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哲学通信》
夏原吉看着手上的信件。
信件的开头,文字非常地质朴直白。
翻译成大白话,大约就是“很荣幸收到大师的再次来信,上次《‘先验人性论’的形而上批欧,本身也使姜某获益良多,经过对大师这次所提出问题的一番思考,姜某写下了如下回答,还请大师过目。”
而既然是两人之间的第二封通信,那么信件的内容,自然是基于第一封通信的思考。
虽然在这封信件里,几乎没有提及第一封通信的事情,但知晓内情的夏原吉,却敏锐地发现了二者的联系。
更令夏原吉叹服地是,这封名为《哲学通信:异化、新贵族与大明未来社会各阶层精神分析》的超长标题信件,以极为冷静客观的角度.不,或许用冰冷的、俯瞰人间变化的仙人视角来形容,更为贴切一些。
分析了如果发生更化变法,那么大明未来,将会基于更化变法,产生哪些新阶层,这些阶层的整体精神状态又是如何。
换句话,姜星火再一次向他们展示了预知出的未来。
夏原吉细细阅读起了信件的核心内容。
姜星火这一次并没有使用过于深奥的哲学概念,大约是考虑到了这个时代的信件阅读者可能的认知水平与理解能力,更偏向于将他要讲的事情讲清楚,而非引起不必要的误解。
第一部分,姜星火回顾晾衍的问题。
道衍的问题便是稍稍牵扯到邻一封通信的内容,在收到姜星火的回信后,道衍经过思考,认为在未来,确实有可能出现姜星火所的情况,而当下人性所谓的善恶争论,都是基于当下具体的社会条件形成的。
所以道衍问出邻二封通信的核心问题。
——在未来,也就是无法实现姜星火所的那个更遥远未来的某个必须的过渡阶段,设想如果大明处于姜星火的理论指导下,那么人们的精神,会受到那些社会条件的影响?
这其实是一个问题的变相提法。
也就是,道衍想知道根据姜星火的这套理论,更化变法后的大明,人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这里的“人们”,显然是要划分成社会各阶层来分析的,姜星火不太可能给他一个笼统、含混的回答。
换言之,道衍就是在问姜星火这个问题。
“更化变法后的大明,会形成哪些新的社会阶层?他们的精神状态又会受到哪些社会条件的影响?”
通过姜星火给出的答桉,道衍也必然能推导出,更化变法到底会使大明产生哪些新的社会阶层。
这里便是要,还是那句话。
你能想到,我能想到,姜圣想不到?
更化变法势在必行,而其中的要隘就在于扶持新的得利阶层,姜星火自然早有筹谋。
事实上,从识破朱高煦、李景隆的身份开始,再到指导郑和成为华夏大航海时代的先导者,姜星火回顾过去几个月的经历,就已经隐约察觉出,袁共口中那个“不能下山的老和杀,到底是谁了。
而甫一接到道衍的来信,姜星火就心有灵犀地明白,道衍究竟想要问什么问题。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彻底影响了大明。
所以同样有心更化大明的姜星火,毫无保留地点破了走向更化变法方向的大明,未来将极可能会产生的种种社会变化。
第二部分,姜星火介绍了未来大明极有可能会产生的新阶层。
在姜星火的笔下,最先产生的新阶层,被称为“新贵族”。
所谓的“新贵族”,便是大明传统的封建贵族,也就是军功勋贵与宗室成员,通过新时代的变革,蜕变演化而来的。
在新时代,军功勋贵获得战功武勋的方向,将不再仅仅是传统的陆地,而是更多地面向海洋。
其中既包括攻占有价值的殖民地、剿灭当地抵抗势力,也包括维持全球贸易航路的畅通,以及出兵进攻威胁大明的敌国。
在这里,姜星火提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想法。
“武装护航”。
也就是,军功勋贵的群体,虽然最多地还是从广大的军队中产生,但军队却不再是军功勋贵产生的唯一基础。
贸易商、船主、水师军官.鉴于大海航行的危险性,这些身份都可以获得“武装护航”的权限。
而“武装护航”的过程中,所击败的敌国海陆军队与海盗,都可以视作武勋的一部分。
而非将武勋仅定义为,在正规战争和边境防御中所获得的对敌功勋。
而宗室成员则会演变成“新贵族”的另一种形态,也就是国家资产下的殖民地细分代理人,依靠商业活动获取经济利益的同时还享有传统的宗室贵族特权,所以在庙堂上仍然会倾向封建制度,与统治集团一致。
通过精神分析理论,姜星火分析,“新贵族”必然渴望对外扩张与追寻荣誉与财富,而这一切,与维系现存庙堂体制紧密相关。
显然,姜星火既然知道了围绕在他身边所产生的一切,那么他笔下的内容,也开始带有他自己为了更化大明而产生的目的性了。
总得湖弄湖弄皇帝高兴不是?
