚照也顺水推舟定下了另外一件事。
紫禁城,奉殿,金黄色的龙椅散发着隐隐的贵气,子挺身而立,目光如虎视一般。
“臣水师提督伍文定奉命出征,上托皇上洪福,下赖将士用命,于日本国一战而胜,宣我大明国威于东海碧波之上!今奉旨班师,向皇上报捷!”
朱厚照不是顽劣的性格,他讲究那种威势、气度,子就该有个子的样子,奉殿也不是开玩笑的地方。
所以他摆直身体,丹田用力,“爱卿请起!”
“谢皇上!”
“朕听闻,有不少日本国人此番跟随你的战舰前往大明,他们此行何意?”
“回陛下。日本国如今四分五裂,室町幕府软弱无能,无力掌控国内各方势力,臣这次所带之人,既不听从室町幕府的号令,也不跟随大内氏、细川氏,他们心向我朝,此番是来表明心迹、向我朝致歉、称臣的。”
“既不是一国之主,更非一国之主所派遣的使臣,朕再召见他们于礼不合。顾佐?”
顾佐出列,低头作揖,“微臣在。”
“这些人由你负责接见,并全权负责处理大明与日本地方势力的关系。其中要害、如何把握你应该心中有数,若真有拿不准的,报朕知晓。”
“微臣明白。”
其实哪有什么拿不准的,服软的活,不服的死,多么简单粗暴。
“尤址,宣旨吧。”
“是。”尤公公上前一步,两手打开,脸色肃穆:“奉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忠诚者,社稷之臣;功绩者,朝廷之良。尔水师提督伍文定,尽忠竭志,率军远征,宣示国威,有功于国。朕心嘉尚,特赐靖海伯,以表诚心,而光荣誉。尔享朝廷厚恩,承之宠,须谦恭自守,克尽职守。襄助朝廷,以尽君臣之义!
钦此!”
伍文定先前已经听到部分传言,而且他心中也有些骐骥。
大明朝对于立下军功之臣,总是会封以爵位的。
不过再多的听、猜测、想象,都不及此刻真切的听到!
靖海伯,伯爵啊!
永乐以后,朝廷几乎已经不怎么封爵位,当然生个女儿给皇上当皇后那另算,真的以公封伯的,哪怕是正德朝多一些,他也是第二位!
靖虏侯周尚文那是功劳无双。
平海伯梅可甲虽然也有功,但大家仍然是觉得有后宫的因素在。
其他的大部分武官,其实也都立了功劳,可封爵的并不多。
如此,足见此番赏赐之重!
“臣伍文定,谢皇上隆恩!!”
“平身。”
子将视线转移到边上的瘦削文人身上,“邢观,朝廷新设了产业部,这一部的尚书朕可是为你留了半年了。”
邢观听完同样心中一抖。
他原本的职位离尚书还很远,不过皇帝大胆任用官员也不是头一回了。
……
……
奉殿结束以后,皇帝转到乾清宫。
这次只留了内阁两位阁老,礼部尚书和顾佐,共计六人。
朱厚照还是更习惯这类场合,“靖海伯走这一年,可是将我们这些热得心焦。如今得胜归来,皆大欢喜,朕这颗心也该放下了。不过日本国之事,算是刚刚开始,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朝廷得有个定计。”
“是,臣等躬聆圣训。”
“靖海伯,你留了三千人在日本?”
“不错,因为事涉当地一座银山,臣自觉得情况特殊,因而自作主张以许宴为将,留了兵马驻守。”
“此人如何?”
伍文定得很有自信,“率事周详,心细如发。”
“嗯。”朱厚照背过手,“那是我大明的人,朝廷不能就这么将其扔在那里不管了。三千人也偏少了,总有些不稳妥。因而靖海伯怕是还要再去。”
“皇上有命,臣莫有不从。”
“两位阁老,”朱厚照偏过头,“你们要不要再派点陆上的兵。”
这个问话当然是承接前面的人少,不过派遣陆上兵,这就是另外的意思了,其中涉及到明朝的日本战策。
这是当然的,那座银山一露面,结果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回皇上,老臣以为此事还要看靖海伯。海上行舟绝非易事,一次出海,能运过去多少?”
