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以北的豫州南阳郡。
自打光武中兴以来,这里便是号称南都的存在,论及繁荣程度,说是在整个汉帝国中排名前五也丝毫不过份。
要知道,鼎鼎大名的襄阳城,也只不过是南阳辖下的一个县而已!
也是在一年前,随着江夏战况的急转直下,曹操不得以将以臧霸为首的泰山军悉数调集于此处…
以这种方式与江夏那咄咄逼人的荆州兵形成对峙。
一年来,虽说有小的摩擦,但总体…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役,这也使得南阳…并没有遭受战乱之苦。
南阳的繁荣与经济最大程度的存续与保留。
可以说,在南阳这座“中原粮仓”,这座“南都”的征战上,南北双方都保持着极致的克制。
而这份克制,也于这一日彻底改变。
今日,南阳城的府邸之中,气氛庄重而紧张。
随着一员魁梧将军的抵达,一干泰山军纷纷拱手,那为首的泰山军首领乃是臧霸的二子,名唤——臧舜。
他正拱手朝向的将军则是暂代关麟,总督江夏事宜的江夏代太守——廖化!
“见过廖将军…”臧舜拱手过后,如实禀报道:“父亲已经交代过了,从今日起,整个南阳悉数归于云旗公子,末将特率南阳各县县长、县丞、县尉来此迎廖化将军…廖化将军是云旗公子亲命的代太守,那理应也该总督南阳事物,我等听候调遣!”
唔…
俨然,这一套说辞,臧舜早有准备。
所有的泰山军兵士亦是心悦诚服的归降。
说到底,他们昔日归顺曹操,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能“弃暗投明”,打从这些泰山军的心头均是欢欣鼓舞的。
只见得臧舜将南阳的印绶与户薄悉数呈给廖化,毫无保留…
廖化却是没有接受,而是上前一步,将臧舜扶起,“臧舜公子有一言说的不对!”
“啊…”臧舜一惊。
廖化的声音还在继续,“这南阳城与你们这泰山军…可不是悉数交给云旗公子的,而是我等本都是大汉的一员,这些年泰山军委曲求全,屈身侍曹,辛苦了,也…委屈了!从今日起,将军与泰山军都再不必卧薪藏胆,我们与大汉那注定再盛的辉煌同在!”
听到这儿,以臧舜为首的所有泰山军悉数后退一步,然后齐刷刷的再度庄重的拱手,“廖将军所言极是,我等将与大汉的辉煌同在!”
一番行礼过后,臧舜自是将廖化引入官署正堂。
臧舜忍不住问道:“父亲说,在这边让我悉数听从廖将军的吩咐,如今那逆魏的洛阳城已经被关将军攻陷,整个逆魏势必动荡不安、人心思变,那么接下来…我等是否应该长驱直入,向北而击…夺下豫州、兖州以此夺得中原?”
臧舜还是年轻,立功心切。
廖化则是表现出了老道的一面,“臧舜公子战意激昂,这是好事儿,可又如臧舜公子所言,兖州、豫州动荡不安、人心思变,如今势必是噤若寒蝉,坚壁清野,若是我们的兵马一座座城池攻过去,那纵能得胜,最终也难逃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结果,这是云旗公子不愿意看到的!”
“那…”臧舜有些疑惑,“难道…我们不攻,这些豫州、兖州的魏军就会拱手而降么!”
“未必不会!”廖化眯着眼,显露出自信昂扬的一面。
俨然,跟着关麟许久,他在许多事情上也看的更深入,更透彻了许多。
“如今的曹操逃入关中长安,对洛阳城虎视眈眈,汉中又正爆发着一场规模不小的汉、魏大战,依我之见,这两场战役的结局将关乎天下大局,将关乎这司、徐、兖、豫的最终归宿!若逆魏连败两场,那兖州、豫州于我们而言,岂不是不攻自破?望风而降?那时候,又何须我等劳心费力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喜迎王师…岂不更是喜闻乐见?”
这个…
臧舜眼珠子一定,心觉有理,连忙拱手,“还是廖将军看得远…只是,怕是那关中、汉中两战绝非一朝一夕能够结束,我们…我们便在此按兵不动么?”
