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八十六章贤时任之,不贤时黜之宣府大同的局面已经糜烂到了一种必须要重新耕犁一遍的地步,因为已经切实的藩镇化,如果不把晋党完全消灭,以收威吓惩戒之效,藩镇化会逐渐扩展到大明的每个角落,其他人发现藩镇化后,朝廷无可奈何,一定会有模有样的学习这种做法。
东北、东南、西南,四方不安。
比如东北方向李成梁,他现在已经有了藩镇化的基础条件,一旦朝廷对晋党无可奈何,李成梁在东北就会放开手脚的进行藩镇化,养寇自重,弛防徇敌。
张居正不想给小皇帝留下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他没有皇权的支持,就不能做到对晋党的穷追猛打,好在,现在小皇帝给他撑腰,让他能够做到。
张居正想要把张四维逼反。
张四维真的快要疯了。
吴兑,是他们晋党的人。
隆庆五年,吴兑被高拱擢升为右佥都御史,前往宣府巡抚,位居王崇古之下,在俺答封贡事上,吴兑殚精竭虑,用心谋划,交好俺答汗夫人三娘子,边境一旦燃起了狼烟,他直接找三娘子处理,吴兑还经常派人给三娘子送去草原罕见的礼物,最终邀请俺答汗夫人三娘子到宣府做客闲住。
三娘子至宣府做客,常宿吴兑军中,出入吴兑后宅如无人之地,看到喜好之物可以随意挟持而去,有名的比如八宝冠、百凤云衣、红骨朵云裙等,三娘子善盘旋舞,常于吴兑膝下以示亲昵,舞蹈酣畅淋漓时,还会顷倒在吴兑的怀抱里。
可谓是:醉饱讴歌,婆娑忘返。
吴兑与三娘子私交甚笃,这也是葛守礼那套被人诓骗说辞的主要原因。
吴兑在北虏中真的有内应,而且是俺答汗的夫人,大明金国现在真正的执政者三娘子。
吴兑和三娘子的‘友谊’,是斡旋边方冲突的主要手段,吴兑本人,也是晋党主持俺答封贡,特权边境贸易的核心人物,贡市制度的设计者和奠基人,若是吴兑这次不能幸免于难,这俺答封贡,边境贡市,怕是要出乱子。
至于这谎报虏情之事,乃是吴兑不满当朝元辅出尔反尔,不让张四维回朝为官,想要给京师上点眼药水刻意为之。
张四维必须要为吴兑奔走,所以他听闻吴兑被提到了京师审问,立刻开始发动了科道言官们,要为吴兑陈情,可是晋党的科道言官先被杨博所掌控,现在彻底被晋党新党魁葛守礼笼络到了麾下。
葛守礼可是逼的元辅在皇帝操阅军马事儿中,改为了阅视军马,这可是晋党少有的胜利!
张四维尝到了什么叫做人走茶凉的世态炎凉,王崇古和杨博在文华殿时,这些个科道言官们,一口一个大公子叫着,极尽谄媚之态,这王崇古和杨博一走,张四维上门,这些个科道言官立刻开始左顾言他,就是不肯答应,甚至,没点敲门砖,根本入不了门。
张四维奔波了半天,也就找到了两三个御史,肯为这件事声援一二,但是这种声援是极其无力的,因为吴兑搞出来的事儿,违背了官场的基本规则,规矩在那放着。
绕过总兵奏闻虏情。
时代变了,已经不是高拱当国时候。
为了应对这次虏情,元辅把廷臣遣到京畿各地,随时准备战守之事,吴兑什么身份,戏弄包括了晋党党魁在内的大明明公和陛下?
