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呼呼的吹击在楼船的船桅上,那冷飕飕的劲风直往孙权的身体里钻。
这本是万俱寂的时刻,可此刻的孙权,他的左肋上却插着一把匕首,就在刚刚…他最信任的,被他称做“宗室颜渊”的孙桓,在他的身后…给予他了一次痛彻心扉的“背刺”!
孙氏族人…都擅长背刺!
唯独庆幸的是,这些年作为东吴国主的孙权,在那复杂诡异的朝堂局势之中,他的第六腑特别是对危机的来临,会有一种冥冥中的感觉。
他能做东吴国主这么久…可不止是凭着运气。
正是这强烈的感觉,让他在短暂的惊魂一刻中,感觉到了背后的杀气,继而下意识的转身。
恰是这转身,他避开了那直插后胸的一击…
但因为匕首已经刺来,他根本无暇闪躲,旦夕之间…匕首狠狠的刺中了他的左肋。
汨汨鲜血顺着中衣流淌而下,整个衣衫仿佛都被这血染红。
孙权第一次感觉到死亡…距离他如此之近。
也最直观的感觉到…何为恐惧?
“你…你…来人,来人…”
下意识的孙权捂住左腋,他望着孙桓,拼命的呼喊亲卫。
可不知道为何,这些本该在附近的亲卫竟悉数都不在此间。
这时…孙权才想到,统领他亲卫的正是眼前…这个无比信任的族弟啊!
“为什么?为什么?”
“别在负隅顽抗了,江东…属于你的时代结束了…现在的伱,唯有脑袋值万金,唯有尸首可换万户侯!此乃时局所迫,莫怪我——”
孙桓那意料之中,却又仿佛在寒冰中浸泡了万年的声音传出,让孙权遍体生寒。
也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离开了江东,离开了兄长赋予的一切,他…他什么都不是,不…不对,或许现在,在外人看来,他是万两黄金,他是足以封侯的功勋!他只剩下这点儿价值了!
“叔武…我…我待你不薄…你却…却背叛于我,背刺于我…”
孙权方才张口,似乎意识到了,他不可能用话术去改变孙桓的想法…
事实上,如今他的身份对于孙桓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威慑。
不等话完,孙权转过身就往船舱方向跑。
孙桓能调动他的亲卫,但调动的一定不会太远,他…他必须找到亲卫,才能…才能得生…
“踏踏”的脚步声响彻在甲板上。
“嘀嗒、嘀嗒”的血迹不断的滴落在地上…被后面的脚步踩踏出一个个血脚印,那样的森然…
“来人…来人救孤,救救孤——”
孙权那全力呼喊却嘶哑至极的声音响彻在此间。
只是…楼船太大了,一侧甲板的呼救…另一侧根本无法听到。
“跑?跑得了么?”孙桓的眼眸中释放出一抹寒芒,他也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踏踏——”
一者是厚重的脚步声,宛若生命正在走向倒计时,另一者则是…苍劲有力,仿佛…富家翁的好日子在像他招手。
终于…孙权被逼到了死角,这是船头的最前沿,这里唯有一处了望台。
只是,身体的虚弱根本不允许孙权攀援而上。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是绝路!
这一刻,孙权转过身…面朝着孙桓,“孙桓…你父亲孙河乃我大兄赐姓为孙,列之属籍,收入宗族…你…你也是我一力提携,提携之恩…你…你难道就这么忘了么?”
“你…你不能这么对孤…你饶过孤,给孤一艘船…放孤走,这楼船上有会稽郡的府库钱财,孤统统都给你…这些足够你衣食无忧…无论到哪里!”
这还是孙权第一次求饶…
一贯威仪棣棣的他,何时像是如今这边,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戚戚然的求饶…就差下跪了!何至于…被一个“族人”给逼迫到这般境地。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如今东吴亡国,南北对峙…这淮河以南到底是谁了算?这府库的钱财不少,只可惜…我若贪得,难免自找死路!哼…我孙桓何必舍本逐末…”孙桓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冽,“至于…兄长提及的背刺,哈哈…这可是兄长教我的呀!湘水划界时偷袭荆南,襄樊战场时背刺将领与长沙…怎么…当初荆州的关家四郎能防到兄长这一手,兄长…怎么没有防到弟这一手呢?是大意了么?”
