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率军东出,走的还是函谷三川大道。
一来此路最为通畅,道路平坦,是秦军东出六国最主要的通行道路,沿此路走,可以直达此行的目的地,淮阳。
二来,李信还有心威慑新征服的魏地。
魏国新亡,难免有一些魏人心怀不甘,存着叛乱之意。
为了防止这些魏人在秦军南下与楚国鏖战的时候,在秦军后方搞小动作。所以李信此番要率军从大梁废墟而过,走陈留,再往南抵达淮阳,让沿途那些魏人皆看看雄壮的关中锐卒,吓他们一吓。
因为秦楚虽然开战,但楚国依旧处于守势的缘故,所以李信此番行军并不慌乱,依旧保持着每日三十里的行军速度,沿途休憩时让各部将吏和麾下士卒进行熟悉。所以花了一个月左右,秦军才抵达荥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秦国在荥阳敖山修建了敖仓,大军出征不管是日后东攻齐国,还是如今南伐荆楚,粮食都不再成问题了。”
赵佗站在车上,看着荥阳东北处的敖山方向,不由感叹。战略规划果然很重要,就像前世的某些游戏一般,提前规划好各种资源仓储建筑,方能有条不紊的将国家做大做强。
在发动伐魏之战的时候,秦王政就下令在荥阳之地新修一个超级大粮仓,以供应秦军东出的花销。
虽然那会儿才开始伐魏,但敖仓实则是为了伐楚而修,毕竟伐楚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一天的花费非常大,背后没有一个大粮仓支撑,哪能扛的住。
如今魏国已灭,敖仓也新修成功,其占地广大,可积粮食数十万石。当然这还只是修建不久的缘故,赵佗估摸着日后这敖仓的规模还会扩大,能屯粮百万石,甚至是达到可怕的千万石。
毕竟此地的位置非常重要,濒临大河,同时又是鸿沟的起点,交通十分方便。
秦国可以将来自关中、河东、河内的粮秣辎重先集中在敖仓处,然后再通过鸿沟,以水运的方式输送到魏地,以及地处鸿沟终点的淮阳!
此仓一修,秦军伐楚就不需要考虑后勤问题了。
数万大军在荥阳城外休憩一晚,除了荥阳城中派人出来为大军提供粮食外,包括李信在内的主将都没有进城。
秦法严格,各部秦将皆有军令在身,哪怕是主将,也不敢擅自进入城池,万一出现乱子,那可是得担责的。
秦军之中可有监军御史存在,这些人正用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各部将领的动作。将秦将们违反律法的事情,通通记在小木板上。
当然这时候的监军使者也只有监察之责,最多日后在秦王处打小报告,并没有权力干预军队的指挥和调动。
虽然秦军无人进城,但来自荥阳城中的人还是带来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晚间时刻,秦营之中。
“任兄,你说项燕已经进驻项城?”
赵佗沉着脸,向任嚣询问。
“然也,听说项城之上已经插上了楚国上柱国的大纛,应是项燕无疑。”
任嚣摸了摸脸上茂密的胡须,一边点头,一边以复杂的目光看着赵佗。
特别是赵佗头上,威武炫目的鹖冠。
就在几个月前,这孺子还和自已一样是公乘爵位,没想到转眼之间就飙升到了右庶长之爵,竟然和荥阳城中的屠睢同爵了,远远将自己甩在了身后。
我的老母耶,这可是十六岁的右庶长啊。光是想想,就让任嚣感觉不可思议。
而此刻,赵佗还沉浸在任嚣带来的消息中。
项燕!
果然是他!
这位可是当今楚国的顶梁柱,赫赫有名的项氏老将。
是可以用来比对秦国王翦的存在,就连历史上王翦伐楚时,面对项燕这位老将也不敢掉以轻心。最后还是得依靠着国力对耗,硬生生让对方转而东向,使得楚军露出破绽,这才被王翦一举抓住战机。
这样能与王翦对战的沙场老将,是李信这小年轻能拿下的吗?
一想到这个问题,赵佗就感觉脑壳痛,顿觉前路越发迷茫起来。
哪怕有蒙武辅助,李信真能干的过项燕?
