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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张居正还没用力,张四维就底牌尽出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一百一十章张居正还没用力,张四维就底牌尽出张四维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授予庶吉士,而后其蹿升速度,可以用平步青云去形容,在严嵩、徐阶、高拱的接连政斗之中,张四维背靠杨博之政、王崇古戎事,从庶吉士到爬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用了十七年。

  正五品通常都是一道分水岭,多少人再往上爬都是难如登天?

  但是张四维从隆庆四年七月掌翰林院事的正五品开始,爬到吏部左侍郎的正三品,隆庆四年十二月十二日止,只用了短短的五个月。

  隆庆四年十二月十二日,张四维再进一步就是杨博的吏部尚书的位置。

  隆庆五年俺答封贡事成,一向谨小慎微的张四维,第一次暴露了他狷狂的本性,就是在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河东巡盐案爆发。

  御史郜永春查明了边方盐法败坏的根本,都是官宦横行,大商谋取专利,御史通过手段找到了几个小的盐商,再次追查,玩了一整套的去皮见骨术,将张四维的父亲、王崇古的弟弟,这两个大商人牵扯到了河东巡盐案中。

  盐法积弊已久,巡盐也是例行公事,不是张四维的爹、王崇古的弟弟玩的太过分了,御史也就是打个哈哈就过去了,把盐丁当做家奴是寻常事,但是把盐铁羽等物,卖到北虏去,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张四维和王崇古官、绅、商一体的本质暴露。

  张四维为了息事宁人,只好请辞,三次上奏后,致仕归乡。

  次年,张四维起复,从吏部左侍郎变成了东宫侍班官,算是重回朝野,但是很快就因为贿赂高拱的雷被点了,再次被弹劾,屡次弹劾之下,张四维最终再次致仕。

  现在张楚城旧事重提,上奏言张四维商贾之家;

  而王家屏找了个科道言官上奏,说张四维家门不幸。

  这两件,立刻让张四维回朝的事,蒙上了厚重的阴影。

  吏部张翰也凑了个热闹,帮了帮场子,上奏说:张四维原来是东宫侍班官,是伺候太子的官职,眼下陛下幼冲,根本没有太子,那张四维回朝应该以什么官回朝,这是个问题。吏部拟为掌詹士府事,负责太子教育。

  什么?小皇帝还小?没有太子?没有太子,那就等着呗,等有了太子,等到太子出阁,等到太子开始读书,张四维的工作就可以展开了。

  皇帝读书和太子读书是两套班子,完全不同,张四维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朱翊钧看着这一段的朝堂狗斗,只能说,官场,党争,是一个血淋淋的零和博弈。

  在严格竞争下,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着另一方的损失,博弈各方的收益和损失,相加总和永远为零,故双方不存在合作的可能,俗称内卷。

  王家屏和范应期的确是晋党,但是他们和张四维不合,为了自己的功劳,为了新晋党的利益,王家屏和范应期视张四维为生死仇敌,异端比异教徒更加该死,所以葛守礼帐下哼哈二将,不断打压张四维。

  而张居正自然要打压张四维,他的心腹张楚城接连弹劾了张四维致仕、王崇古回宣府大同填补窟窿。

  而张翰根基不深,总是喊着元辅先生处置有方,痛打落水狗,张翰一定会帮帮场子。

  就在朱翊钧乐乐呵呵的看热闹的时候,总是有些疑虑,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疏忽了什么。

  李太后带着一排宫女来到了朱翊钧的寝室内。

  “见过娘亲。”朱翊钧站在职官书屏面前,乐呵呵的欠身算是行礼。

  李太后满是好奇的问道:“什么事这么乐?”

  朱翊钧拿起了小木棍,在职官书屏上指点江山的讲解着眼下的战局笑着说道:“眼下张党在起底张四维晋商背景;晋党同门相残,抓着张四维家门不幸的事儿,穷追猛打;吏部落井下石,准备把张四维安排到闲散差事上养老,张四维现在是进退不得!”

  “如此合围,插翅难逃!”

