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朱厚照略微低了些头,只看到几个汉子上楼。
堂下各路客人全都自动让路,人家穿着的是侯府统一的衣裳。
不少人指指点点,
“那个多嘴家伙,学了那么多大道理,却没学到祸从口出的道理。”
“估计啊,是要倒霉了。”
“别多说废话,省得你惹火上身。”
……
楼上的那个满身正气的书生其实还找了一下朱厚照,他是没想到自己过来打个招呼,结果人家一句话都不理他,看到出了事情还麻溜跑了。
这让他不禁暗道自己看走了眼,
原以为是个志同道合之人,没想到竟如此胆小怕事,没有半分男子气概。
至于那小二同样脚底抹油,并说:“果然有人要来收你!”
到了酒楼外,朱厚照又抬头看了一眼。
尤址见状如此,“老爷放心,汪小子那边是拿着分寸的,就算闹腾一会儿,也出不了大事。”
“汪小子。”朱厚照嗤笑了一句,“你可得小声点,在这个地方人家可是头。有人要收拾,我可打不过人家。”
“老爷说笑了,有您在,称他一声小子都是抬举他。”
“行吧。”朱厚照双手一背,抬脚向前,并说道:“长乐台我就不去了,那实在是个不堪之所。你安排个离他近的地方,让我坐会儿。然后你去把汪小子暗中叫来,不要惊动旁人,今晚说不得也有用到他的地方。”
“可是老爷你身边不能离了人啊。”
“无妨,你快去快回,我不过是坐下小酌两杯。”
主仆两人的身后,
温味酒楼之上,已经有些不和谐的嘈杂之声传了出来。
刚刚那书生喊道:“难道你们还敢当众打人不成?!这里可是不夜城!”
对方回了什么实在是听不到,
只不过到底还是听到那人喊:“无礼!粗鄙!你们丢的是平海侯的脸面!”
朱厚照从这些声音中判断大约也还是动了两下手,
但那些人很快又下来,那就是没打得太狠。
不夜城的规矩还是起了些作用。
不过在京师里这样得罪权贵,必然没什么好下场,人在不夜城还好说,但总你要出去的吧,出去的时候谁还护着呢?
民始终是斗不过官。
这也是许多人忌惮的理由。
这么说来,他这个侄子还确实是有几分霸道。
他也是顺着人流来到了长乐台的附近,
接着就看到梅、徐两家的公子走了进去。
而长乐台的门口是灯笼高悬,亮如白昼,多少莺歌燕舞堆满笑容,实在是个‘去粗存精’的好地方。
“去对面。”
“是。”
越是靠近这里,人们越是把花魁说得玄乎,
随便走在路上就能听到人谈起这个林清韵是多么的貌若天仙,简直就是西施貂蝉在世的感觉。
朱厚照在这边稍等了一下尤址,
他事情办妥以后很快回来,带来的正是汪腾,他其实不是东厂的督公。
东厂督公一般是有司礼监二号人物或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执掌,这属于权力极重的位置。
现在的东厂督公便是由御马监掌印太监张永担任。
汪腾不过是厂督下面、负责管理不夜城的千户,属于三大千户之一。
以他的位置,遇到事情确实也可以见到皇帝,但那要皇帝想起来他,他不能随便越过张永主动求见。
只不过要让皇帝想起你,这种事就属于碰运气,命里有就有,命里没有就是没有。
汪腾前面的大半辈子就是后者,也是绝大部分人的一生,便是不那么容易见到皇帝的。
今天算是破了天荒,也把他搞得紧张的要死,进来包间以后都不敢抬头,只顾磕头。
朱厚照也没急着叫他起来,抿了一口茶问:“这个长乐台是什么人办的?”
“回陛下,长乐台的东家是一个叫做白知晦的人。”
“没听说过。”
汪腾马上领会意思,“此人是陕西人氏,家中原本就是商人,因而极其擅长生意往来,但最先来的不是京城,而是去了浙江替人做长工,跑的海上贸易。正德十五年,他来到京师闯荡。
凭借着一座小酒肆起家,其人长袖善舞,玲珑剔透,善于结交权贵,很快在京师声名鹊起,又三年后他开设了长乐台,靠着各种花魁等手段吸人眼球,逐渐做大,这才有今日的一幕。”
尤址上前,“汪腾,回答陛下的问题不要避实就虚,否则小心你的脑袋!一个商人,能在京师最繁华的地段做起皮肉生意,你难道要和陛下说他仅仅是会做生意?”
朱厚照吹了吹捧起的热茶,没有说话。
汪腾吓了一跳,“陛下恕罪。此人除了商业天分好,也确实有些手段。他主要靠的,是梅公子的关系。不是梅小公爷,是梅公子。”
“梅怀古?”
“正是。梅公子是平海侯之子,大殿下、二殿下的舅舅。寻常人自然不敢得罪。”
朱厚照面色平淡,他本来就猜到会是这样,
“上下打点?”
“是。”
“没有打点你么?”
汪腾大恐,马上头埋得更低,“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声音轻些,皇上在此,你不可说半句假话。”
“是!小的知错!”
朱厚照明白了,他马上又问:“他私下里是个怎样的人?做生意守规矩么?”
汪腾不明白,“守……守规矩?”
“就是有没有逼良为娼、有没有黑吃黑、有没有行事不法,甚至有没有为了自己的关系和地位,而故意把长乐台作为官员私会的场所,拉拢朝中的官员?就比如说,那里面的姑娘都是什么来路?”
这家伙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时有些愣住。
但他记得尤址来时和他讲过的话,伺候这位主子,都说实话才有一切平安的可能,万一一句话没糊弄过去,那问题就大了。
尤其他们还是东厂的人。
锦衣卫前阵子还在整顿呢,可是抓了不少的人。
“回陛下,小的不知道要怎么答。要说有没有逼良为娼……女子入风尘都是被逼的。”
朱厚照目露不悦,“什么不知道怎么回答?君前奏对都似你这样?!他行事端不端正,有没有犯法这你不知道?那你当得什么头儿,还是说你想糊弄朕?!”
“小的不敢!”汪腾想了一下,“总体上,此人还是守规矩的,但说清白如玉,倒也没有。据小人所知他与朝中官员,关系也密。而且他这个位置,红眼的人多,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沾了些事情。”
“你既然知道他有些问题,你又是不夜城的头儿,那你就不该无动于衷。”朱厚照看着对面的光鲜亮丽,其实也想象得到它另一面的黑暗,而且他们这些人会相互维护,他说出来是一分,其实至少五分,“汪腾,你失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