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的扬州知府可不是寻常人,他是当朝吏部尚书王琼的次子王朝需。
在上往下看,这些身份没什么光环。
但从下往上看,与芸芸众生相比,王朝需的背景可算是厉害了。
其实这些年来,因为商业的兴盛,似扬州、淮安、南京、杭州、宁波等都是一时繁华的大城,在不提升这些知府品秩的情况下,还要达到有效的管理,那么办法就是要放这些很有背景的人。
这样的话,不管当地有怎样的地头蛇,碰到这些人也都要给我老实点。
至于王朝需,他除了身份特别以外,还是三司会考出身的官员。
这家伙进士这条路走不通,就通过三司会考‘曲线救国’,后来学了水利,这才捞了个官当一当。
其实这也是他父亲的功劳,因为王琼是治水的专家。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老爹铺好路的。
王朝需这家伙也继承了他老爹长袖善舞的特点,只要事情搞得定,手段方面接受程度很高。
眼下,也有一样大事落在他眼前,
便是锦衣卫忽然在扬州掀起了查处私铸的大案,
那姓张的豪商与他多多少少还算是有些关系,所以事情一出他立马像是被扎住屁股一般,匆匆忙忙的就出门前往‘案发现场’。
说起来,韩子仁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是知道王朝需的底细的,但皇帝认真与不认真,他还算能分得明白。
当然,场面上要说的话少不了。
所以当王朝需到的时候他算是客气了一下,拱手叫了一声,“王二公子。”
不称职务,而称家中排行。
王朝需马上就能领悟其中意思:你这芝麻官我不放在眼里,我是给你爹的面子。
这家伙算是匆忙赶来,看着张家的宅院外围一层人,里面又围一层人,心中更是略微有些焦急。
甚至一般闲杂人等还进不去,好在是韩子仁碍于他的身份打过招呼。
到里面之后又看到空地处绑了男女老少几十口,一个个哭哭啼啼的实在叫人心烦。
“韩指挥使光临扬州,怎么也不提前告知一声,小弟我今天才知道您的行踪。”王朝需先寒暄了一句。
韩子仁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皇命在身,来不及拜访,王二公子莫怪。”
“岂敢,岂敢。”王朝需寒暄完之后就指了指外面的一大帮人,“韩指挥使,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忽然就抄起家来了?”
韩子仁故意‘咦’了一声,“这张氏不规矩,暗地里私铸钱币,挖朝廷的根,王二公子竟然不知?”
王朝需冷汗暗流。
“韩指挥使,这样的大案……”
韩子仁打断了他,而且脸色发冷,“王二公子家学渊源,老天官立朝几十年,耳濡目染之下也定当知晓锦衣卫办案的规矩。”
他没有把规矩打开来说。
其实规矩就是你们没有资格管。
事实也是如此,所以王朝需才觉得锦衣卫插手以后事情很棘手。
对于韩子仁来说,去年那次整顿实际上也是对他的严厉警告,如果这次屁股还是不干净,那就不是帅位归属问题,怕是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一个问题。
“小弟不是要插手的意思,只是事发突然,觉得震惊。也没想到张氏真的参与了钱币私铸。”王朝需开始转眼珠子,嘴巴上嘀咕着,“既然是此事,那确实要大办……”
韩子仁看他神情有些奇怪,心中也沉了几分。
皇帝料事在前,心里应该清楚地方上这些官员和商人不清不楚,所以不仅叫他低调查探,而且还要注意商人与官员之间的关系。
某种程度上,货币改革也会受制于此。
“王二公子,还有事么?”
王朝需有些尴尬,“没,没了。”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三五个校尉已经将张家的家主给绑了押过来。
“缇帅,这位就是张伦。”
韩子仁看了看这家伙,又看了看王朝需,发现这家伙脸色也是复杂。
“让他说话。”
“是。”
破布条一扯开,这张家主一下子就惨叫起来,“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啊!”
韩子仁明知故问,“有什么冤枉的,你让人大规模私铸钱币,这事儿是人赃俱获,连你铸币的厂子都找到了,还要狡辩?”
“小人是先前不知朝廷有这样的禁令,若是知晓,绝不敢多铸一分!”
“不行,这不能算是理由。旧钱换新钱,肯定是一两换一两,你与人换钱,难道会接受别人一两换你十两?这还需要说么?”
韩子仁是引导他,看他会不会说出与王朝需有什么关系。
其实王朝需也是死死盯着他。
这个时候内心折磨的张伦,他很想去看王朝需,但是不敢。
如果不认,他还有机会,可若是把王朝需拉下水,那一切就都完了。
韩子仁等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这是遇到了个聪明人。
他也不再多废话,“来人,让此人在案卷上画押!按照朝廷之令,此番货币改革,凡私铸货币套取官府钱财超过万两的,一律处死!”
一锤定音。
宅院之外,
烈日下的王朝需眉头紧锁,当下他也做了个决定,回府之后立马更衣,连夜入京。
这件事他得找找他老子了。
这样的秘密行事,韩子仁没空去管,他也不在乎这个时候王朝需会做什么,如果他说服皇帝,那么他放人也不是不行。
不过马都问了他一个关键的问题,待这条大鱼抓好之后,他便求见请示,“缇帅,这个张伦,咱们怎么审?”
这也是聪明人问出的问题了。
韩子仁考虑了一下,问了个很有考验人的问题,“这个人,平时传闻如何,有问题么?”
这,
马都一下子有些为难了,王朝需是吏部尚书的儿子,他搞不清楚韩子仁要不要得罪这个人,而这一点决定他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不对,他忽然心思转了过来,
韩子仁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考验他?
莫不是也怀疑他吧?
马都一咬后槽牙,“回缇帅,根据属下的了解,张伦此人应该还是有些问题的。”
韩子仁云淡风轻的说:“既然有问题,那么就去审。怎么审是什么意思?”
“属下多言!”
“去吧。”
“是。”
马都这样的回答算是救了他半条命,相当于把自己从这个乱局中摘了出来,至少他是一个相对忠心的锦衣卫,对于指挥使来说,持续的能感受到这一点很重要。
现在的问题就是张伦了。
正常来说,按照锦衣卫的审问手段,这些没有受过训练又锦衣玉食的商人是绝对扛不住的。
所以敲出一些东西来不难,
难的是后面的事情。
实际上改革的难点从来不在于这些商人,他们能有什么实力与国家机器对抗?
真正在背后使劲的是与商人结合成的一些利益共生体。
他们是官员,甚至是地方上的镇守太监,如果他们暗中拆台,许多事的推行就会受到阻碍,毕竟他们本身就是推行的行政体制中的一部分。
考虑再三之后,韩子仁将自己的属下四人召到密室,说:“扬州的大局你们来主持,本帅得入宫一趟。”
“入宫?”
“嗯,旨意已经明确,遵旨抓人,这对于咱们来说没什么难度,也不会有人敢于阻挠锦衣卫抓人,就算是王朝需也不行,所以这里并不需要我。不过这个案子已经不仅仅是几个商人的事,我得入宫向皇上面陈。”
“属下遵命!”
宋九娘在他走之前,又禀报一事,“缇帅,属下又接获一个线索,不是大商人,乃是民间一些三教九流之辈相互串通进行钱币私造,这案子可否交由属下去办?”
韩子仁点头,“可以,临走之前我再说一句,皇上这次是要用重典,以此震慑宵小,因而凡触及私铸的,一个不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