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入京继位第98章、极限一换一只听这一大段情感真挚的哭谏,没人能指责杨廷和抱有别的心思。
人家都说了,你确实是天资卓成的英武明君,我是真心真意拥戴你的。现在这番谏言,也是为你考虑。
只不过梁储、王琼他们已经被查出了实据,覆水难收,自然应该处理。
至于其他人,伱可以认为朝堂上没几个干净玩意,你将来尽可都换掉另择贤能,但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刻。
包括我在内!
我可以走。前后言行不一,我认,我可以不“厚颜置身台阁”。
四朝老臣的肺腑之言,以那么一大段文采飞扬的语句表述出来,再加上磨炼了一生的“演技”,朱厚熜发自内心鼓掌并想给他颁个奖。
可不行,现在压力来到了他身上。
查有实据,就是硬伤。
王琼他们这次是没法保的,不然有罪不罚、威信无存,最少也是调动职位暂离中枢。
但如果连查下去的意志都无法贯彻,那就是杨廷和彻底主导了这一次的节奏。
现在不说别的,杨廷和这一番表演传出去,不知道将让多少人“感动落泪”。
至于话里真假,谁管你?屁股决定脑袋。
火怎么烧起来的,钱宁、江彬的案子不是在皇帝登基之前就开审了吗?查出了证据难道不管?这不是请皇帝圣裁拿主意了吗?
这种情况下坚持审下去,反倒变成了杨廷和竭力灭火的情况下,皇帝非要继续添油。
这分寸的拿捏,竟就因一段表演有了微妙的尺度变化。
朱厚熜真的不用在乎朝堂乱不乱起来吗?
中枢不稳,京城混乱,地方迷茫,内忧外患齐至,这不是危言耸听。
他杨廷和赌朱厚熜只是在打牌、要做交换。
这一次,他不交换,就是要达到目的,哪怕以他离开朝堂为代价。
如果圣意还是决定一查到底,那么他已仁至义尽。
皇帝在沉默时,袁宗皋再次顶到了前面,他同样肃然一个大礼跪下:“老臣并未以为杨阁老前后言行不一便不宜再厚颜置身台阁,杨阁老柱国之臣,谋国持重,臣亦敬服!今国事纷繁,积弊实多,朝廷不可离了柱国重臣,亦不能少了用事能臣!阁老言水至清则无鱼,然人至察亦无徒。未有实据之臣如是,大天官、大司农、大总宪等亦如是!”
“《抱朴子》有言:小疵不足以损大器,短疢不足以累长才。《左传》亦有言:不以一眚掩大德。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昔年奸佞权势滔天,诸臣有不得已之处,阁老亦以为然。朝廷赏罚法度不可有失公允,老臣无尺寸之功竟蒙圣恩请列台阁,正自汗颜。王琼等多年用事岂无殊功,竟因旧日一时不得已之过则应尽黜?”
“老臣愚陋,弘治三年三甲同进士出身,忝任大宗伯已自战战兢兢,唯恐天下人议论陛下所用非人。再列台阁,恐才德皆不备!然老臣充任王府长史多年,又按察一方、深知诸事之艰。老臣愿以身作保,请陛下令王琼等仍留原任、戴罪立功、痛改前非。今日之后,王琼等再有过,便是臣之过!大明未致岁入八百万两之盛世,老臣亦无颜入阁!老臣斗胆,叩求恩典!望陛下念老臣多年苦劳,就此结案吧!”
王琼跪在一旁顿时热泪盈眶。
又是一个赌上了前途的人。
梁储想离开内阁,一个人扛起一切,没用。
他本身就被查出了实据,有什么资格左右局势?无非是用杨廷和一出手就逼走一个阁臣的结果,给杨廷和制造无形的言论压力。
但这回杨廷和是如此坚决,这个法子没用。
现在不同了。
袁宗皋改换观点,赞同了杨廷和不要查下去的建议,却又拿他的理由再反而沿用到王琼等人身上。
一个人谁无过自然是不行的,有罪不罚就会出大问题。
可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弃了入阁!
用他潜邸旧臣和准阁臣的身份,为王琼等人担保!
同样,他也再次支持皇帝将来想办法实现岁入倍之。
要达到这个目标,除了变法,还能有什么办法?