还是年轻啊!
还是立功心切啊!
廖化能体会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心情,事实上,他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
“哈哈哈…”
当即,廖化大笑道,一边笑,一边提醒,“据情报,淮南那儿的战况糜烂,江东军已与魏军死战于淮南,江东军仗着兵多将广,淮南魏军则是仰赖那小儿止啼的张辽张文远,如今双方僵持,就差添得一把火了!”
话提醒到这份儿上,臧舜就是再年轻,也立时会意,“末将知道了,末将这就带泰山军往淮南去…助江东兵一臂之力,杀那张辽贼子个片甲不留!”
这…
廖化微微敲了下脑袋,然后提醒道:“话说回来,你爹与那张文远也是有些交情的,若是能生擒最好,若是不能,杀了也无妨…我也会率江夏军前去支援淮南,料想这次逆魏不会派出援军,那张辽的合肥城就是再固若金汤,咱们也要将它捅出个窟窿来!”
…
…
一幅巨大的地图高高挂起,关羽与众将领、众谋士商议着军事。
关麟也在,只是,他刻意的远避在众人之后,静静的观望着那舆图,听着那一条条战况的分析。
徐庶正在娓娓讲述,“先说淮南,按照最新传来的情报,淮南一地,逆魏超过半数的城郡悉数被攻陷,只差德阳与寿春,就能将整个合肥城形成合围之势…到时,那张辽即便是再过神武,也是插翅难飞。”
听到这儿,关羽沉吟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他与张辽的交情,他不由得神色暗默了一下,可很快,这一抹思绪迅速的飘离,关羽一本正经的说,“洛阳失陷,曹贼遁走长安,兖州、豫州、徐州人心惶惶,这种时候,不会有兵马驰援淮南,张辽兵败,攻克淮南不过是板上钉钉之事!”
说到这儿…
“不见得!”关麟张口了,他提醒道:“曹操虽是兵败,但却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依我看,纵是张辽想要死守淮南,但曹操一定会在权衡局势之后,快马急件让他撤离那兵戈之地…然后…然后…”
一连两声“然后”,关麟的目光望向舆图,手则是指向徐州,“他多半会退往徐州…徐州不同于江淮,那里地势平坦,湖水少,平地多,利于逆魏的骑兵,也利于张辽最擅长的步骑,昔日一个区区陈登都能让孙策在徐州屡屡没有突破…我想,曹操多半也会效仿于此,让张辽在徐州坚守,以此等待汉中、关中战事的结果!”
关麟的话让关羽陷入沉思。
却是让徐庶颔首点头。“我与云旗所见略同,洛阳已失,原本曹操计划中的战略防线已然全线崩溃,当务之急,他势必会将防线向后退…徐州、兖州、青州以此建立防线,倒是颇为符合曹操的判断!”
说到这儿,徐庶环视在场诸人,语气突然变得郑重,“其实,无论是我们,还是那曹操都知道,这所谓的战略防线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逆魏与我们大汉只剩下一战,即关中、汉中的这一战,若逆魏胜,重新夺回洛阳,那天下南北对峙的局面会再度出现,若是我们大汉胜,蜀中与中原两路北伐会师,则整个中原诸郡必定望风而降…曹操也只能灰溜溜的逃往北方!”
诚如徐庶所言…
现在无论是兖州、徐州、豫州、司隶…但凡是城郡,那些郡守一定是颇为徘徊犹豫,一定是要等最终决战的消息。
逆魏能从曹操陈留起兵发展到如今的强盛,不是靠着侥幸;
曹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逆境,经历过绝望!
曾几何时,他老家都差点让吕布一锅给端了,最终,不一样顶过来了!不一样,在那些磨难中变得愈发强大。
逆魏,不…准确的说,是曹操的抗压能力之强,是前无古人的!
也正是基于此,基于对曹操,对大魏的信心…
洛阳的失陷,还不足以让中原望风归降。
反而这个时候逼得紧了,会让逆魏在中原的文武、兵将勠力同心,玉石俱焚…
反之,只要能在关中、或是汉中击垮曹操,那中原的局势不战而胜!