  李太后面色变了数变,才无奈的开口说道:“张四维找到了你外公,给了他一大笔银子,你外公今天上了道奏疏,说张四维的事儿了。”

  “啊?”朱翊钧看着职官书屏,如此合围,本就是插翅难飞的死局,结果,张四维真的变出了翅膀飞走了!

  朱翊钧放下了木棍,端着手说道:“外公,他怎么什么银子都收?”

  这大好局面,张四维居然找到了破局之法,简直是可恶。

  李太后无奈的说道:“皇帝啊,你娘亲和伱外公本就是山西人,庚戌之变为了躲避战乱,才逃难入京来,娘亲本也就是裕王府的宫女罢了。”

  “娘亲稍坐,容朕缓思。”朱翊钧示意李太后坐下说话,不用那么生分。

  朱翊钧看着职官书屏愣愣的出神,李太后说完久久无言。

  小皇帝看着职官书屏,上面并没有宫里的事儿,所以朱翊钧也一直不知道,他的外公也是晋党!

  这就完美的回答了一个问题,张四维凭什么?

  凭什么用了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就走完了别人走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完的,从正五品到正三品的登天长阶。

  凭什么张四维这么狂,敢踩杨博。

  张四维升官那么快是因为张四维是先帝的自己人,心腹,张四维敢踩杨博立威,是人家张四维的手能伸到宫里来。

  朱翊钧忽然想起了之前的张秋菊过年玩火,李太后要宽宥,朱翊钧杖责这个宫女逐出了皇宫,因为张秋菊接触张宏,还要策动张宏和张四维的见面,张宏直接告诉了陛下和冯保,张秋菊直接就被逐出了。

  张四维能得到了宫中太后的姑息,那自然是为所欲为。

  张四维的两起两落都透露着诡异,张四维第一次、第二次致仕后,次年在没有任何举荐的情况,就能再起,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娘亲以为呢?娘亲要是信任晋党,当初也不会赶高拱回家才是,高拱可是晋党最大的依仗。”朱翊钧眉头紧锁,他需要明确的知道李太后的态度。

  李太后思考了一下说道:“高拱要把司礼监罢免,那肯定要逐出,你外公要给张四维说情,娘亲也是为难,你外公穷怕了,这几年和张四维做了些生意,还有些糟烂事,都是张四维出面安顿。”

  “可是因为你外公耽误国事,也不是娘亲的本意,娘亲怎么能纵容自己的家人,违反纪纲国法呢?自然要叫他进宫来申斥为宜,再有下次,国法无情。”

  朱翊钧笑着说道:“那就依娘亲所言。”

  张四维的后台是王崇古,王崇古占着俺答封贡的事儿,京营未大成的情况下,也不好追杀过急。

  张居正、葛守礼、张翰的联手绞杀,不过是让张四维老实一点,告诉张四维,天已经变了。

  次日的下午武清伯李伟,小皇帝他外祖父,李太后她亲爹,入宫来见,李太后、陈太后在武功房垂帘接见了武清伯李伟。

  而小皇帝则在武功房习武。

  李太后拿起了太后的架子厉声说道:“父亲,你为张四维游说之事,收了他的好处,为他说话本就不应该!朝廷有法度,祖宗有规矩,皇儿还小,姑息之弊,自皇儿起,天下大弊!”

  “你若是仍然不肯小心畏慎,这皇亲国戚就不要当了,本宫定下章宗人府,夺了你的武清伯!”

  李太后这番话,措辞颇为狠厉,若是武清伯再有下次干涉朝政,连皇亲国戚都没得做了。

  “太后…”李伟刚要申辩,一道箭矢呼啸而过,穿过了他的头发,从耳上射出,猛地钉在了木柱之上。

  朱翊钧极为惊慌的跑过来,十分关切的说道:“哎呀呀,外公,外公,你没事吧!朕一时手滑,这箭矢就飞过来了,没有伤着吧!”

  “回禀陛下,无碍,无碍。”李伟真的被吓到了,整个人都蒙了,小皇帝那一箭稍微偏一点,就在他的脑门上开个大洞!

  小皇帝这是要杀他吗?!

