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舟破釜,一往无前!
此种战法并非项渠所创,在吴孙子所留兵法中早有记载。
且在实际军争中,亦有名将用之。
如昔日秦穆公为报崤山之败,遣大将孟明视征伐晋国。
孟明视便济河焚舟,自断退路,最终秦军奋勇直前,大败晋军,一雪前耻。
数十年前,秦国武安君白起攻楚,也是采用这种战法。
秦人孤军深入楚境,白起下令,一路所过拆除桥梁,烧毁船只,自断归路,以此表示决一死战的决心。
最终白起率领秦军,长驱直入,攻拔楚之鄢郢,立下惊世功勋。
如今,楚将项渠率军过河后,也是命人焚毁船只,表示楚军没有后退之路,唯有击破前方的秦军取得胜利方能求生,以此激发士卒的勇锐敢战之气。
现实也如项渠所料,在这般战术激励下,两万楚军个个热血上头,嗷嗷大叫着扑向十里外的秦军营寨。
驻守在此处的五千秦军就是他们所面对的第一个敌人,楚军将其击破后,便可趁胜进击,直取竹邑。
赤旗招展,人人面红如血。
两万楚军,上到主将项渠,下到普通兵卒,全都攒着一口气,准备狠狠发泄在那些秦军身上。
杀死秦人!
撕碎他们!
把秦军赶出楚地!
然而当楚军士卒满怀怒气和战意,抵达十里外的秦军营寨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秦军据营寨而守,也没有想象中的攻防大战,甚至就连原本插在这处秦军营寨上的黑色秦旗都被取了下来。
如血般的赤旗高高悬挂,宣告着这座营寨早已归属了楚军所有。
在营寨的辕门前,楚军副将景同正带着一群将吏,满脸无奈的等候着项渠率领的这支奇兵。
“子同?你竟然攻破了秦营?”
项渠惊讶无比。
要知道此处营寨的秦军足有五千,他们沿河而守,占尽了地理优势。
只要楚军在此处渡河,就会遭遇秦军半渡而击,哪怕景同有一万人,在数量上是秦军的两倍,也很难成功攻拔营寨。
所以景同这一部在计划中只是羊攻,专门牵制此处的五千秦军,从而掩护项渠从下游过河。
他项渠,才是这番作战计划里的杀招啊。
哪知道作为杀手锏的项渠,兴冲冲的率兵赶到,却发现这座营寨已经被负责羊攻的景同给拿了下来,这种结果怎不让他吃惊。
景同尴尬道:“项将军,这营寨里的秦军数量可能只有数百人左右,在我军开始渡河发动攻击的时候,他们就弃营逃走。所以此营……”
得来全不费工夫。
景同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很尴尬。
项渠大半夜的带着两万人冒着寒风,绕道十里从下游渡河,结果这营寨里的秦军根本没有防守之意,直接来了一个不战而逃。
以此观之,项渠是不是可以不用带人绕道,直接从此处渡河就可以了呢?
项渠脸色有些发青,他生气了。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并且注意到景同话中的重要消息。
“你说此处营寨的秦军,只有数百人?”
景同点头道:“然也,按之前的情报,这里应该有五千人驻守,想来是秦军夜遁,只留数百人看守营寨,以恐吓我军。”
项渠眼睛微眯。
片刻后,他笑起来。
“我知道了,那赵佗倒是谨慎。他听闻下相出兵进军彭城后,便派遣了数千人回援。他又怕我军渡河攻击,形成以众击寡的局面,故而召回此营寨的五千秦军,与他合兵在一处,避免被我军各个击破。”
“赵佗还留了数百人居于此营中,装作五千兵马尚在,威吓我军不敢渡河,以此拖延时间。赵佗这竖子,果真是个小狐狸。”
“将军高见!”
景同赞了一声,项渠所说合情合理。
秦军兵少,自然不敢再行分兵,而是合兵一处,避免被楚人以众击寡,方为兵家正道。
“传下去,就说秦人知我军渡河,心神皆颤,故而弃营逃走。此乃我楚军兵威,不战而迫秦人夜逃也!”
“我军当乘胜追击,破秦大胜就在今朝!”
项渠因势利导,以此振奋军心。
那两万士卒原本含怒而来准备和秦军大战一场,结果落了空一仗没打,让他们心中还有些郁闷。
如今听闻项将军说秦军是怕了自己才连夜逃跑,这些士卒们顿时一个个又高兴起来,对于此番作战取得胜利越发有信心。
当然,最让他们高兴的,还是景同将军率军渡河攻下此处营寨后,这睢水东岸就停了许多艘船只。
嘿嘿,打了胜仗自然是好,要是打了败仗,咱们好歹还有船可以回去。
楚军士卒一边在营中生火做饭吃着朝食,一边频频张望河中船只。
这一幕,被项渠注意到。
此处有船,那他大半夜所行的焚舟渡河之举岂不就是白做了?
项渠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不过当被他派往竹邑附近探查的斥候回来禀报时,又让他下定了决心。
竹邑城外秦营尚在,还有骑兵在营外巡逻,营中甚至还传来阵阵击鼓声,想来是秦军在训练出操。
赵佗,就在那竹邑城外的秦营中。
秦军,这次跑不掉了!
