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军师将军府。
夜已深,可府邸书房的灯火依旧通明。
自打刘备北击汉中后,硕大的蜀中政务悉数都压在了诸葛亮的身上,筹措粮草,训练士兵,整顿内政,防范外患,已经有月余,他都是通宵达旦的批阅公文,不曾有半分懈怠。
就在这夜半时分,轻微的脚步与木制地板碰撞的声响起…
杨仪刻意迈着极其轻微的步子走入,见诸葛亮一本文书批复完毕,这才说道:“先生,功曹书佐李恢求见!”
“哦,他不是在建宁么?何时赶着夜路归来?”
诸葛亮沉吟了一下,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快请!”
没过多久,李恢快步走入,行了一礼,“功曹书佐李恢见过军师!”
“德昂不用行礼,坐!”
诸葛亮是用平和的语气说着,事实上,这段时间的内忧外患,已经让他的心神得到了全新的淬炼,无论怎样急迫的事情,他内心中再怎么样的繁杂,表面上也只是波澜不惊。
李恢的脸色却是格外凝重,“诸葛军师,大事不好,云南告急——”
三国时期的云南是南蛮王孟获的管辖地,他的地盘如果放眼后世地图来判断,大致在云南保山昭通以西,昆明以北,迪庆以南,缅国东部和云南腾冲、瑞丽、怒江一带。
而这是云南的极限,并不是孟获的极限。
事实上,诸如乌戈国国王兀突骨;
据说能够改变天气和操纵野兽的木鹿大王;
号称南蛮第一智者的朵思大王;
五溪洞蛮寨的金环三结、董荼那、阿会喃;
祝融夫人的弟弟带来洞主,这些蛮族势力已经跨越了云南,蔓延至缅国境内,这些蛮人兵马集结起来,何止有几十万之众?
即便是蜀中兵力集结之时,也从不敢小觑这一股势力,更别说现在的蜀中…就是一座座空城。
在李恢的一番禀报过后。
诸葛亮不由得深重的凝起了眉,“你的意思是,蛮王召见了那魏使程昱,整个云南也在蛮王孟获的号召下,各洞洞主已经开始点兵,就连乌戈国国王兀突骨也纷纷响应,带藤甲兵赶往云南了么?”
南蛮入侵,诸葛亮此前已经得到过风声,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各洞洞主…甚至就连乌戈国都参战了,无疑…这是诸葛亮没有想到的。
“局势或许比臣打探到的还要严畯…”李恢神色凝重,“若是五溪蛮王沙摩柯也参战,那威胁到的就不止是南蛮,怕是就连夷陵那边,也将遭受到蛮人的进击…”
李恢言简意赅。
倒是字越少,事儿越大。
“什么?”
诸葛亮大吃一惊,眼眸中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
“臣的老家便是在那建宁郡,臣的家族虽不至于是当地的顶级豪门,但百年传承,关系蟠根错节,这些情报还是能够保证准确无误的,不过…”
说到这儿,李恢顿了一下,“不过,至少…现在收到的可靠情报中,并没有表明蛮人已经向我们宣战,已经朝成都进犯…”
“他们是在等…”诸葛亮不由得眼眸凝起,手下意识的拍在了桌案上。“一者,他们是要等汉中一战的情报,二者…怕是他们已经暗中派人来蜀中打探了,是要探明这成都的虚实啊!”
“那有没有办法瞒天过海?”李恢连忙问。
诸葛亮摇头,“我多么希望我有那撒豆成兵的本领,可现在…成都所有布防的兵马合起来也凑不出一千人来,即便是唬骗,我都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那么…”莫名沉重的气氛猛地压了下来,李恢欲言又止。
诸葛亮却仿佛从眼神中看穿了他要说的话。
“呼”…在一声长长的呼气中,诸葛亮深重的沉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等到南蛮入侵之时,纵只有千余兵马,我也当竭力阻敌!”