  朱翊钧认真检查了一番,才长松了一口气,略有些恼怒的说道:“这刀兵箭矢都不长眼,冯大伴,把这弓烧了去,差点伤了外公,不如毁了去!”

  “臣领旨。”冯保面色严肃,受到了严格训练的冯保没有笑出声来,熟悉皇帝的冯保非常确定,小皇帝在骂武清伯李伟做了张四维手中的刀兵,而且是刺向女儿和外孙的那把刀。

  若是没用,就烧了干净。

  朱翊钧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那就是死路一条!

  朱翊钧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说道:“娘亲,都是自家人,外公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怎么让外公跪着回话?”

  “外公赚点银子,也不稀奇,上次母亲为了外公,可是问外廷要了四千两银子,闹出了好大的风波,若非元辅先生出手,指不定怎么收场呢。”

  “还不是那个张四维,首鼠两端,表面客客气气,出了事就威胁外公进宫游说?这事儿也怪不到外公,要怪啊,就怪张四维阴险狡诈!”

  李伟一听,跪在地上,大声的说道:“陛下圣明啊!那张四维哄骗于我说,是做生意买卖,我哪里知道他做的是北虏勾结的勾当?太后、陛下,臣有罪,还请陛下治罪。”

  朱翊钧笑着说道:“外公以后莫要跟他来往便是,那些个商贾,外公还不知道吗?惟利是图,皇亲国戚跟他们交往,岂不是跌份了?咱吃了这个亏,日后可千万不能再上当了。”

  “臣遵旨,谢陛下教诲。”李伟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

  “那外公和娘亲说话,朕去习武了。”朱翊钧再笑进了武功房,他今天本来就就到了换弓的日子,四十斤软弓。

  李太后仍然没让李伟起身,而是厉声说道:“若有下次,绝无宽宥!父亲,那孝庙皇后,后来的孝康敬太后,放纵家人肆为奸利,张延龄、张鹤岭仗皇亲横行乡里,夜宿宫中带十二旒冕,最后什么下场?皇亲国戚瘐死牢狱,无一人为其张目。”

  “本宫若是纵容于我们李家,才是害了咱们家。”

  “别为了几两银子,就把咱们拖入无间地狱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陈太后一听李太后真的动怒了,赶忙劝道:“以后不再来往就是,妹妹也莫要生气了。”

  李伟离开的时候,刚走到左顺门就被冯保给拦下了,冯保笑着说道:“武清伯留步,陛下口谕。”

  “陛下说:外公入宫受了惊吓,特赐赐银五十两、纻丝二表里、钞两千五百贯,以彰显亲亲之谊,不必辞,钦此。”

  “谢陛下隆恩。”李伟领了恩赏,一时间有些愣,小皇帝这连敲带打的组合拳为何打的这么熟练?

  冯保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说道:“武清伯,咱家提醒你,陛下的规矩就是再一再二没再三,上次是修房子四千两,这次是跟张四维做买卖,若是再有下次,那出什么事,就难说了。”

  “武清伯觉得陛下年幼,可是陛下终归是长大的。”

  “言尽于此,武清伯慢行。”

  冯保的警告是极为善意的,陛下的规矩就是再一再二没再三,这个规矩陛下始终恪守,若是武清伯再因为银子到宫里游说,那就不能怪小皇帝不顾亲亲之谊了。

  李伟猛地打了个哆嗦,小皇帝不会拿他怎样,他毕竟是亲外公,但是太监一定会!

  可想而知,到时候他李伟真的出什么事儿,小皇帝随便找个小黄门出来扛了这个罪名,打死就是。

  很快,李伟回到家中就开始了跟张四维切割,速度飞快,这宫里的训诫,他不能不听,他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女儿。

  朱翊钧在讲筵之前,开始将每日所奏事务问究一二,这可是侯于赵侯御史上奏说的,要问究一二!