王崇古听闻后,从宣府写信给葛守礼,请求党魁搭救一二,葛守礼却没有回信。
张四维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去全楚会馆,请见张居正,全楚会馆却告诉张四维,今年求告次数,已经在之前询问回朝条件里用过了,全楚会馆正在搞装潢,不便见客。
搞装修不见客,是个好理由。
全楚会馆大门紧闭,就是不见张四维。
张四维最终没了办法,带着两千两冰炭孝敬,来到了全晋会馆,请葛守礼帮忙,葛守礼宣布了孝敬减半,张四维却拿了足够的孝敬,请葛守礼帮忙。
葛守礼让张四维进了全晋会馆,这才是把晋党的内部矛盾,压在了一个斗而不破的局面下。
“葛公,救救吴兑。”张四维颇为恳切的俯首说道,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狷嚣,伏低做小,低眉顺耳,态度极为恭敬,心里再恨,也只能忍着。
一旦失去了权势,连鬼都不会上门,之前张四维仗着自己两个舅舅在朝,就上蹿下跳,现在吃尽了苦头。
葛守礼轻笑了一下说道:“吴兑是我全晋会馆门下,我自然要救,吴兑被押解入京,我就先去了刑部,又去了北镇抚司见了他,要是等到你求上门来,吴兑的尸首,怕是都要凉了。”
“你舅舅宣大总督王崇古发来了书信,我也回函,让他从三娘子那边想想办法,要一封手书作为证物,确定吴兑只是受人蒙蔽欺骗,求功心切,而非威胁主上,这件事,就还有斡旋的余地。”
张四维长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此事好办。”
葛守礼却摆了摆手说道:“此事最不好办。”
“张四维,你不明白吗?”
“俺答汗、三娘子,他们之所以和咱们晋党交好,是因为咱们是朝廷命官,能够左右朝廷决议,能够维持边方安定,能够给他们盐、铁锅、布料、茶等物,一旦咱们不是朝廷命官,三娘子还肯为了吴兑这个人,写这封信吗?”
“没了朝廷,晋党就是鞑靼的盘中餐,伱的钱、你的田、你的粮、你的佣奴,不过都是暂时寄放在你这里,鞑靼随时抓着刀来取,你要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倚虏威逼朝廷,三娘子指不定怎么笑话你!”
“俺答汗的三娘子肯献媚吴兑,你以为她献媚的是咱们晋党吗?”
“若是伪造手书,大明金国的使者入京,朝中问起,并无此书信,吴兑这可是两次欺君之罪,抬入解刳院都是便宜他了。”
“若是去求鞑靼,晋党和朝廷的矛盾,就成了大明金国眼中的笑话,他们必然轻薄慢待于你啊,张四维,我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你为何不明白呢?”
“这件事很难办。”
张四维沉默,葛守礼的话,的确像一把重锤一样砸在了张四维的心里,三娘子若是知道了详情,这封手书,怕是很难讨到,即便是能讨到,鞑靼自此看轻他们晋党,看轻王崇古、看轻张四维了。
这弄虚作假伪造一封手书,骗得过一时,骗不过一世。
“明白了,就去办吧,只要三娘子手书入了京,吴兑身上的污点就洗刷了,去吧去吧。”葛守礼稳稳坐定,压根没打算送张四维离开。
借着张居正敲打王崇古和张四维,确立葛守礼在晋党内部的威望,这是杨博教葛守礼的法子。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张四维和王崇古搞出的乱子,晋党都要受到牵连。
张四维满是不甘心,但还是咬着牙离开了全晋会馆,这个差一点落到他手里的会馆,现在想进门都是难上加难,就因为杨博走的时候,突然抽冷子给他张四维来了这么一下,让张四维和这党魁的位置,失之交臂。
行百里者半九十,距离成功仅仅一步之遥的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连小皇帝都懂这个道理,张四维却不明白。
但是张四维最大的问题,就是趁着杨博不在的时候,张四维启用全晋会馆,威逼利诱李乐之事,也没有跟杨博提前通气。
真当杨博一点脾气没有吗?
