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入京继位第213章、眼前的大功十二个锦衣校尉被王佐带领着看管住张伟等人——现在,还不宜押回城。
定国公徐光祚很快就被迎接到了这里,见到这里已经被搬着堆起来的近百亲兵小京观,老国公头皮发寒。
“事已至此乎?”
“禀国公爷,张公公奉旨问话,张伟竟要抗旨不遵,欲以亲兵围杀我等,足见谋逆之心甚坚。张公公已去各营聚将,另遣汤显忠、邓继业传令腾骧四卫旧部诸将弹压各营。”王佐向他行了一礼,“国公爷暂掌五军营,需辨明如今营中还有谁是张伟同党。张伟见到国公爷,或能开口招供。”
徐光祚胆战心惊地随他走到了里面,只见张伟、杨质等人都被捆成一团,由十二个锦衣校尉抽刀看守着。
十二锦衣校尉身上,个个都沾着血。而房间里的地板上,血渍、肉屑显然都还没不及清理——刚才,大战就是在这屋内外爆发的。
“徐公爷,徐公爷救命啊,我们都是冤枉的……”一看到勋臣集团的老大,杨质等人就吊起嗓子哭着求饶起来。
徐光祚已经平静大半生,就这几年过得别样刺激。
现在面对这局面,他却充耳不闻,只是走到张伟面前看着他:“为何有旨不遵?”
无论如何,身为京营大将,连圣旨都不遵从了,这是性质上的问题。
张伟冷笑一声:“三道圣旨,你徐光祚为何不能一起来?那样我何至于生疑?以这种伎俩给我设圈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光祚气得一跺脚:“蠢材!崔参策两赴安陆奉迎,武定侯奔走筹设三大营!就算我,有奉迎之功!前年短短几月内,南下广东又赶回京城!我这一把年纪,还不是陛下指哪就往哪去!你为陛下立过什么功了?你身为勋臣,掌着五军营,那不就是陛下的信重?结果呢?明旨伱还要生疑?”
张伟没话可以辩驳。
“明旨都要生疑,那密旨呢?京营提督太监和北镇抚使齐至,你这个五军营提督都要疑,我来了你便不疑?”徐光祚盯着他,“事到如今,你若只是因为蠢,或者还能保住血脉!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蠢!”张伟森然笑着,“怕五军营哗变?五军营大半在我掌军后整编操练!陛下既信重我,只需一声令下,我自会为陛下扫除奸党!如今我为留待有用之身稍有生疑便遭夺官下狱,陛下这是信重我吗?”
王佐在一旁摇了摇头:“国公爷,看来他是油盐不进了。彰武伯等人,我已经问过的,督镇各军而已。操练军卒之将,皆受张伟调度。他是提督,诸将听令无可厚非。只是当此形势,国公爷要稳住五军营,还需令忠臣无忧,张伟同党无所遁形。”
徐光祚很心烦。
我哪干得了这么专业的事?我也只是个能摆出来镇镇场子的!
“张公公既有腾骧四卫旧将在营,想来合我二人之力,当可无碍。”徐光祚失望地看了一眼嘴硬的张伟,然后对王佐说道,“王镇抚,你就问不出什么?”
王佐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国公爷,若我公然带走他们回锦衣卫诏狱了,营中诸将才真难以心定。”
开国时那些不世勇将们,如今真没留下几个堪用之人了。
诏狱里,难道五军营上下不怕张伟屈打成招,怕他肆意攀咬?
还以为凭着定国公的威望和同为勋臣的身份,他或者能问清楚张伟为什么敢这么干。
结果莫非真就是那个原因:这五军营中任职的勋臣,就是陛下从如今勋臣中挑出来的废中废,师出有名之后一口气拔掉些?
无缘无故甚至于只是一点小错的话,还真不好对这群享有特权的勋臣动大刀。
想到这里王佐行了行礼:“国公爷,既然张伟不肯说出在营内还有什么凭恃,有张公公和国公爷在,想来也不至于出大乱子。他们由我先看着,国公爷去校场宣旨吧。”
徐光祚最后问了一遍张伟:“这可是谋逆大罪!你什么都不说,有什么比你张家世袭伯爵之位还重要?”
张伟“哼”了一声:“惠安伯一脉世代忠君,人所共知!说我谋逆,还是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光祚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拂袖而去。
王佐目送他离开之后,转身回头看着张伟。
微笑一下之后,他开了口:“说你蠢材,一点不假,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是不是自觉掌了五军营之后,统军之术比以前长进了不少?你就是不明白,那个沈文周悉心为你效命,为的可能是什么。”
说罢,在王佐看似漫不经心的嘲笑里,张伟的表情却明显地变了变。
王佐真问不出什么来吗?