  “宫里大抵如此,娘亲已经训诫了,想来不会添乱了,家务事闹成国事,让先生见笑了。”朱翊钧略有些歉意的说道。

  “圣母有贤德。”张居正听闻之后,也是情不自禁的说道。

  孝康敬太后,放纵家人肆为奸利,搞得后宫不宁,李太后召家人入宫切责之,不以父亲的原因而违反祖宗成法、国之纪纲,能约束家人,这已经颇为贤惠了。

  “臣本无意阻止张四维回朝,庆赏威罚,既然已经过了廷议,陛下下章吏部,臣不能阻拦。”张居正觉得自己讲的不够清楚,更加明确的说道:“就是让张四维领詹士府事便是。”

  张居正、葛守礼、张翰的联手绞杀,并不是阻拦其回朝,就是为了让他领个闲散差事,张四维回朝是早就定好的事儿。

  武清伯李伟为张四维游说,不影响结果,张四维还是去了詹士府,负责太子教育。

  眼下陛下十一岁,大婚是十五岁,就算太子次年出生,出阁读书,也要到六岁了。这算起来十一年就过去了,张四维确实回朝了,回了一点点,领个闲散差事。

  朱翊钧一琢磨,发现这一回合,张四维多少有点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了,张居正本身就是凭空造牌震慑一番,结果直接把张四维的一张底牌给翻了出来!

  张居正还没用力,张四维就底牌尽出,张居正平A了一下,张四维连大招都给交了,这张四维能斗得过张居正才是怪事。

  外戚这种牌,打一次就没有第二次了。

  “责难陈善。”朱翊钧写了四个大字,赐给张四维,让他好好领悟。

  万历初年,小皇帝将御书格言赐予大臣,是一种常态化的政治姿态。

  而责难陈善,出自《孟子·离娄上》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这一句说的是为人臣的恭敬之心。

  大意就是:大臣应当勉励君王做难做却是有益的事情,这是恭;向君王陈述有益的言辞以规避歪门邪道,这是敬。

  认为君王不能行仁,大叫着先王之道,非吾君所能行,对君王恶行坐视不管叫做贼。

  就是说,没有恭敬之心是贼人,张四维到底能不能看懂这四个字,朱翊钧不知道,张四维爱懂不懂,朱翊钧已经训诫过了。

  “先生,朕今日看了一篇,名叫《转运汉巧遇洞庭红》。”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起了自己的不务正业。

  通常意义上,都不是什么好事,张居正作为帝师,理应严格督促小皇帝,责难于君、陈善闭邪。

  但是张居正才不会上小皇帝这个当儿,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这种套儿,谁会钻?

  他俯首说道:“陛下所看臣未曾听闻,写的是什么?”

  践履之实,要先看看这讲的是什么,而后再行判断,是否要责难于君、陈善闭邪。

  朱翊钧笑着说道:“说是成化年间,有一人,名叫文实,字若虚,文若虚初从文不成,弃儒从商,做什么赔什么,听人说这海贸利厚,就买了一筐太湖特产,洞庭红桔子,这一下子就转运了!”

  “这文若虚这一筐橘子到吉零国卖了一千两银子,捡了个大乌龟壳儿,大乌龟壳儿里有十几颗夜明珠,被波斯商人以五万两银子买走了。”

  “所以这名字叫做《转运汉巧遇洞庭红》,正所谓: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顽铁生辉。莫与痴人说梦,思量海外寻龟。”

  “颇为有趣。”

  朱翊钧简述了自己看到的故事梗概之后总结性的说道:“这故事既反映了彼时出海经商者的生活轨迹,也道出了彼时人们出海经商的热切心声。”

  “大明厚积,背负沉重积淀的土地上,海上商品经济这颗嫩芽,太过脆弱了,只要稍微风吹草动,就会掐灭了海上贸易的发展势头。”

  “宣德九年,郑和远洋风帆落下之日,即是大明海贸事,进入沉睡状态之时。”

  “原本独领世界的造船技术,船尾舵、水密舱、多桅帆停滞不前,成为了历史长河里的一颗顽石,偶尔会从水底冒出,提醒着朕和大明,我们过去海权之辉煌。”

  “打造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宝船的奥秘,也因之时间的无情,再难无法解密,而那指引方向的罗盘,也退化到了看风水、选择宅地和墓地,招摇撞骗,着实令朕唏嘘。”

  “大明的读书人,似乎都钻进皓首穷经的死胡同,再没了之前的大气磅礴,所有的学问,也蜕变为空疏的玄而又玄的良知,世界在变,大小佛郎机人在劈风斩浪,而大明则是暮气沉沉,困顿于一偶,销蚀了穿透混沌现实、指向万世不移的锋芒和锐气。”

  “先生,朕有些不甘心呢。”

  “先生甘心吗?甘心大明就这样吗?”

