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以为上将军是池中老龟乎?”脰
“手握重兵而不思进取,反倒龟缩自保,依本将来看,此策真是可笑至极!上将军绝不会如此做!”
羌瘣说完,自己又大笑起来,笑声很畅快。
他对赵佗积怨已久,刚才被其一捧,不好无故发难。
此刻正好借着赵佗献出这愚蠢之策的时候大肆嘲笑,也算抒发胸中怨气。
听羌瘣这么一说,有两个裨将军也不由跟着笑。
因为赵佗说的这个策略真的太好笑了。
王翦奉秦王之命,统兵六十万伐楚,来势汹汹,有一举压平楚国之势,就连楚令尹项燕也只能畏惧的积聚兵力,在淮阳一线自保。脰
秦强楚弱,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趁着大军云集,军心可用,一鼓而下楚国,反而提出什么先防守后进攻,打造壁垒墙垣自保,这想法也太可笑了吧?
拜托,我们秦军可是攻方嘞!
笑声中,冯无择感觉有些不对,他虽然也觉得赵佗的计策颇为消极,有可笑之意。但据他了解,赵佗此人素得大王宠信,又有兵家才学,不可能无的放失,此中恐怕另有深意。
冯无择看了赵佗一眼,见其面对羌瘣嘲笑,神色澹定,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再转头一看,就见到坐在主位上的王翦沉着脸,脸色有些发青。
冯无择明晰了大半,王将军,好像就喜欢这种打法来着。
果然,在阵阵笑声中,就听到上将军王翦咳了一声,冷哼道:“赵佗之策,合此时形势,依兵法之道,很不错。本将认为此策甚好。”脰
王翦话语落下,帐中笑声戛然而止。
羌瘣大张着嘴,喉咙里本能的挤出“嘎嘎”两声干笑,他一脸不可思议的望向王翦。
“上将军!”
羌瘣叫道:“这赵佗的计策哪里好了,我军六十万,楚军不过三四十万,大军压上去绝对能将楚人击败,届时只要项燕一败,我军便可长驱直入,席卷楚地,一年之内便可覆亡楚国,向大王复命!”
王翦冷冷道:“战机未至也。”
“我军人数虽众,楚军人数也不少。且楚人以逸待劳,士卒有哀亡之心必定奋勇作战,我军就算能胜也定是伤亡惨重,谈何全胜之功。就如赵佗所说,兵法之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军先以守为攻,待楚军懈怠之时,显露战机,便可寻机而动,再取胜利,如此方是稳妥之法。”
众将见王翦神色认真,想到这位上将军本身也是个稳妥性子,选择这种先守后攻的策略倒是正常,便不再多言。脰
唯有羌瘣心中不服气,如果此策是其他人提的那也就罢了,但偏偏是赵佗所献,那他可就有话要说了。
就见羌瘣大声道:“防守防守!我军可是六十万人啊,一月耗费粮草就有上百万石!”
“按这赵佗所说,吾等不进攻,反而在楚地采取守势,与楚军对耗,等待什么战机,那得耗到多久?”
“若是战机不出现,我军岂不就是要一直耗下去?到时候我军又将要消耗多少粮秣辎重!如此巨大的损耗,你赵佗想过没有!”
说到最后,羌瘣双目大睁,瞪视赵佗,厉吼叱问。
说话就说话,眼睛瞪那么大干嘛?
赵佗心里吐槽一句,他见王翦微笑不语,便知对方是想让自己来说出理由。脰
赵佗清了清嗓子,这才朗声道:“羌瘣将军所言差矣,我军六十万人月耗粮食百万石,那楚军莫非就不耗了吗?他们足有近四十万大军,每月耗费的粮草比我军少不到哪里去!”
“我秦国牛耕力田,去岁关中采用沤肥之法粮产大增,荥阳敖仓之中早已堆满了粮食,再加上有巴蜀、河东、河内等地的粮草转输,足可供我军近一年所食。”
“更别说春耕已过,我秦国今岁在全国推行沤肥之法,待到秋收时,必定全国丰收,粮食只会更多,就算耗到明年秋收,那也没问题!”