不,他没问。
等徐光祚亲自到了,仍旧一无所获之后,才是他王佐开口问的时机。
见到徐光祚本人真的亲自来了,张伟应该只是在嘴硬,心里已经很慌了才对。
现在,张伟脸色变了。
王佐又笑嘻嘻地加了个码:“你是不是忘了,曾经的寿宁侯张鹤龄身边,也有个师爷很得力,名叫方沐贤?你张伟是什么英雄人物,值得吴兴沈氏的知兵英才悉心为你赞画?以吴兴沈氏的才名,他考举很难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沈文周出身山东,和吴兴沈氏有什么关系?”
“刚才营中没寻到他,倒是之前神机营的襄城伯李全礼和三千营的泰宁侯陈儒家里,都与沈文周见过面。”王佐仍旧笑着,“你今天胆子这么大,是遣沈文周去联络襄城伯和泰宁侯了吗?”
“……奸贼,你竟敢如此监视朝廷重臣!”
王佐是真的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你堂堂伯爵,只要不干谋反这种大事,平常一言一行也不会有人翻出来问你什么罪。哪怕有,也都只是罚些钱财了事。
朝廷重臣,谁不知道锦衣卫和内厂是干什么的?
“那你知道,沈文周以前入城,和什么人见得最多吗?”
张伟只是看着他。
王佐叹了一口气:“衍圣公的侄子,孔哲文。而这孔哲文在京中又与哪一家走得最近呢?那当然是衍圣公的继室舅哥,宣城伯卫錞了。掌过老家十二团营果勇营的宣城伯,实在是接替你张伟的好人选啊,还能使朝廷得到衍圣公对新法的支持。但是,你张伟能得到什么呢?”
张伟顿时瞳孔地震。
……
五军营数万人,比如今的许多县城里常住的人口都多。
这么多的人,五军营的营区也不可能小。除了营房,还得有校场、诸多军器及后勤保障的设施。
汤显忠和邓继业奉张永之命,分赴五军营前军、右军所在营区。
他们要传令的人,一个是前军所率的战兵一营的选锋把总,一个是右军所率的车兵三营的随营千总。
这两人,分别是汤显忠和邓继业的上官。
“提督和各军坐营领操都受制了?”战兵一营的选锋把总卓志田如今刚刚三十二,听到汤显忠的话不由得惊问,“要我率部巡宪各营?”
汤显忠凝重地点头:“各营把总以上都要到校场听旨,这是督公军令。现在那边的事情,定然已经传开了一些。眼下无法分辨营中哪些人是张伟同党,故而需要弹压各营。卓把总,咱们人少,只负责前军、后军。右军、左军、中军,由雷千总负责。”
这卓志田和车兵三营的随营千总雷全义都是当年安化王之乱时张永“出征”时结识。当时,他们都是咸宁侯仇钺底下的兵。
如今,仇鸾的年纪还太小,但他们二人经过这么些年,也从当时的一介小兵升到了把总、千总。
卓志田闻言就来了劲:“走!”
五军营内的将官分两类:一类由五府及兵部选派,那是高级将领;而其他寻常的中低层将官,比如哨官、把总、千总等,都是由本营内部提拔派充,只向五府和兵部报上名册。
所以张伟一旦被任命成了五军营提督,至少平常练兵过程中的职权不小。
这些中低层将官的任命,其中自然会有不少勋戚之间的利益交换。像卓志田和雷全义,那就既有武定侯、咸宁侯的面子,也有张永的面子。
勋臣以外,武将若想好好往上爬,少不了走五府及勋臣的门路。
如今五军营的高层这么大的动荡,卓志田和雷全义能在关键时刻出力,下一步说不定就能突破中低层将官的限制。
和他们两个动力十足的中低层将官不同,有些营中,纯粹经张伟、杨质这样的门路被提拔起来的千总、把总就有些慌了。
“陛下有旨,以定国公暂掌五军营。各营哨官以上,见令速至大校场听定国公宣旨!奉督公之令,其余官兵,安处营内,不得妄动,违令者斩!军令如山,依令行事者,便是一功,兵部另有犒赏!忠君用事者,其后皆有大功唾手可得,俱得升赏!”