  “不甘心。”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说道:“臣,不甘心。臣今不难破家沉族,以殉公家之事,而一时士大夫乃不为之分谤任怨,以图共济,亦将奈之何哉?计独有力竭而死足矣!”

  张居正怎么可能甘心,他要是甘心,就不会在嘉靖三十二年挂印而去,三年后又回到这烂糟糟的朝堂之上了。

  “先生,什么是变法呢?”朱翊钧发出了自己的疑惑。

  张居正思忖再三说道:“变法,变的就是破旧立新,革故鼎新。旧故为盾,新为利矛,如何破旧故宿弊,是其中的关键所在。”

  “给变法下一个严谨、周延的定义,是非常困难的,更不是践履之实。”

  “凡是针对旧体弊端或危机局面,提出行之有效而能付诸于行动的方法,并且付诸实施,都可称之为变法,无论其结果是好是坏,是成是败。”

  朱翊钧确信的说道:“先生做好了变法失败的准备,但是朕不甘心它失败。”

  “先生说过了,变法和权力一样,是自上而下的,同样是自下而上的,绝非某个人或集体的心血来潮,就足以成功的,这是先生教朕的道理。”

  “正如那个故事里说的那句话,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顽铁生辉。”

  张居正听闻俯首说道:“臣谨记陛下圣谕。”

  冯保和张宏则是一脸的迷茫,陛下和元辅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每一个字分开来看,都能听得懂,连在一起,张居正要以谨遵陛下圣谕收尾?

  朱翊钧其实说的就是变法中的大势,唯有将社会变迁的潮流如同洪水汇集在一起,才有可能冲破旧故宿弊的堤岸,不可阻挡,不至于新法失败,就像转运汉一样,时运退去的时候,黄金都会失去颜色,而大势来的时候,连顽铁都能熠熠生辉。

  大势所趋,势不可挡,这就是朱翊钧想要说的话。

  “先生,为何不把父母接到京城来?”朱翊钧看似平静的说道:“破家沉族,也不至于,先生将家人迁到京师来,也可以尽享天伦之乐。”

  “这不符合祖宗成法。”张居正眉头一皱,陛下怎么好端端的提到了这个?

  朱翊钧则继续追问道:“有明文规定吗?”

  “那倒没有,大明官员养亲法,并无明文规定,但几乎没有接养之说,一则本家生计,二则避嫌,三则不便。”张居正俯首回答道。

  多数为了避嫌,就任一方,是不带亲眷的。

  朱翊钧笑着说道:“洪武四年,河南府知府徐麟因老母亲居住在蕲州府之广济,提出辞官回家照顾母亲的请求;南右卫百户临濠人张纶上奏,父母都已年逾八十,因自当差之地,离家太远,无法侍奉双亲。”

  “太祖高皇帝下旨让其接养,忠孝两全。勉孝劝廉、移亲就养,可是祖宗成法。”

  张居正多少听明白了小皇帝的潜台词,俯首说道:“臣莫敢不从。”

  “如此,讲筵吧。”朱翊钧小手一挥,开始讲筵。

  话不用说的太尽,破家沉族是张居正提到的,而朱翊钧也在想办法利用皇帝的特权,让张居正不至于破家沉族。

  张居正求荣得辱,儿子被逼迫到自杀,工于谋国,拙于谋身的精气神完全消失了,社会矛盾快速激化,农民起义、土地兼并、军兵哗变、胡虏作乱等问题日显突出,最终到不可调节的地步。

  万历五年,大骂张居正不回去丁忧是禽兽而被廷杖致残的邹元标,在万历末年,拖着一条拐腿,积极为张居正的昭雪奔走呼号,试图召回失去的新政,失去的时代,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

  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再追悔莫及,为何不能提前做些什么,让悲剧不至于发生呢?