在朱厚熜表态还没决定变法与否的情况下,袁宗皋这就是卖他的身份,堵住所有人的嘴,同时把决胜局往后拖。
新法,毕竟还没开始。杨廷和那一大段表演,也只能用一句“路险、慢行”来暗示劝阻。
朱厚熜看着杨廷和。
他的这次出手,逼走了梁储,现在只要朱厚熜点头,他又堵死了袁宗皋的入阁可能。
岁入达到八百万两,那是何年何月的事了?袁宗皋活得到那个时候吗?
杨廷和眼睛看着地面,手臂微抖。
他不想这样赢。梁储算什么?王琼才是重中之重。
何况现在这算是赢吗?在一些人眼中看来,皇帝此败何等壮烈,连潜邸旧臣之首都必须牺牲掉前途。
要么竟全功,这样的话就算君臣隙深也行,时间能证明一切。
此刻不上不下,算什么?
但袁宗皋的身份太特别,在他已经支持了自己不再继续查下去的情况下,还继续反对他用政治前途为王琼等人担保吗?
杨廷和闭上了眼睛,心里幽幽长叹。
梁储认罪,王琼认罪,严嵩背刺,袁宗皋自断前途,皇帝似乎早已尽得臣心,他们全都用他们的言行来给自己施压。
今日,尽是杨廷和威凌君上之势。
连那段言辞恳切的陈情,也立刻被袁宗皋分走了一部分“功劳”。
皇帝如果现在点头,那不就是新旧老臣之首共同努力的结果?
朱厚熜又看向了袁宗皋,只觉得他这次踊跃早了。
不过也没关系,不改变结果。
御书房的十八张交椅不就防着这种可能吗?
杨廷和大概以为这是“决战”,但朱厚熜心里,这连开场戏都算不上,只能算暖场。
他所导演的这场新法求富大戏,还要等王守仁抵京才揭幕呢。
“大宗伯既如此陈情自请,此事便这么办吧。”朱厚熜再次站直了,俯视着群臣,“依蒋大学士之见,王琼等各缴赃银赃物、另行罚俸三年,以儆效尤。依大宗伯之请,仍令暂任原职,戴罪立功。从杨卿之谏言,令在京百官自陈昔年情状过失,月底前呈上来。”
提了袁宗皋,提了蒋冕,最后才提杨廷和。
称呼,分别是蒋大学士、大宗伯、杨卿。
杨廷和眼神黯然。
短短一月,气势初成,这一次皇帝都不用亲自下场的。
虽然为了他而冲出来的,基本上都“下场惨烈”。
可既然皇帝仍在位,那些终归都只是一时磨难而已。
皇帝开始往外走,身后有的是不甘愿着,有的是感动着,但总归还是要齐呼一声陛下圣明。
“严嵩、刘龙,随朕回宫,昨日未讲完的,今日继续。”
“臣遵旨……”
杨廷和目光复杂地看着皇帝的背影:仍然继续学习熙宁变法的成败得失吗?
皇帝没有坚决把他杨廷和赶走,皇帝在这件事上继续保住了王琼等人,却也损失了梁储、袁宗皋两人的政治前途。
谁胜谁败?
窸窸窣窣的起身声音中,解昌杰看到了袁宗皋冰冷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完了。
吏部尚书还是王琼,都察院左都御史还是陈金。
解昌杰已经到处不是人。
这次风波最大的得益者是谁?
散去之后的诸臣都在心里琢磨着,想来想去,竟是蒋冕。
杨廷和今日之举,是亲手撕碎了皇帝当日所说的“君臣一心”。
虽然现在他暂时被留下了,但应该已经进入了致仕之前的倒计时。
费宏身陷侄子高中状元的舆论漩涡,杨一清是要再度去总制三边的,袁宗皋已经不再能入阁。
嘉靖元年的内阁,极大概率会以蒋冕为首。
而京城里,等待授官的新科进士们听说了消息后,几个谈得来的同科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黄佐。
毛澄为他开了特例让他参加会试,刚刚迎立新皇登基,第一次朝会后毛澄就没了。
梁储把他点入上一等卷成为榜眼,刚刚首倡追谥于谦,士林尊崇还没几天,梁储又没了。
怎么这么邪乎?
要离他远一点吗?身为同科怪难为情的……
“……我去梁公府上拜访一下。”
不论梁储是不是有其他罪过,他对黄佐是有恩的。
何况,现在同科们的眼神也让黄佐感觉低落下来,而且真有了意兴阑珊的自弃之意。
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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