赵佗这话说的众将点头,对秦国来说,粮食确实足够。
去年李信伐楚,秦国提前就在各大仓库堆满了粮食,足以支撑二十万大军一年所食。
哪知道才短短几个月李信就败了,仓中粮食还剩了大半没用,再加上后续不断转输补充,秦军至少在短期内是不缺粮食的。
赵佗昂首,继续说道:“反观那荆楚,据末将所知,其国不仅农事上比我秦国差了许多,而且其封君甚众,国中粮食大多掌握在各地封君手中,楚国国库中的粮食是不多的。”脰
“此番楚国出兵,那些氏族的族兵便是由各自的封君调粮供应。如此形势,楚军哪怕人数比我军少,也绝对耗不过我军,甚至还不等到粮食消耗完,那些封君为了保全自家积蓄,就会嚷着收兵,此亦是战机之一。”
“更何况,我军虽远道而来,粮草需千里转输。但实则淮阳这边,我军可依靠鸿沟水运,从荥阳运粮。上蔡杨将军所部,则背靠汝水,从颍川郡的阳翟、新郑等地输送粮秣。”
“我秦军以舟师运粮,顺流而下,不仅运输时间短,且消耗极少。楚国则无水运之利,无法逆流而输运,只能靠牛马和人力转输,安能耗的过我军?”
“所以,此战以守为攻,楚军绝对耗不过我秦军。我等只需在此坚壁自守,便已经赢了一半,等到楚军粮草耗尽,或是内部出了问题,那就是我军获取全功之时!”
“如此之策只耗粮秣,不损士卒,无倾覆之风险,便可一举灭敌,覆亡荆楚,岂不美哉?”
赵佗一口气说完,话语康慨激昂,让帐中诸将都惊住了。
因为他话中的谋略,竟已经超脱于战场厮杀,而专注于大局之上。脰
不搞什么阴谋诡计,堂堂正正与楚国对耗,直接用国力来耗死对方。
不仅众位裨将军陷入沉思,就连羌瘣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佗之策,大善。”
王翦抚掌而笑,对诸将说道:“赵佗所献策略,才是兵家上法,全盛之谋,不比尔等血战沙场,冒险而求胜好上太多吗?我军此番伐楚,便依赵佗之策。”
诸将被王翦一说,皆低头唯唯诺诺。
羌瘣咬着牙,红着脸。
赵佗之策有理有据,更是全胜之法,连上将军和诸位裨将军都认可了,他虽然心中不忿,但也只能低头应诺。脰
但羌瘣还是觉得,他们明明有人数优势,反而还把这仗打的这么憋屈,何其不爽啊。
“老乌龟!”
“小乌龟!”
羌瘣心中狠狠骂了两句,顿觉心里舒服了不少。
此番伐楚的策略既然定下,接下来便由诸将敲定具体的操作和部署事宜。
之后,王翦便让诸将下去,独把赵佗留下。
“你刚才的策略,似乎是专为老夫而说?”脰
王翦看着眼前的少年,对方刚才就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虫子一般,每句话都说到自己的心坎上,这种事情绝不是偶然。
王翦敢肯定,这赵佗的策略是专为自己而献,若是换一个主将,他肯定不会这样说。
赵佗笑起来:“上将军说的是。末将刚才的策略,其实就是上将军昔日灭赵的战法。”
王翦怔了怔,他想起来了。
数年前,王翦率秦军攻赵,打不过赵将李牧,就干脆带着士兵龟缩自保,修筑墙垣堡垒防御,和李牧对峙了半年。
直到他贿赂赵相郭开,最后用离间计杀了李牧,这才找到机会,一举攻灭赵国。
见王翦想起来,赵佗低声道:“除了刚才的国力消耗外,我军还可再用计离间楚王负刍和项燕君臣,让他们相互生疑,若能让楚人临阵换将,则我军胜局定矣。”脰
王翦笑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自忖有这小子冒头出来,他老王日后定能安享晚年了。
王翦走过去,拍着赵佗的肩膀笑道:“好一个赵佗,你已深得老夫沙场征战的精髓矣。”
赵佗抬头,和王翦对视。
一老一少,两个秦将。
就在这主帅大帐中,发出心照不宣的低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