  斗争是残酷的,矛盾越深,斗争就越残酷,斗争残酷姓和官场的零和博弈,就决定了有些人会不择手段。

  比如在某个关键时候,让张居正的父亲去世,张居正就不得不回乡丁忧,回还是不回,都是个问题。

  丧心病狂的利用丁忧的制度,来获得一些斗争的主动,这是大明读书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吗?

  更加确切的说,张四维在万历五年八月入阁,九月张居正的父亲就去世了,朱翊钧怀疑张四维做了些什么,就从李乐事儿来看,张四维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如果把张居正的父母接到京师来,张四维又该如何应对呢?

  张四维回朝了,领了詹士府事,但因为皇帝没有太子这件事,张四维几乎是无事可做的状态,这让张四维颇为哀怨,最最可怕的是,李太后似乎对武清伯干政颇为不满,下了严旨申斥,武清伯李伟更是吓得不敢跟张四维有任何来往了。

  张四维还真找到了一个差事,那就是给小皇帝注解实录,小皇帝点名要看的,这也算是功劳。

  而王崇古听闻朝中让张四维回朝之后,大喜过望,连上了三道奏疏,叩谢圣恩,还给葛守礼送了两千两银子,让葛守礼看在杨博的面子上,照拂张四维一二,别让张四维闯祸。

  王崇古不在乎自己这个外甥,到底是个什么官,只在乎张四维是否能回朝,只要张四维回朝,那代表着朝廷还不打算动手,那事情就还有转机。

  王崇古是真的被打怕了,张居正的手段太过于阴毒了,他要是在朝中,说不定哪天就翻船了,现在回到了宣大,王崇古如同猛虎归山,鱼入大海,鸟上青霄!

  整个宣大,他跺跺脚,宣大就要震三震,他说一,没人敢说二,陛下总要用人治理地方的,他要是能把宣大这块地方经营好了,陛下还不是得用他?

  王崇古打算走杨博的路子,好好治理地方,安土牧民,结结实实的把他治下治理好了,朝廷还能平白无故的把他给撸了?

  张居正斥责殷正茂的书信,在二十一天后到达了极南的广州府。

  君子之欲有为于天下,必其强悍之材、坚忍之气,六十一岁的殷正茂比谭纶的身体状况更好一些,略显魁梧的他,这般年纪还能够亲自领兵率众杀敌,足见他的勇武。

  观殷正茂做事,全然以为他是那种混不吝的性格,可真的见到其人,则发现殷正茂,相貌堂堂,眉宇间带着英气和几分忧愁,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先生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啊。”殷正茂重重的叹了口气,张居正三令五申的要他不要贪腐,可他贪的银子,大多数都赏赐给了客兵,他能打胜仗的原因,是他厚赏。

  否则这些异地作战的募兵,军纪早就败坏不知道成何等模样了。

  军兵复从而掠之,与盗贼无异,殷正茂没有戚继光那个条件,戚继光是将领能够以身作则,能够重罚,而殷正茂只能厚赏来维持军纪了。

  都是带兵,也是天差地别。

  不过还好,两广渐渐平定了,殷正茂看了半天书信,也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良弓藏的时候了。

  只是他看到了第二页的时候,眼前一亮!

  张居正给他找了个新活儿,广州的倭寇、红毛番、黑番、亡命之徒打完了是吧,你看那万里海塘之上,有一大岛,名曰吕宋,是万里海疆货物集散之地,那里盘踞着一股红毛番!

  是红毛番!

  吕宋作为大明的朝贡国,现在国灭,大明需要做点什么。

  别的不好说,杀倭寇,殷正茂专业对口!

  这是张居正的原话:仆今不难破家沉族,以殉公家之事,而一时士大夫乃不为之分谤任怨,以图共济,亦将奈之何哉?计独有力竭而死足矣!求月票,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