一直到十月末,张四维才算是费尽了心思不知道使了多少好处,把三娘子的手书讨到,送到了葛守礼的手中,廷议之上,葛守礼拿着手书,将吴兑救了出来,张居正却把吴兑调至了宣府,既然愿意在宣府和三娘子,醉饱讴歌,婆娑忘返,那就继续到宣府任巡抚去吧,和王崇古继续狼狈为奸。
最好造反。
朱翊钧在奏疏上下印,吴兑总算是从天牢里走了出来。
出了天牢,吴兑没去寻张四维,沐浴更衣洗了晦气之后,先到了全晋会馆,拿着两千两银子的孝敬,请见谢葛守礼的搭救之恩。
吴兑刚坐下,就气急败坏的说道:“元辅欺人太甚!当年隆庆二年、五年,谎报军情的方逢时,都一点事儿没有,怎么轮到了我,就要受这一趟牢狱之灾!”
隆庆二年、五年谎报军情的是方逢时,一点事没有,现在还在大同做巡抚,怎么轮到他了,同样的做法,就被扔进了天牢里关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受尽折磨。
葛守礼看着吴兑,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改悔之心,压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这天牢果然是没住够。
就该让缇帅朱希孝给吴兑过一遍五毒之刑,吃点苦头。
葛守礼思虑了片刻说道:“彼时高公当国,今日元辅当国,自然不同,你这待遇已经很好了。”
“你就别抱怨了,元辅可是徐阶的学生,徐阶当年怎么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把胡宗宪给逼死的?咱们都是亲历者,当初什么情况,大家心里有数。”
“你这一个多月在天牢里好吃好喝好住,没有受五毒之刑,更没有让你吃糠喝稀,牢房都给你收拾的干干净净,蛇虫皆无,你少说点吧,若是被元辅听了去,真的把元辅给逼急了,元辅学那徐阶,你能挺过一个月的时间?”
吴兑终于露出了害怕的神情,都知道张居正手段了得,但他还是强硬的说道:“元辅他怎么敢如此肆意妄为!他…不会的!”
葛守礼理所当然的说道:“所以我们才要尊主上威福之权,让元辅不能威震主上,也让主上限制元辅为所欲为啊!”
吴兑琢磨了许久,这个逻辑,真的是天衣无缝,他不得不俯首说道:“葛公所言,好有道理。”
“这都是杨公教的好,我还以为你出来,会第一时间去寻张四维,毕竟一直是他在为你奔走。”葛守礼却摆了摆手,说起了张四维。
吴兑颇为诚恳的说道:“若非葛公不怕惹到是非,到天牢里耳提面命,我在恐惧之下一旦说错了什么,葛公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救我不得,理当先谢葛公救命之恩,再谢张四维奔波之恩。”
葛守礼端起了茶杯,这意思是要送客,他笑着说道:“嗯,到了宣府之后,定要小心些,眼下宣府不仅仅是我们晋党的地盘,张党和浙党,都把手伸了进去,你千万不要被人拿到把柄,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拜别葛公。”吴兑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才缓缓离去。
葛守礼抿了口茶,自言自语的说道:“蛇鼠两端的东西,和张四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葛守礼是憨直,又不是傻子一个,吴兑、张四维都是一丘之貉,蛇鼠两端,这头卖好,那头也卖好,真的有事,吴兑这种人,只看钱说话。
杨博看人极其准确,既然选葛守礼,也知道葛守礼能把他交待的事儿做好。
这晋党在葛守礼的经营下有模有样。
吴兑的事情落下了帷幕之后,张居正对矛盾论的理解更加精进了几分,次日的讲筵之上,张居正没有讲论语,而是讲解了矛盾图说。
为了让小皇帝能够明白矛盾说的精髓,张居正画了些插图,方便小皇帝可视化办公。
张居正站的笔直,端着手开口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千里的长堤,却往往毁灭在蚂蚁筑巢这一小事上,千里之堤为盾,蚁穴为矛,蚁微力弱,但水滴石穿,则可以洞穿岩石。”