“不管了,到了淮阳再见机行事,若是情况不对,说不得就要使出王翦教给我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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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佗心中低语,想到伐魏之前,他曾前往频阳拜访王翦,那时他虽未明说后面的伐楚之战会遭遇惨败,但话中也多有暗示和担心。
王翦是个老滑头,先时不说话。后来被赵佗百般询问,王翦见他神色诚恳,这才暗示了赵佗一些东西。
当然,那个法子也有着九死一生的风险。
一不小心,赵佗就要殒命于楚地,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出那一步。
这时,赵佗回过神来,注意到任嚣的目光,心中一动便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赵佗豪爽笑道:“任兄啊任兄,你昔日在荥阳城外仗义执言,以及屠兄对我的恩情。我赵佗可是终生难忘,早已将你和屠兄引为知己好友,愿意以兄长事之。别说如今我赵佗只是个右庶长,哪怕再往上升两级,你任兄也依旧是我的兄长,莫要因为爵位之事,与我生分了。”
听到这话,特别是见到赵佗神色恳切,不似作伪。
任嚣也不由豪气顿生,大笑道:“好,你赵佗果真不是个一时得意,便盛气相欺的人。我和屠兄没有看错,也不亏我专程来营中找你说话。”
就在赵佗和任嚣相谈甚欢,感情上升的时刻。
主帅帐中,李信和蒙武也得知了最新的楚军消息。
“项燕大纛插于项城上,看来此番楚军主将定是项燕无疑。此人乃是沙场老将,万万不可轻视,吾等到了淮阳,更应谨慎行事。”
副将蒙武把这消息告知帐中两位裨将军,辛梧和杨原也都唯唯点头,项燕之名他们也是听过的,不敢掉以轻心。
唯有主座上,李信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不仅是对项燕,也是对眼前的蒙武。
经过这一个月的接触,李信已经看出,蒙武是那种类似于王翦的稳重老将,凡事讲一个稳扎稳打,打起仗来就如同一个垂暮老者,没有丝毫的冲劲。
这样的将军,打出来的仗一板一眼,可称之为“呆仗”,或许这种打法显得十分稳妥,战场之上不太容易出现失误,但也绝没有立下惊世大功的机会。
就像当年在燕地,他率军追逐燕王车队时,如蒙武这样的将军定然会一板一眼的打下居庸塞,再顺着后面上谷、渔阳一路追击,根本不会像他一样,听从赵佗奇谋,绕袭辽西截杀住燕国公卿,最终立下惊世大功!
要是当初他李信也按部就班拿下居庸塞后再去追人,那燕国公卿早就跑到辽东去了,别说一网打尽,恐怕连车轮都不会给他留下一个,哪还能立下举国皆惊的功劳。
这就是区别,这就是差距!
燕地截杀之事,一直让李信引以为傲,更让他心中坚信。
他李信,天生就是要立大功,立奇功的勐将,绝不是那种打呆仗的平庸将领。
“项燕,或许年轻时是个勐将,但如今不过是个垂垂老朽,定然没有进取之心。以他们这种‘呆将’的性子,恐怕只会死守项城、平舆一线,欲要凭借城墙和我秦国大军进行消耗。”
“呵呵,我心中已有战法,届时定让蒙武、项燕这些‘呆将’大吃一惊,让这些老将知道,时代已经变了!”
李信自信一笑,自从去岁庆功宴上他被秦王政选为伐楚之战的主将,一直到现在都快一年的时间。
李信又怎会什么事都没做,他对着地图将伐楚之战不知模拟了多少遍。
如何打,怎么打,早已是胸有成竹!
看着蒙武向他询问接下来的行军安排,李信亦微笑着回答。
一切,等到了淮阳再开始。
……
“李信,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后生啊。”
项城墙头,项燕负手而立,看着北方,喃喃自语。
秦王誓师出征,李信统率关中精锐东出的消息早已传来。
就如李信知道了项燕为楚国主将,项燕也知道了他即将面对的秦军主将是何人。
“父亲,此番秦军主将不是王翦,你总能松一口气了吧。”
项渠走过来,刚好听到项燕这句自语,不由笑着说道。
他可清楚的很,自从秦楚宣战之后,项燕就整日担心的睡不着觉,就怕那秦王让王翦领兵。
对于那位连续干掉了赵国和燕国的老将,他项氏父子心中都带有一丝忌惮。
如今听说对手不是王翦,项燕总算能安心睡觉,吃饭也能多吃一碗了。
项燕笑道:“虽然对方不是王翦,但吾等也不能掉以轻心。那李信能被秦王任命为大军主将,也是有本领的。此子可是在秦国灭燕的时候,亲自截杀住逃亡的燕国公卿,这份洞察力,和他敢千里截杀的魄力,都不可小瞧。”
听到这话,项渠也颔首道:“那倒也是。不过父亲,既然李信还未率秦军到达,吾等为何不先动手,趁着秦军各部没有汇合之时,抢先发动攻击,不说将陈郢和去岁丢失的城池夺回来,至少也能重创一部秦军吧?”