“元直,既战略的关键是在关中,那便说说关中吧,算算时间,那曹贼也差不多该抵达长安了吧!”
随着关羽的这一声,徐庶如实道:“诚如云长所言,曹操还是如愿抵达了关中…暂时屯兵于武关、潼关两处,这是做出随时东进夺回洛阳的架势!但短时间内,曹操多半不会来进攻,一是据北境眼线传回消息,曹操驻守边关的那二十余万北方兵近来并没有大的动作,二来…我想在曹操看来,他也想等等看,等那汉中一战的成败!”
汉中…
随着关羽的荆州军宛若一枚匕首般直直的插入大魏的心脏之处。
江东的北伐势在必行,也已是提上日程。
蜀中的突围更是迫在眉睫、间不容发。
那么…对于曹操而言,他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堵住江东与蜀中的势头,只要此二处堵住了,那有潼关、武关的兵力虎视眈眈,关羽再向北进犯,那无异于孤军深入。
对付江东,可以用徐州、用平原、用步骑、用张文远!
可阻挠蜀中的势头?又能用什么呢?
曹操现在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除了荆州关羽外,汉军…又能添出一片更强势、更有力的战场。
也是基于此,曹操没有选择退往冀州邺城的大本营,而是亲自赶至关中,就是来堵蜀中这个口子。
这关乎大魏的兴衰存亡,这关乎他曹操…乃至于曹氏一族的存续!
话题转到了蜀中,转到了焦点的汉中战场。
关羽微微凝眉,俨然,哪怕是身处中原,他也知道大兄在汉中的为难…
是粮草…
是粮草啊!
果然,徐庶紧接着就讲述起汉中战场来,“如今,刘皇叔的兵马悉数屯驻于定军山下,夏侯渊的兵马则是在定军山另一侧驻下防势。阳平关坚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要取汉中必须翻越定军山,从这山峦直击而下突破夏侯渊的防护,可…刘皇叔之所以迟迟不上山,原因只有一个…是粮草。尽管孔明已经举整个蜀中之力筹集粮草,可此番北伐太急,蜀中休养生息的时候也太短了,故而…粮草筹备困难,运粮更是不易…碍于此粮草所迫,刘皇叔不敢上那定军山哪!这便是汉中一战最大的难题。”
其实,徐庶只是提出了刘备的不利,还远没有提到对魏军有利的地方。
还是粮草!
昔日,曹操征汉中时,张鲁率五斗米教归降于曹操,将府库钱粮悉数留给曹操,草草估算…这一笔钱粮足够曹操关中十年所用!
也正是有了这一笔钱粮,夏侯渊也好,贾诩也好,在与刘备对峙的过程中,大可以避而不战,耗下去…把刘备给生生拖到断粮。
到时候…还不是任人宰割?
马谡在定军山怎么输的?
贾诩可太懂了!
此番,刘备即便没有上山,可贾诩用的方略却是相似。
马谡输在断水断粮!
刘备在三军断粮的情形下?又要如何应对?
呼…
果然,当徐庶把汉中的局势娓娓讲述出来时,整个此间议事的情绪,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
方才捷报频传时大家伙儿的笑逐颜开一下子都不见了。
甚至,不少人…都为刘备在汉中的战事捏了一把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二十万大军,若是断粮,那后果…不堪设想!
“呼…”
关羽吁出口气,他转头环视整个大堂,倒是见儿子关麟与傅士仁好像在窃窃私语什么。
关羽忍不住问:“云旗?汉中缺粮这事儿,你怎么看?”
啊…
冷不丁的被父亲点到,关麟先是一愣,继而一摊手,“孩儿能怎么看?孩儿站着看呗…”
呃…
熟悉的味道!
一抹火苗在关羽的胸前中悄悄的升腾。
关羽耐着性子,他询问关麟身旁的傅士仁,“士仁?你怎么看…”
傅士仁直视向关羽的目光,然后又转头看了关麟一眼,继而,他呲牙笑了笑,“我怎么看?我与云旗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俩都站着看呗…”
得…
这问了等于没问,关羽感觉…他是自找没趣啊!