而“新贵族”这个阶层,无论是转向海洋的军功勋贵,还是依靠大明帝国国家资产的代理人角色的宗室,毫无疑问,都是需要紧紧地团结在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周围的。
而后,姜星火继续分析到,除了“新贵族”,通过更化变法,大明未来还会产生名为“手工工场主”的新阶层。
也就是,当化肥等农业增产技术推广开来后,在一定时期内,本就人少地多的大明,粮食将会出现极大富余的情况。
这就会导致,如果海外贸易全面铺开,那么必然会产生华夏传统拳头商品,譬如瓷器、丝绸等物品的供于求。
那么就构成了将一部分人口从农业生产中脱离出来,如同宋朝那样,进入经济较为发达的城池,成为手工工场的工饶前提条件。
而手工工场的主人,也将会从生产贸易商品中,获得巨额的利差,继而成为经济地位较高的、新的社会阶层。
姜星火同样通过精神分析理论,剖析出了“手工工场主”这个新阶层的整体心态,也就是在经济上骤然暴富,又缺乏对应的庙堂地位,偏偏自恃与传统低买高卖赚取差价的商贾阶层还不一样。
那么没有新的引导性的文化,“手工工场主”就必然会倾向于向封建贵族的作风习惯学习。
这不单单是附庸风雅,更是新阶层企图获得社会认同的必由之路。
当然,这个过程必然是曲折的,而且还会引出第三个新的社会阶层。
“手工工场工人”。
所谓的“手工工场工人”,顾名思义,自然是刚才所,在一定历史时期内农产品大量富余,且对外贸易导致手工产业劳动力需求激增的情况下,从乡村进入城池的农民。
对于这些“手工工场工人”的整体心态,姜星火则称之为“异化”。
姜星火借用了先圣的经典理论,认为这种精神上的“异化”,包括了三个部分。
其一,与手工生产过程相异化。
在大明,对于进入大明城池在手工工场里从事劳作的农民来,劳作仅仅是生存的手段,而劳作过程也注定是极为辛苦的,丝毫谈不上有什么教育意义或者充实体验。
换句话,在大明手工工场中劳作,就是在无意义的消耗生命。
因为需要收入,他们把这些时间用于在大明手工工场中劳作,每个人都只拿到微薄的报酬,还要被房东和其他的收账人掠夺,最后只获得些许残余。
也就是,这个阶层本身与手工生产过程是相异化的,在大明,手工生产过程与他们紧密相关,坦白地,却又毫无关系。
其二,与手工生产的产品相异化。
在大明,这个阶层会不断地从事手工工场的生产劳作,而生产出的丝绸、棉纺织品、瓷器、陶器等大明贸易产品,却注定只属于同为新阶层的“手工工场主”。
所有的骨痛、头疼、汗水、精神痛苦、外伤、重复和压力,都是为了生产为“手工工场主”牟利的手工业商品。
在大明,“手工工场主”以此为代价变得富有,这个阶层创造的手工生产产品越多,为“手工工场主”生产的财富就越多。
然而对其本身来,创造手工生产产品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通常都是极为痛苦的一件事,但这同样意味着,会给“手工工场主”带来享受和快乐。
其三,与自然和他人相异化。
在大明,由农民蜕变来的这个阶层,很容易会在忙碌的手工工场劳作中变得麻木,继而感到极度的孤独与自我价值的缺失
当然,大明的手工工场主们,也一定会向这个阶层宣扬他们如何通过种种先地优势或后地努力,成为生活优握,甚至可以比肩大明传统封建贵族的新阶层,并声称只要足够努力地生产手工业商品,他们一样能够成为自己。
姜星火将其称之为“虚假意识”,但是事实上,其中的绝大多数永远也不会成为“手工工场主”或者哪怕只是致富,无论他们劳作得多努力,也只能勉强维持生存。
在信件的第三部分,姜星火则指出,所有基于有可能的更化变法所产生的新阶层。
无论是“新贵族”,还是“手工工场主”,亦或是“手工工场工人”,这些新阶层,都无法也不可能对皇权造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