“踏、踏…”
孙桓的步子继续上前,离孙权越来越近,威慑也越来越足。
因为是夜半时出仓,孙权自然也没有佩戴什么刀剑。
再加上…四周狂野的海风,愈发钻入他的伤口,让他遍体生寒,让他浑身无力,可更冷的、更冰寒的…却是他的心。
他扪心自问,他…他真的不曾薄待过眼前的人。
可怎么就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走到这绝境。
“受死吧…”
这一次不是匕首,而是大刀映着月影高高的举起。
反观孙权几乎已经了眼睛,他的心情已是无奈至极,他的身体更是虚弱不已…他只能接受这份事实。
可就在这时…
“嗖”…破空的箭矢突然射出,映着惨白的破晓,两支凄厉的鸣镝凌空飞来,一只射中了孙桓的手臂,一只击飞了他的大刀。
紧随而至的,从了望台…一干兵马迅速的跳下,各个手持劲弓强弩,弩矢纷纷对准孙桓。
“这…”
孙桓一惊…他下意识的想要再度上前去杀孙权,可手臂处的伤口让他无法抬起手臂,更莫论捡起佩刀。
这时…那一干兵士中间,孙权同父异母的弟弟孙朗走了出来,大刀迅速的挥出,架在了孙桓的脖颈上。
原来这些埋伏在茨兵…是孙朗的亲兵。
那两支凄厉的鸣镝也是孙朗射出来的。
“早安…”
“朗弟…”
孙桓与孙权几乎同时开口。
“二哥…看来…弟弟是来迟了。”
孙朗张口道…连带着命人擒住了孙桓,一干兵士将孙桓反绑。
孙桓大声喊道:“早安,你莫要做愚蠢的事儿,如今整个南境悉数都是那刘备的,都是那关羽的,你就算救了孙权,登上了这夷州岛?你又守得住么?最后…不还是落得被攻破?家破人亡!不如…”
“不如你、我擒了这孙权,将他献给那关家父子,获千金,得万户侯之后,从此之外…纵是远离朝堂,可你、我也是个富家翁啊!”
孙桓刻意的加重声调,他言之凿凿的声音响彻整个船头。
“朗弟…别听这逆贼的,你…你是孤的骨肉至亲、挚爱兄弟哪!有朝一日,若然孤重新夺回江东,你便是孤的兵马大都督啊,这江东由你、我两人共享!”
孙权也急切的张口,用短暂的言语就为孙朗画出一张大饼!
“大都督是么?”孙朗像是沉吟了一下,继而淡淡的张口…
孙桓还想发声,“早安…我…”
可这话方才吟出,“嗖”的一声,孙朗手中的佩剑已经脱鞘…锋利的剑芒扫过孙桓的脖颈,一抹血溅从他的脖子间飞溅而出。
死了…
前一刻还在劝孙朗“干票大的”…后一刻,孙桓就死在了孙朗那冰冷的剑刃下。
似乎,孙权…得生了——
“多亏了你啊…四弟…”
孙权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到最后,救下他的,坚定不移站在他这边的竟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今起,你便是我孙权的大都督…”
孙权一手捂着伤口,一边吩咐。
他长长的喘着大气…哪怕伤口处依旧因为寒风的钻入而刺骨的冰冷,可劫后余生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美妙。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正直孙权暗自庆幸之际,“嗖”、“嗖…”又是两道破空的声响,又是熟悉的两支凄厉的鸣镝凌空飞来。
只不过,与方才射向孙桓不同的,是这次的鸣镝射中的是孙权自己!
准确的,是孙权的双膝——
“啊…”
孙权刚刚还只觉得冷风“嗖嗖”的往肋部的伤口里钻,这下…不止是肋部的伤口了,膝盖处像是破了个窟窿,任那海风肆无忌惮的刮入其郑
然后是撕裂般的痛腑迅速的传来!
“咚…”
“咚…”
只听得两声脆响。
膝盖的中箭,让孙权双腿脱力,整个腿部跪倒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肋部、双膝的痛苦,让孙权短暂的哀嚎之下,眼瞳下意识的放大,直勾勾的凝视着孙朗:“朗…朗弟你…”
“二哥…”孙朗笑了,是那种满是玩味的笑:“离开了江东,你还是吴侯么?你封的大都督还有意义么?与其与你一条路走到黑,或许…孙桓得对,用你的人头换富庶的下半辈子,无论怎么算都是值得的…呵呵…二哥…待价而沽,这也是二哥这些年来…那些阴险手段汁愚弟领悟的!”
待价而沽!
当这四个字眼吟出时,孙权是绝望的!
众叛亲离!
起来,这四个字…是《春秋左传》中引申出来的辞藻,形容的是人完全处于孤立的境地?