说到这儿,诸葛亮像是又想到了汉中的战况,那边的局势也同样不容乐观。
他的眉头凝的更深重了,他不由得长叹。
“这种时候,不能给主公,不能给孝直增添压力了…”
嘴上这么说,可内心中,诸葛亮叹息的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多事之秋!』
就在诸葛亮与李恢议论之际…
“军师…”
方才走出房间的杨仪又急匆匆的赶来,这次,他的手中多出了一个竹筒,看装束…是从荆州而来。
“诸葛军师,荆州传来信笺,是关四公子七百里加急发来的…”
杨仪的话音刚刚落下,诸葛亮连忙说道。
“快呈给我——”
他迫不及待的接过这竹筒,迫不及待的展开里面的信笺,那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前,倒是其中的内容,让他不由得深思。
“诸葛军师…可是云旗公子那边又提出了什么锦囊妙计?”
杨仪迫不及待的问。
诸葛亮却像是还在沉吟,沉吟了许久,他依旧带着几分疑惑的口吻言道:“云旗送来的不是锦囊妙计…”
杨仪连忙又问:“那是什么?”
诸葛亮将信笺交给杨仪,嘴上却说,“云旗只说了一条,派他的五弟关索来成都…”
啊…
当诸葛亮的话吟出,杨仪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惊愕状。
这都啥时候的天了?
汉中前门虎未平,云南后门狼又进…
这种间不容发的关头,怎么…怎么就派一个关索前来。
话说回来,这关索似乎在此前的军功中并无太多建树啊!
似乎,他的风评…也不怎么样!
这…这…
杨仪还在疑惑,诸葛亮已是感慨道:“云旗,他决计不会无的放矢,此举必有安排!”
杨仪立刻反驳道:“诸葛军师也切莫神话于他,若他什么都有安排,那也不会仅仅只派阿斗与诸葛恪带着寥寥三千人去救援定军山…或许这一次…”
说到这儿,杨仪顿了一下,继而咬住牙,还是将那在心头盘桓的话悉数道出:“诸葛军师,或许我们这一次该意识到,无论是《云别传》还是云旗公子…他…不是神仙,他也不能够每一次都未卜先知,他…他也会犯错!也会算错啊!”
“犯错嘛?算错么?”诸葛亮轻声重复着这六个字。
可是,打从心底里,打从此前一次次的谋算中,打从那一个个精妙的、绝境逢生的行动处,他…他诸葛亮还是不愿意相信关麟会犯错,会算错!
那份洞悉力与谋略能力,诸葛亮是笃信的。
至少,现在的局面,魏军没赢,蜀军也还没输!
南蛮之乱也还没有到最致命的时候。
一切,都还悬而未决!
且——拭目以待吧!拭目以待吧!
…
…
定军山入口处两侧的山峦。
因为石头的特殊构造,也因为此间石壁的坚固,即便是和平时期需要石料,也鲜有从这里开凿的。
也正因为如此,不会有人会考虑到此间的埋伏。
丑时二刻…
诸葛恪已经带着手下賨人爬到了两侧山峦之上,一个个沉甸甸的长方体布包被安放在石壁的底部,每一个布包上那极其醒目的“炸”字格外的明显。
“这就是元逊口中的炸包么?”