项燕冷笑道:“你当那王贲是个弱者吗?李信虽然没到,但那王贲也绝不可小瞧,他好歹也是王翦之子,轻易之间哪能拿下,若是双方僵持,等到那李信率军抵达,吾等定然败矣。”
项渠低下脑袋。
“而且陈郢,何必要夺回来呢?我让你送出去的信件,你可办妥了?”项燕突然低语。
项渠应道:“送信的皆是我项氏死士,将信件送到那人手中后,他们就会自刎而亡,必定不会出现差错。”
“嗯。”
项燕点点头,他直起身子望向北方。
那里,是秦军云集的方向。
那里,是楚国故都的所在。
那里,尚有祝融的血脉在彼处流淌。
“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项燕叹了一声,思绪转而又回到即将赶赴的秦军身上。
“李信……攻赵之时,王翦率秦军主力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从侧翼袭赵。攻燕地时,此子又不走常路,舍居庸而不攻,千里追袭至于辽西。这是一个爱出奇谋,以奇兵致胜的年轻后生啊。”
项燕双眼微眯,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
他低语着:“此子善统率车骑,以奇兵取胜,如此便不可以常理待之……”
淮阳。
昔日的楚国都城。
自从楚顷襄王二十一年,秦武安君白起攻破楚国郢都,楚顷襄王迁都到陈,再到陈郢于去岁落入秦国手中。
这座规模宏大的城市,作为楚国都城有数十年之久。
陈郢城中,昔日的楚王宫依旧巍峨高耸。
按理说,陈郢被秦军拿下后,城中的楚王宫亦当作为秦王的行宫对待,当有专门的人在其中进行打扫维护。
但如今正值战时,秦楚已经开战,淮阳又地处边境,随时都有被楚人夺回去的可能。
驻守此地的秦将自然不会花费精力,去让人维护那曾经的楚王居住之所,至多是让人封锁宫门,禁止闲人进出罢了。
宫墙内的殿宇缺少维护,到处皆是蛛网密布,野草杂生。
甚至在一场大雨的冲击下,一处偏殿还出现了坍塌的迹象,地上满是碎裂的瓦砖。
昌平君缓步走在荒草蔓延的道路上,举目四望,昔日的繁华殿宇,人来人往的巍峨王宫,如今只剩满眼的荒凉与枯寂。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安宁感。
仿佛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一块被大水冲下的瓦当挡在前路。
昌平君蹲下身子,任凭衣角浸润在泥泞中,他捡起那块被污泥覆盖的瓦当,小心的拭去上面的泥尘,露出瓦当上的图桉。
一只凤鸟。
展翅翱翔。
昌平君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瓦当,看着上面那凤鸟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眼睛竟有些模湖起来。
秦国的瓦当上也常常有凤鸟图纹。
秦人之先,亦是帝高阳之苗裔,女修吞玄鸟之卵所生。
只是那秦国的凤,与楚人不同,秦人之凤鸟或是昂首挺立、鸟喙大且长,或是呈两足前后奔跑状,势如疾风,常给人一种凌厉逼人的感觉。
而楚国的凤,则常是展开双翅,翱翔于高天之上的模样。
这是一只高傲的凤凰!
是楚人历代先祖披荆斩棘,在这蛮荒之地开辟万里疆土的化身!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来!无远遥只!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魂乎归来!凤凰翔只!”
昌平君低语着,口中不由念出屈子所书的大招之音。
魂魄归来吧!不要再去遥远的地方!
魂魄归来吧!这里才是你的故乡!
魂魄归来吧!看看那高傲的凤凰,飞翔在天!
……
大招之音,亦是招魂之音。
昌平君哆嗦着手,掏出一张素色的帛书。
上面写满了修长细腻的鸟虫篆体,那是父亲曾教给他的文字。
亦是特来招他魂魄的楚国之音。
这一刻,昌平君的魂被招了回来。
他低着头,看着帛书上招摄着他魂魄的文字。
昌平君喃喃道:“祝融之子,芈姓熊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