可一个人,究竟如何才能处于完全的孤立?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共鸣…周围的都是敌人…
这种绝境…很少有人真的体会过。
但无疑,此刻…当孙朗的话吟出,当那冷飕飕的海风灌入孙权的伤口,当那膝盖处撕裂般的痛感袭来,孙权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何为众叛亲离?
这四个字…他深切体会,感同身受!
他身边…一个人…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再不会有了!
一步错,步步错,错错错…
从他当初错信了那些可恶的世家大族,决议与兄长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起,他…就错了!错了!
“来人…来…来人…救孤…救孤…”
强忍着痛苦,孙权大声嘶吼,他像是还寄希望于那些亲卫…只是,任凭他的声音在楼船中回荡,与海风的呼啸声融为一体,可最后…依旧没有回应。
“二哥…别喊了,告诉你个实情,你的那些车下虎骑也都期盼着回家…”孙朗的话一如诛心之言,“你是众叛亲离,你是什么可以不管不顾,可他们…还有家儿老,谁也不想老死在这荒岛上!”
是啊…
一边是家儿老,一边是注定落寞的前主人,是个人…都会选择前者,选择自己的家庭!
更何况…
还有那赏万金,封万户侯!
莫是万金,对于他们这些寻常兵士,就是稍微分得百金,也足够他们一家老过上富庶的日子了。
孙权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
孙权自己…也要结束了!
似乎,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但,就在这时…
“报…孙朗公子,周围发现百余艘船舶!将我们团团围住,看架势,他们是要逼迫我们上岸…”
“报…孙朗公子,那些是卫温将军的船舶…可不知为何,卫温将军的船舶上高挂着的竟是‘陆’字大旗!”
陆?哪个陆?
一时间,孙朗懵了…有些不知这些将他包围的船舶是敌是友。
倒是孙权…因为这个“陆”字,让他浑身剧烈的颤粟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什么。
陆…
难道是吴郡四大家族之一那陆逊的“陆”?
难道是被迫迁徙到交州的陆家的“陆”?
孙权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如果真的是他,那…那…
“哈哈…哈哈哈…”孙权悲极之下,不由得惨笑出声来,“为何…为何人人都要杀孤,为何哪里都有人要杀孤…”
…
…
夷州,这座自古以来便是我中华不可分割一部分的岛屿。
此刻,它的港口上…一名威武的将军伫立在那里,他的身侧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这年轻人幽幽的望着晦暗际下的大海,听着那海滥拍击声,仿佛若有所思…
这时…有兵士来传报,是禀报那威武将军的。“报…卫将军,我军的战船已经将东吴的船舶逼入港口…”
“东吴的楼船并无配备太多的军械,放弃抵抗,悉数入港,如今正在下船登岸!”
这威武的将军正是卫温…
历史上,正是他发现了夷州,从此让夷州与大陆密切联系,也使得夷州成为了我中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是有大功勋的人物。
可…事实上,若是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他出海的目的其实是寻找亶州,也就是日子的岛屿。
他最终从夷州归还后被孙权杀害,也是因为其“违诏无功”!
——让他找日子,他找了个夷州,这对于孙权而言,不能忍…
就杀了!
当然,属于他命阅齿轮,已经在冥冥中发生了转动。
转动的那个人…正是他身旁的年轻俊才陆逊的侄儿,陆家一辈最卓绝的才俊——陆凯!
事实上,昔日陆逊寻徐庶时,路过交州…与族人交谈,便将关麟设计出的那具备远洋航行的大福船的“制造图纸”带了过去…
还提议陆家一族在交州占据的这一方临海之地…正适合发展造船业与远洋航行业,让他们竭尽全力往这方面去发展。
陆家一族中不乏能工巧匠…
也不乏有胆魄敢于远洋航行者,多半年的时间,他们不仅在东吴楼船的基础上,改良出了大福船,更是已经具备远洋航行的条件,更是发现了“浯洲”、“仙洲”的踪迹!
期间…陆家特地让年轻才俊“陆凯”赴江陵,将他们远洋航行的发现禀报上去…
那时,陆逊与陆家军正在为襄樊战场的决战做准备…
故而,是关麟接见的陆凯,当他听到了“楼船”改良“大福船”的成功,以及“浯洲”、“仙洲”这两个名字时…关麟迅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因为,“浯洲”与“仙洲”就是古代的“金门”…
这座后世被冠以“若金汤,雄镇海门”的金门再往东…三百余海里便是夷州!
而提及夷州,就仿佛…那一句句深入骨髓,深入身体印记,深入肌肉记忆的话语…不由得就在关麟的耳畔中回响…深深的烙印!