张苞看着那一个个以灰、绿颜色为主的布包小心翼翼的摆放,布置引线,不由得问道。
事实上,他对这所谓的“炸包”完全没有概念。
倒是张星彩,她了解一些,于是向兄长张苞解释道:“此前在荆州时期,云旗就绘制过名唤‘火药提炼’的图纸,当然,这些…所谓的火药与那江夏安陆城外四方山中采集的白磷截然不同,白磷只是冒出冲天的大火将敌人焚毁,而这火药则是有着可怕的杀伤力与震慑力。”
说到这儿,张星彩顿了一下,她仔细的回忆起关麟向她提及过的有关这“火药”的话语。
“云旗说,春秋时期越国的谋士范蠡在他所铸的一本名唤《范子计然》中就记载过,‘以硫磺、雄黄合硝石,并蜜烧之’,会发生‘焰起,烧手面及火尽屋舍’的现象,也所谓‘硝石出陇道’,而云旗绘制的图本远比《范子计然》中更猛烈…甚至之前他曾提议制成火药鞭箭,说是…能够在箭矢射入敌阵之际在箭头处发生爆炸,哪怕是最坚固的盾阵,也会旦夕间瓦解破碎!如果…”
张星彩的目光直视向那些“炸包”,她深深的沉吟了一下,方才接着说,“如果…如果云旗当初的构想,他的图纸最终被黄夫人发明了出来,那火药真正的作用于战场,那方才元逊提到的…利用这些炸包爆炸,引起整个山石的崩塌,继而…将狭窄山道间的整个魏军葬送在这里!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听着张星彩的话…张苞不由得双瞳瞪大,乃至于倒吸一口凉气。
炸包爆炸,山石崩塌…
这…这得需要怎样的破坏力啊?
乃至于到后来,张苞的声音都有些磕绊,“真?真能如此…真能炸开这山石!”
张星彩咬住唇,“拭目以待吧…”
坦白的说,她对关麟永远是有信心的,可即便如此,她的心情却也一直“砰、砰、砰”跳个不停,就好像本能的在心中喃喃,呼喊。
——『这炸包,到底行不行啊?』
…
…
阳平关通往定军山南山口的山道上,六万魏军正在急行。
郭淮坐镇中军,敏锐的观察着四周。
有向导向他提醒道:“这山道…别看是两面环山,容易设伏,但事实上,因为风向与坚硬的石壁,无论是石块儿的开凿,还是弩箭的射击都不可能!这也是为何,蜀军如此这般轻而易举的进抵山上的,全然不担心魏军设伏一般!”
听着向导的话,郭淮颔首点头,“这边的地形我也听到过…有山民传言说,这里风大…容易挂倒的石块早就吹到这山道中了,留在山上石壁处的一个个坚硬异常!设伏自是不可能设伏,但我军行军的速度还是要放快!”
张既与郭淮一道来此,他也环望此间山峦,感慨道:“两侧山脊…真是鬼斧神工啊!倒是郭将军说的不错,需得尽快截断那蜀军的退路与粮道,再后面…只需要扼断水流,那大耳贼怕就是要效仿他那义子刘封,率领这十余万蜀军活活困死在山峦上!”
郭淮深重的点头,很显然,对张既的话深以为然。
就在这时…
“报…”一名斥候匆匆跑来禀报,“将军,有一支千人的蜀军队伍不知道从哪杀出,他们手中的兵器削铁如泥,他们身上没有穿着重甲,却是刀枪不入…已经…已经有几支魏军的军团被他们击溃…就连…就连孙礼将军也…也被俘虏!”
这人也是刚刚听到情报,就第一时间来向郭淮禀报。
“蜀军?千人?削铁如泥?刀枪不入?”
郭淮用一种满是质疑的表情望向这斥候,他感觉…这是他听到的最可笑的话。
是啊…
你说兵器削铁如泥也就罢了,毕竟…魏王的倚天剑、青釭剑,也因为特殊材质铸造的缘故,可以做到如此锋利的程度,但…身上没有穿着重甲,刀枪不入?
怎么?蜀军的人皮是用铁铸的?
呵呵…郭淮觉得眼前这斥候是在搞笑。
“来人,拿下…”
“…将军!”
“没听懂我的话么?拿下——”
“喏…”
听得郭淮有些生气,当即,左右亲卫就拿下了这斥候。
“将军,我无罪啊…”
这斥候方才发出一言。
却见得郭淮“嗖”的一声拔出将军剑,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弧线,一剑挥下,直接了当的取了这斥候的首级。
伴随着“咚”、“咚”人头落地的声音,郭淮大声嘶吼,“此人必定是蜀中细作,谎言骗本将军,扰乱军心,阻我行军,被本将军识破,今斩下其首级,以儆效尤,若再有人胆敢扰乱军心,这便是下场!”