“陛下,毁坏山崖、岩石的水,开始都是涓涓细流;参天蔽日的大树,开始也是刚露绿色的小枝。万物无穷之理的兴亡,常常是由小而大、由隐而显的。”
“可是人往往忽略了微小细碎的事情,而让它们发展成祸患。这也是要防微杜渐的原因,做人也是一样的道理,今天因为下雨、酷热而歇,明日会因为懒惰而馁,最后百事无成。”
“今日族党因为北方边患逐渐凝结在一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是想要祛毒也需要日拱一卒,重病缓治,一点点的祛除掉他们在祀戎财上的势力,才能将其根除。”
朱翊钧听闻,满是笑容的说道:“谢先生教诲。”
“臣不敢贪天之功,皆仰圣主天慧,方有所悟,所言荒诞。”张居正赶忙俯首说道。
张居正继续说道:“陛下,矛盾无处不在,无时不有,而矛盾的对举和合一,对立和统一,就注定了矛盾之间你来我往的斗争性。”
“亦如晋党内部倾轧,葛守礼和张四维斗法,晋党和三娘子斗法,有了矛盾就会有间隙,有了间隙,就有可乘之机,利用这些时机,将看似微小的矛盾不断累积,最终会引发晋党内部的割裂,到了完全割裂的那一天,就是族党覆灭之日。”
张居正觉得有必要让陛下知道,出手的时机,陛下亲政之后,必然会面对这种糟烂的局面,如何在关键时刻出手,如何利用矛盾里挑外撅,建立自己的威权,是皇帝必须要掌握的技能。
张居正不认为宦官会有这种才能,有这种能力利用矛盾扩大战果。
“元辅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钧清楚张居正在讲什么,不仅在讲矛盾说,而且在讲如何利用矛盾说来斗法,而且还用吴兑的案子,演示了一遍,应该如何里挑外撅,使敌人的矛盾深切的激化。
理论联系实际的一种具体体现。
张居正开始讲解论语,开口说道:“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喻:解做晓字;义:天理之所在;利,人情之所欲。此处君子小人,以德别。”
“夫子说:君子做事知晓天理之所在,小人做事却只知晓人情之所欲。”
“夫子每每君子小人对举互言,乃形而上之同知;今又有矛盾说天恒变道恒变,是形而下之信实。君子和小人亦非泾渭分明,有合一之处。”
朱翊钧笑着问道:“先生这话说的,好赖话都让先生说了,果然先生是常有理,那朕应当如何任事呢?”
张居正听闻皇帝开口询问,掌握了矛盾说之后那种轻松的日子才没两天,皇帝陛下的追问又来了!
他想了想颇为凝重说道:“天在变,人亦在变,今日之我,非昨日自我,知人任事,则在于贤时任之,不贤时则黜之。”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元辅先生,朕有惑。”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那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如此的熟悉,熟悉到张居正都有些麻木了,他知道,接下来皇帝陛下的话,不好回答了,他俯首说道:“陛下,咱们看看帝鉴图说吧,上面有插画,生动有趣。”
小孩子就该坐小孩那桌,小孩就该干点小孩子应该干的事,整天问东问西,问来问去!
看帝鉴图说!
不要再问了。
朱翊钧则颇为诚恳的说道:“元辅先生,做事无定性则馁弱,事事只做一半,半途而废,会丧失面对困难的勇气,变得胆怯,不弘不毅为懦夫耳,先生为大明元辅,学问人情皆通达,乃是弘毅之士人也,勇哉?”
朱翊钧打出了一击回旋镖,这是张居正教的道理,张居正现在想逃避,那就是不忠于自己的内心的认知,非君子士人所为。
回答朕的问题,不要想着逃避!
“臣为陛下解惑。”张居正略显无奈。
早知道教书的时候就不下那么大的功夫了,看看小皇帝这牙尖嘴利的样子,那是又欣慰又无奈,欣慰的是这是他教出来的,无奈的是,好像用力过猛了。
朱翊钧面露疑惑的说道:“先生说,知人任事,则在于贤时任之,不贤时则黜之。何为贤,何为不贤?何时为贤?何时不贤?总不能朕说谁贤,谁就贤吧,以什么去分辨衡量呢?”