敢情这假兄弟比真父子还要亲?
这简直问了个寂寞啊!
这时,关麟拱手,“父帅,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儿,孩儿就退下。”
傅士仁跟上关麟,却是没有关麟这么客气,“没啥事儿就散了吧,怎么?汉中缺粮,你们动动嘴皮子,就能搞到粮食了?哈哈,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说到这儿,也不等关羽回话,傅士仁直接一把抓住关麟的胳膊,这一对兄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
关羽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莫名,心头那愤怒的小火苗竟是消散了不少。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云旗与士仁如此,多半…是在密谋着什么?
关羽只是无法判断,他们的密谋是否与汉中缺粮有关。
倒是徐庶,他适时开口,“云长,既议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就依着士仁将军的提议,散了吧…”
“好…”关羽顺坡下驴,他昂起头大声道:“洛阳新克,诸位还是要提起十二分精神来的!若有情况,随时向关某禀报。”
“诺…”
随着这一声之下,众人告退。
倒是关羽依旧是遥望着那院落中,那是关麟与傅士仁离去的方向,良久,良久…
见人走的差不多了。
徐庶走到关羽的身侧,小声道:“云长是觉得,那汉中之粮,云旗会有法子?”
“我不知道!”提及儿子,关羽显得有些没有自信,他摇了摇头,“这小子,某猜不透他!但某能看出来,他必定是在筹谋着什么…”
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关羽的话让徐庶重重的颔首,他…也是这样觉得!
甚至,他隐隐有一种预感,云旗这小子…是要助他大伯,克了那定军山!
…
…
就在府邸外不远。
关麟与傅士仁上了同一驾马车。
“大哥方才说的被我爹打断了,现在我爹不再了,大哥…不妨再说说。”
关麟主动这么一问。
傅士仁却是笑的比花还甜,“之前依着你的吩咐,利用那蜀锦…不少这中原的商贾都已是答应,会想办法把粮食给送到定军山下你大伯那儿…如今,这洛阳城攻陷,这些商贾都在城里,几次三番拜托我,让我引荐…说要来拜见下你呢?”
呃…
拜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前面的内容,这些商贾会想发设法把粮食送到定军山,送到刘备那儿。
当然,关麟当初的这个想法也只是灵光一闪,他笃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笃定,十倍的利润面前,这些商贾一定会铤而走险、冒上断头台的风险,乃至于践踏人世间一切的律法!
这是《资本论》!
可…这些商贾答应了是一方面,能不能真的做到,那就是另一个全新的故事了。
想到这儿,关麟不由得“吧唧”了下嘴巴,顺口说了句,“见…倒也不是不能见,只是愚弟好奇,这些大商贾倒是答应了大哥,可他们真的能送到么?”
“嗐…”
关麟这话让傅士仁大笑着一摆手,“三弟啊三弟,你这是小觑这些商贾了,自打你大伯攻下蜀中,自打那曹贼夺下汉中,蜀中与中原的贸易从来就没有开启过,可这些年…益州的井盐、蜀锦、蜀姜,中原的药材、毛皮、香料和手工制品…他们分别在蜀中与中原何曾断过?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年…我猪油蒙了心,贩卖军火的时候,就是那水道、陆路再艰难,可只要利润够大,只要我舍得费些功夫,这些军火还是能送到买主手里!”
说到这儿,傅士仁吧唧了下嘴巴,然后嘴巴贴近了关麟的耳朵一分,他声音稍稍压低,“三弟啊,凡事都讲究个利字当头,只要打点的够多,那莫说是粮食,就是把曹军的军械给烧了,照样有人去做…如果不做,那只有一种原因,咱们给的不够多——”
呃…
随着傅士仁的话,关麟一怔。
不过,仔细想想,傅士仁这话…话糙理不糙!
凡事都有个身价,凡是人也都会有个身价。
放在后世也一样,十万、百万拉不下水!
那就加码…
加到千万、亿万,如此筹码摆放在你面前,哪个怕都会被深深的震撼,哪个不得说一句:
——丫的,你看人真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