呃…
如此干脆的手起刀落,一众魏军尽皆默然。
反观张既,他则是微微沉吟,对郭淮的行为不置可否,他是文臣,可能不懂,为何要这么干脆、果断。
但他多少可以理解郭淮的心情,他们这支六万人的队伍肩负着扼断蜀军退路与粮道的重任,这种关键时刻,军心不能乱——
这时的郭淮,他的眼眸进一步的眯起,他剑也没有抽回的意思,而是四十五度指向前方,“急行军,快速通过这山道——”
“喏…”一众副将,纷纷应喝。
继而…整个军队,也不知道是因为那斥候人头落地的畏惧,还是在这山道间行走本能的有些不安,他们步履飞快。
…
…
在定军山的入口处。
距离诸葛恪埋伏之地向内只有两里地,这里居高临下,有一片茂密的树林。
这几日溃败的蜀军不少就在此处集结。
根据斥候打探的情报,从这里上山返回蜀军军寨的路已经被截断了,整个巴山山脉上,到处都是成群的魏军兵马。
此刻,张飞与黄忠都聚集在此地…两人是偶然相遇,于是集结各部残兵汇聚在一起。
但哪怕是他二人联手,面对到处是魏军,四面楚歌的情景,两人也是突围不成,一筹莫展。
“老黄,咱们不能藏在这里,跟着个缩头乌龟一样,什么也不做啊!”
张飞性子急,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这种气氛了。
“翼德…”黄忠眯着眼,“探马说,那阳平关的几万魏军正在赶来的路上,咱们是前有强敌,后有追兵,除了能躲在这里外?你倒是说说,还能做点什么?”
面对这黄忠的问题。
张飞挠了挠头,他没有直接回答话中,而是嘀咕道:“这定军山一战的走向可与那《云别传》截然不同了,看起来,云旗还是擅长写《斗战神》,子龙这《云别传》…就差点意思了!”
说到这儿,张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老黄?你说…倘若那阳平关的魏军赶至这定军山的山脚?那会有什么后果!”
“自是安营扎寨,然后建立防线。”黄忠试着分析着,可突然间,他心下一惊,“不好…这支魏军若真的建立起防线,那怕是主公的粮道与退路就都没了…”
“这不是背水一战么?”张飞忙不迭的张口。
黄忠凝眉,“马谡当初退至定军山上时也是这么想的…”
呃…
张飞骤感一阵不妙,他挠挠头,“老黄,你的意思是,倘若这定军山脚真的建立起那逆魏的防线,俺、俺大哥就都完了!”
“大抵是如此了…”黄忠的嘴唇在颤抖。
哪曾想,他这话一出,张飞霍然起身,同时拎起来丈八蛇矛,朝着那本在歇息的蜀军兵士大喊道:“还能喘气的跟俺来…”
“翼德?你要干嘛?”黄忠连忙呼喊。
张飞步履如风,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嚷嚷着回应道:“事关俺大哥的生死,俺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截杀住这支阳平关的魏军!不能让他们得惩!”
“可他们有几万人——”
黄忠声嘶力竭的喊道。
“哈哈哈…”哪曾想,张飞却笑了,一边笑,他的脚步定在原地,倒是那握紧丈八蛇矛的手更添得了几分用力,在那肆意的大笑声中,他说道:
“当年长坂坡那当阳桥下,俺独自一人面对的也是几万曹军,那时候,俺三声大吼,还带走了一个曹营的年轻将军呢?”
呃…
随着这话脱口,张飞已经身先士卒往那定军山的入口方向行去。
夕阳将他的背影拉的狭长,那铿锵有力的步伐,仿佛就在书写着一行熠熠生辉的大字:
——虽千万人,吾往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