张居正只感觉到了些许的压力,俯首说道:“究其所以分辨衡量,则在公私之际,毫厘之差耳。为公利时为贤,为私利时为不贤,为公利时则用,为私利时则黜。”
朱翊钧露出了一个阳光而灿烂的笑容,他就在等这句话,他笑着说道:“元辅先生,何为公利?何为私利?何为公,何为私呢?”
“公利…公…”张居正立即卡壳儿了。
儒家礼法讲的都是个人的操守,似乎是个人操守成为了圣人模样,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观历代先贤文章,对公一字,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定义。
《皋陶谟》讲九德;《洪范》讲三德;《论语》讲温良恭俭让、讲克己复礼、讲忠信笃敬、讲寡尤寡悔、讲刚毅木讷、讲知命知言;《大学》讲知止慎独、戒欺求慊;《中庸》讲好学力行知耻、讲戒慎恐惧;《孟子》讲存心养性、讲反身强恕。
这都是个人操守,都是私。
按照论语每每对举互言出发,公对私,那什么是公?经典缺少明确定义,什么是公利,概念也极其的模糊。
张居正自然能糊弄小皇帝,讲一堆没用的屁话,但是他希望小皇帝成才,就不能这么糊弄。
“臣愚钝,容臣缓思,为陛下作答。”张居正承认了自己知识上有错漏之处,既然陛下的询问,让他观察到了这个问题,他自然要想方设法的把这个问题给一个明确的答案来。
“那就看看帝鉴图说吧。”朱翊钧也不急,给张元辅时间,好好去观察。
张居正终于松了口气,看着小皇帝从不可名状蜕变回了十岁人主,到底那个不可名状、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不可说之物是陛下,还是眼前这个满是阳光的十岁人主是陛下?亦或者两个都是?
陛下是矛盾的,是对举和合一,陛下就是陛下,不可名状和十岁人主,都是陛下。
讲筵还在继续,朱翊钧今天这一锤是大锤,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张居正的思想钢印上,让他利用矛盾说去寻找公与私的答案。
“谢先生教诲。”朱翊钧站起身来,微微欠身。
张居正赶忙俯首说道:“臣愧不敢当,臣恭送陛下。”
朱翊钧走出了文华殿,看着冯保神游天外的模样,问道:“冯大伴想什么如此入神?”
冯保赶忙说道:“臣在想,大臣们的贤与不贤,何时为贤,何时不贤…”
“冯大伴的答案呢?应该用什么去分辨衡量贤和不贤呢?”朱翊钧满是笑意的问道。
冯保思索了许久说道:“臣斗胆,臣以为,忠于陛下则贤,不忠于陛下则不贤,贤与不贤,不由这些大臣们说了算!”
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就负责守护皇权,谁碰皇权他咬谁,所以对于贤和不贤的定义,自然是是否忠诚于陛下。
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你的答案,已经走在了元辅先生的前面。”
冯保脸上一乐,他有一天还能在道理上,走在首辅的前面,着实让他惊讶,对于冯保而言,陛下的夸奖就是他的保命符,他俯首说道:“谢陛下圣赞。”
“走了,去太液池打鱼去,趁着还没到午膳时间,练练准头。”朱翊钧没有回乾清宫,而是去了太液池,用弹弓射鱼。
他的游泳技艺已经熟练,他离太液池的汉白玉围栏很近,似乎只需要推一下,就能掉入太液池里。
朱翊钧在打鱼,也在等,等人把他推进太液池里,进而掀起一场波及大明内外上下的清算。
但是他没等到,张宏和冯保在较劲,对于保护陛下,两个人不可谓不用心,歹人别说三丈了,十丈都过不来。
未能落水,朱翊钧非常遗憾,就这,就这?他都如此的不务正业,做了这么多离经叛道的事儿,早就该有将一切事情拨乱反正的诡异之事发生。
他都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就差自己跳进去了!都没人推他一把吗?
今日,又是未能落水的一天。
张居正回到前楚会馆的时候,很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拿着拜帖徘徊不前,此人正是吴兑。
张居正下了轿撵,走了过去,笑着说道:“环洲怎么过来了?去过全晋会馆了?”