张永从汤显忠、邓继业麾下临时接过去的兵卒充当临时亲兵,骑着快马来到各营门口。
他们手上拿着汤显忠和张永两波人分别收到的明黄圣旨,其上内容虽然不是嘴上说的,但圣旨谁敢伪造?根本不用打开给这些人看。
刚刚参与了一场厮杀的这些兵卒,身上还残留着血渍,眼里有杀气,盯着各营哨官以上的将官。
一场营中兵变,消息是封锁不住的。张永毕竟经历过许多事,当机立断让他们就这么去通传各营。
看着他们身上的血渍,提督五军营的张伟就这么被撸掉了?
要让年迈的定国公来暂时提督五军营,可见是什么级别的大事。
这样级别的大事,大多数没什么牵涉的人自然乖乖地先走出大营:这个时候不听话的,马上就是别人眼中唾手可得的大功。
但是,终究也有些人心中有鬼。
“究竟出了什么事?本将领操车兵七营,我要看督公手令牌符或者参将手令!”
在车兵七营通传军令的这一哨人马立刻紧张起来。
新的京营兵制下,仍以五人为一伍,但三伍为一队,三队为一排,三排为一哨。
到哨以上,则是四哨加上把总亲兵队、传令队为一总。
至于一营,则除了常规三个随营千总各领两总,另有千总自己的亲兵哨、传令哨,再加上每营高参将的左右选锋二总、其他一些卫兵。
五军营之五军,每军坐营官都是勋臣,其下各有参将一人,统帅一营。
平常固然可以在参将、千总、把总这几个层级通传军令,这三个层级每个将官也都能对麾下有一支独立的监督力量。
但碰到现在这种情况,这些参将的选锋把总、千总的亲兵哨、把总的亲兵队,那也都与各自的将官休戚与共。
车兵七营的这个领操,同时就是参将的左选锋把总,亲信中的亲信。
他的头上只有一个人:车兵七营的练勇参将。
雷全义麾下来传令的这个哨官盯着他说道:“钟把总,你要违抗督公军令?”
“令行禁止!若有战事,本将自可遵兵符调遣。现在寻常之时,操典有明文,本将该遵参将军令操练……”
“钟把总没听清楚吗?”哨官的语气已经很不客气了,“如今并非操练,而是陛下有旨,定国公已至营中,各营哨官以上到大校场听旨。我只是代定国公及督公传令,钟把总可要想清楚了,此刻一言一行,是遵旨与否!”
说罢看着七营当中其他的千总、把总、哨官:“诸位是要与钟把总共进退吗?”
许多双眼睛都看向了七营参将的两个选锋把总,眼里闪动着莫名光芒。
哨官的眼神回到那钟把总脸上:“督公有吩咐,若有人生疑,便让我多说一句。京营粮饷,都是陛下发下来的。京营之中若有人成了私兵,那就是忘了根!钟把总,你若真要看督公手令牌符,那也不急。我这便派人去禀报督公亲自来请你,不知这样行不行?”
那个“请”字被拖得音调老长,于是七营之中的许多双眼睛里,莫名的光芒更浓郁了。
有圣旨到,只是去听旨,钟把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不知督公可有令,要末将等可遵令弹压不从者?”有个把总对传令哨官抱了抱拳,颇有跃跃欲试之意。
这就是唾手可得的大功啊!
眼前局势很紧张,但五军营大势其实很清晰——张伟何德何能,短短年来就能将这五军营经营得铁板一块?
话糙理不糙,发饷的并不是张伟本人。
反而,经手的张伟不无克扣。
于是马上就有不怕高层热闹更大的哨官开口了:“好叫督公得知!我们七营去年的饷银,到现在三月了还没发齐!”
传令哨官脸色一变:你他妈的,等会到了校场再说不行吗?饷银没发齐,我步兵三营也有这种情况,我能不知道?
先把各营将官调出营,底下的兵才会失了首脑,不生大乱。
那钟把总也是顿时脸色难看,传令哨官大喝一声:“钟把总!我只是传令,不管这些事!此刻定国公、督公皆在营中,实情如何,咱们这些奉命办事的,万勿自误!陛下圣明,也不会冤枉好人!这位兄弟,有什么冤屈,到了大校场再申诉!若要在这里乱起来,人人都是乱兵叛将,都想清楚了!”
五军营之变来得如此风急雨骤,各营又岂在备战状态?
整个五军营还有监枪官呢!甲胄军器,平常岂会实发到各人手上?
传令哨官就怕这些贪功的泼才抄起眼前家伙,就借弹压之名把七营这左右选锋给灭了——至少把选锋之中的为首者都擒下来。
他正急得不行,一大队人马快速赶来。
张永已经全副甲胄坐在马上,在他身后,足有一总人。
“步兵七营哨官以上为何久久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