伍文定也听出那意思了,他马上道:“皇上,平海伯那里可以铸造规模更大的商船,虽不是战舰,但臣可以战舰护之。”
朱厚照知道的,古人很聪明,而且也并不是不知道变通,这其实就是运兵船嘛。
“不过……”伍文定略微迟疑。
“不过什么?”
“日本不过一国,并不需朝廷出兵数万。”
“两个卫总是需要的。”朱厚照不想哪里出什么意外,那可是每年几百万两进项,稍微多花点代价保护起来有什么问题?
渐渐他思路也清晰起来,便直接安排,“这等事也不需磨磨唧唧的了,兵总归是派的,这一点不需有疑义,你们也不必反对,否则谁也担不起将来这些银钱出了事情的罪名。”
这个话之下,哪怕是王鏊也得沉默。
“派了兵,就要有适当的营房居住。当年日本使臣有句话给了朕一些启发,靖海伯,你再去日本以后,就在银山的附近选一块地方,要兼顾适合生活和生产,同时在地形上尽量易守难攻,当然,这样十完十美的地方并不好寻,也不一定有,随机应变就好,包括到底占据多大等等,这个要求他们应当不会感到为难吧?”
伍文定爽朗一笑,“陛下放心,臣可以代他们回答不会为难。”
“嗯,选好霖方以后,里面如何规划、如何建设也都以你为主,你是进士出身,不仅会带兵,而且识文断字,这些方面看些书,朕就不操那个心了。总而言之,要将这里经营为我大明在日本的据点,喔,对了,要临海,要有适夷码头。
除了营房以外,还要在开辟出一处类似于马市的集镇,因为朝廷不仅要保证银子能从日本出来,还要保证我大明的丝绸、瓷器、棉纺织品、普通刀具等商品能从这里进去。这方面你与邢观多多配合,尤其是棉纺织品,这是之所以成立产业部的原因,要注意保护大明棉纺织品在日本的利益。”
朱厚照摸着鼻子继续安排,“日本现在没有一个权威的统一政府,也有其坏处,便是你光和室町幕府达成某种协议没有用,大大的各方势力会影响大明商品的销路,因此日本国更加混乱的局面其实并不好,但大明也不会帮助其完成统一,最为合适的情形,应当是维持低烈度的、分裂的,要注意抑制和打击任何一个想要统一日本的势力,同时管控各势力在分裂状态下的动武倾向。
此外,大明除了少府的布商要进入,国子监也要做好准备,准备和各方势力接触,设立书院,教授儒家圣学,并鼓励汉字、汉语的推广,优先支持这类势力,并同他们来往,虽然那里是日本的国土,但朕总不能要求靖海伯、要求大明的将士去学他们那鸟语吧?而这一点,尤为重要。”
打仗并不一定会影响做生意,不过朱厚照考虑的是长远的事情,那便是棉纺织业的发展。棉纺织业是催生出工业革命的行业。它需求极大,因为人人都要穿衣,同时运输便捷,原材料来源足够、棉花种植简单,通俗的就是这个年代的超级产业。
产业的发展会催生出大量的从业人员,并进行激烈的竞争,促使人们不断改进生产工艺,提高生产效率。
珍妮纺纱机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产生的,而为了解决动力问题,蒸汽机也应运而生。中国的老百姓并不笨,面对现实的问题,会有人去动脑筋。
就算最后没有爆发工业革命,这些产业、航运、造船也不会让大明错失大航海时代,等到外国人做出来,那一个字——学,这总会吧?
总体来,朱厚照所采取的策略是一种军事上控制,政治上俘虏,经济上掠夺,文化上同化的立体式的掌控。
大明很大,日本很,而且如今强弱不等,他们大概只能向上苍祈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