“去过了,谢过了葛总宪的搭救之恩。”吴兑把拜帖收了起来,俯首说道:“谢元辅不杀之恩。”
吴兑过来就是谢张居正,这个案子,到底是张居正督办,能过关,还是张居正手下留情了。
三娘子那封书信过了这么久才入京,到底是吴兑被人骗了,还是吴兑要给朝廷上眼药水,都是千年的狐狸,谁心里都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还是张居正没有过分追击,否则吴兑不死也要蜕层皮,就这封书信,张居正同意它是证据,它才是证据,不承认它是证据,抓着这么久未曾拿出物证,过了半个月才有了物证,就可以办了他吴兑。
再给吴兑扣上一定阴结虏人的罪名,能把吴兑送解刳院去千刀万剐了。
况且,吴兑还得罪过张居正。
“你我昔日有旧,亦有书信往来频繁之日,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今日过来了,我给你一句忠告,莫要再执迷了。”张居正说完,没有理会吴兑,走进了会馆内。
言尽于此了。
吴兑和张居正曾经在嘉靖末隆庆初,算是同志同行,后来慢慢走远了。
朱翊钧用过了午膳,打算稍微歇会儿再去习武,而李太后考校了一番朱翊钧功课后,叹息的说道:“吴兑原本是元辅的人,更加确切的说,是元辅同行之人,后来走着走着就走入了歧路。”
“嗯?”朱翊钧惊讶至极,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李太后满是唏嘘的说道:“隆庆初年,大明和鞑靼都打累了,意欲议和,朝中反对的风力极大,当时高拱和张居正都支持议和,高拱任王崇古,而吴兑就是其中支持者之一,张元辅那时已经是次辅了,故此提拔了吴兑前往宣大。”
“本来能成为同行之人,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具体而言,等到贡市正式确立之后,财帛动人心,人终究是会变的。”
“原来如此。”朱翊钧这才了然原来张居正和吴兑居然有这种渊源,举荐之恩。
吴兑并未拜到张居正门下,但是吴兑对贡市之事鼎力支持,对贡市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张居正因此举荐了吴兑,吴兑去了宣府大同,就跟晋党搅和在一起了。
这不是张居正看走了眼,吴兑把贡市经营的极好,确实把差事办好了,只是志向不同,两人渐行渐远,书信往来最终断绝,时光荏苒,现在已是物是人非。
北衙之中,吴兑的案子暂时告一段落,以吴兑轻信虏言为罪名,把吴兑撵回了宣府大同。
而此时的南衙地面,关于清查权豪侵占之事,正在徐徐拉开帷幕。
俞大猷、汪道昆、张诚等一众陆续来到了松江府,他们一到地方,并没有立刻开始主持还田,而是提调了当年海瑞在应天巡抚的案卷,把徐阶侵占田亩的数量进行了核对,清田的数目,以海瑞稽查为准,无论这些田,现在在谁的名下,都要还给朝廷。
俞大猷在等,等朝廷调遣南兵至松江府,在此之前,汪道昆并不打算和徐阶彻底撕破脸。
兵未到,就逼迫过甚,恐有动乱,也容易给人可乘之机,现在应该着急的是徐阶,而不是大明专办此案的钦差。
张居正的书信也从南衙的九龙馆驿,送往了松江府华庭,送到了徐阶的家宅之中。
徐阶的宅院位于青浦金泽,占地超过了两百余亩,极尽豪奢的江南园林,还未入门,就看到了一座太师楼,徐阶致仕时是太子太师,自然有资格建这种牌额来彰显身份,这个巨大的牌楼,三进、阔五间,门厅内上下两层。
至这牌楼来客,一律下马下轿步行入内,越过了这太师楼,才算是进了徐阶的宅院,金泽园。
雕梁玉栋,水榭楼阁充斥其间,一进门是一块太湖石做影壁,上面写着:天地浑然,性皆与善。
信使将京中来信递给了徐阶,徐阶忐忑不安了几个月,终于等到了这封书信,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书信,面如土色。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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