——『夷州自古以来就是我中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也正是基于此,关麟顿时有一种特殊的使命腑
他直接将对应“浯洲”、“仙洲”职夷州”的位置告诉了陆凯,甚至亲笔撰写了一封信交给陆凯…让其返回的过程中,交于士燮…
这信,正是关麟在出海,在占领夷州,将夷州收为大汉版图的行动中,寻求士燮家族在财力与船舶、兵马上的支持与助力。
然后,就有了陆凯带领陆家部曲,带领士燮的兵马乘大福船寻到夷州。
起来,他们的登陆夷州还是在卫温之前。
而岛上的习俗…因为陆凯也听得关麟娓娓讲述过一番,面对岛上高山族击鼓聚集,拿着长矛、弓箭、木棍冲了过来,陆凯指挥若定…用更先进的兵器轻而易举的战胜了他们。
之后,便是高山族退去后,陆凯也鸣金收兵,就地安营扎寨…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准确的,他在等待…关麟下一步的预言,高山族一定会派人来求见。
果不其然…
高山族的使者来了,因为高山族这边的规矩,双方交战,打败的一方要派冉对方道谢,赠送礼物,乞求原谅,算是和解。
陆凯予以隆重接待,并且回赠了礼物,还交给了这些高山族耕种,新农具的使用,以及铸造技术…甚至帮助他们训练军队。
一来二去…这些高山族的人竟把陆凯当做首领一般对待。
之后,便是卫温在吕蒙的授意下赶来这岛屿…
照例,高山族击鼓聚集,又一次杀出来…
只是区别在于,上一次他们对陆凯动武时,用的是长矛、弓箭、木棍,可这一次…因为铸造业的发展,他们已经能够使用铁器,身着铁甲。
再加上高山族本就英勇善战…又是陆地战,卫温与吴军被痛击,只能被迫回到战船上。
按理…这样的局面已经不错了。
陆凯算是控制住整个夷州的局势,他只需要联合高山族守住这夷州,就已经完成了云旗公子的任务!
但…就在这种时候,他却力排众议…亲自去东吴的战船处与卫温谈牛
卫温也没想到,荆州那边…竟然提前派人占据了这里,他更没想到的是,陆凯起初是一言不发,可他只发一言就让卫温深深的蛰伏!
“江东的战事想必卫将军也有所耳闻,近来船传来的消息,东吴已经濒临灭亡,若这夷州归于东吴,那孙权溃败…退入这夷州,到时候…夷州还归于中华么?你、我都是炎黄子孙,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夷州孤悬海外么?若如此,你与我有对得起将来那万万千千的华夏儿女么?”
也就是这一番话让卫温有一种振聋发聩,五雷灌顶的感觉。
也就是这一番话,让卫温决定…江东归谁,夷州便归谁,绝不允许这岛屿…孤悬海外!
此刻…
在听过兵士的禀报后,卫温朝向身侧的陆凯。
“陆公子,接下来要如何?还请示下!”
俨然,就这么一番话…卫温已经把姿态摆到极低,事实上,从江东消息传回,关羽攻破芜湖,建业归降,孙权逃遁起,卫温就已经决定归降于荆州,让这夷州与江东、荆州连为一体。
“尽量活捉吧…”陆凯轻声道:“心一些,孙权手下还是有一支兵卒的,好在人数不多,你、我联手,加上高山族…应该足以击败!”
就在陆凯的话音刚刚落下之际…
“报…”又一名兵士前来禀报,“孙权登陆,但…但其左肋处有刀伤,双膝中箭…整个人显得无比虚弱!”
唔…
就在陆凯与卫温惊讶之际。
“报…”又一个兵士传来消息,“孙权族弟孙朗将孙权擒拿…孙朗提及,他们已经要归降荆州,归降关四公子,还提及…若我等要救孙权,他们纵是人少,也要与我等拼个玉石俱焚!”
这…
一连两条传报,无疑…如果前面一条还只是让陆凯与卫温惊讶的话,那么后面一条…则是有几许惊诧、震撼的味道了。
“你是…”陆凯还是有些不信,“你是…孙朗将孙权擒拿了?还扬言…即将归降关四公子?”
“是…”两名兵士齐齐颔首。“孙权的伤势作不得假。”
这下…陆凯笑了,一边笑,他一边望向卫温:“快…撤下埋伏,这是大水淹了龙王庙…咱们都是自己人哪——”
言及此处…陆凯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快,快发快船,将这边的消息传回江东,也传至云旗公子那边,告诉他…孙权已经擒获,江东的战事彻底…彻底结束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