“把船给我烧了,釜也给我砸了!”
“我军此番与秦人决战,不胜不休!”
项渠很有魄力,在众士卒满是幽怨的眼神中,再次下令将景同渡河过来的船只尽数焚烧,然后把大家刚吃完饭所用的釜也全都给砸破,彻底断绝了楚军的退路。
在重新发表了一番演说后,此处聚集的三万楚军士气再次被项渠激励。
三万楚军没了退路,只有向前拼死战斗。
秦军弃此处空营逃走,证明秦人怕了他们。
状态层层叠加下,楚军兵卒的士气再次变得高昂起来,休憩之后,他们再次鼓起一股劲,沿着睢水向着西边的竹邑冲去。
他们要在那里,一鼓作气,将赵佗麾下的秦军歼灭于此!
此战,楚军必胜!
旌旗飘扬,三万赤甲军队在睢水沿岸列队而行,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条血色巨蛇在河边蜿蜒爬行,看上去颇为渗人。
只是,当这三万满怀战意的楚国大军,兵锋抵达竹邑时。
等候他们的,却并非严阵以待的秦军军阵。
“末将蔡武,见过项将军,见过景将军。”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络腮胡武将,收到禀报后,带着一群赤甲楚兵上前恭迎。
蔡武的身后,还有近五千楚军,正在控制竹邑城池和城外的秦军营寨。
他们是来自西北相邑方向的援军。
项渠和景同满脸错愕。
秦军呢?
斥候不是说附近还有秦军骑兵巡逻,秦营中还有鼓声奏响吗?怎么如今竟然落入这相邑楚军的手中。
莫非这蔡武是当世名将,五千楚军大破赵佗两万人?
“蔡将军,秦军呢?”
景同不由惊问。
楚将蔡武回道:“末将接到项将军传令,立刻率兵五千从相邑赶来,正要与两位将军在此合围秦军。”
“怎知到了此地,就看到此处的数百秦军骑兵向北奔逃。秦营却像是无人守备,末将便大胆挥军攻下,发现营中果然是空无一人。”
“据本地的楚人说,秦人大军昨夜就启程北上了,只留数百人在此看守巡视,做出秦军尚在的虚假景象。”
说到此处,蔡武哈哈大笑起来:“不过那秦将可真是狡猾啊。竟然在营中将羊吊起来,羊蹄之下便是战鼓,那被吊起来的羊两只前蹄乱动,则鼓声不绝,这招数还差点骗到末将。”
“秦军如此动作,想来是那秦将赵佗听闻我军准备合围,畏惧我军兵威,连夜遁逃。末将正要派人去告知两位将军,怎知两位将军就已经率军赶到,嘿嘿。”
在楚将蔡武的笑声中,项渠脸色铁青一片。
悬羊击鼓!
再加上数百骑兵在外围巡视,挡住楚军斥候接近,让楚人无法探明究竟。
虚实结合,好一个空营妙计!
竟将他项渠给骗到了。
“赵佗……竖子。”
项渠嘴里挤出一句咒骂,心里的怒火近乎燃烧到了极点。
太憋屈了。
项渠精心想出来的合围计划,各种调度后达成以众击寡的局面,就等着大破赵佗率领的秦军,为此他不惜连夜冒着寒风,带兵远行十里偷渡睢水。
两次沉舟之举,激励士卒之心,让整整三万楚军的战意和士气达到了顶点,所有楚人都等着和秦军决一死战,拼他个你死我活。
就在这种情况下,秦军竟然跑了?
秦军夜遁,悬羊击鼓,空营相待。
赵佗,你竟然跑了!
可恶,可恨,可耻!
对项渠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他鼓足了气力,对着身前的敌人击出全力一拳。然而对方一个侧身闪避,就让他这一击勐拳打在空处,那种感觉实在难受又憋屈。
不仅是项渠。
后方那些原本鼓着气,满脑袋战意的三万楚军,眼见秦人竟然不战而逃,心中那憋了一上午的气,顿时就像破了个洞一般全都泄了出去。
“累死乃公了,大半夜的起来跑了这么远,再也跑不动了。”
“是啊,这跑了一上午,好饿啊。”
“秦军跑了,咱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吧。”
……
热血退去,战意消减后,三万士卒开始小声抱怨起来,整个军心一下子就散掉了。
别说是他们,就连项渠,此刻也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疲惫。
他抬头,发现如今已经是到了正午时分,冬日的太阳高挂于天空上。
楚军士卒半夜爬起来赶路十里,夜渡睢水,然后又一路奔驰,就靠着那口怒气和战意支撑,想要狠狠和秦军拼一架。
如今秦军竟然逃了,仗也打不成了,他们这一夜半日的功夫近乎白费。
“子同,让士卒生火造饭,暂且休息吧。”
项渠叹了一声,他心里难受,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一会儿。
但景同不仅没有下去传令,让士卒休憩吃饭,反而站在原地憋红着脸,盯着项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项渠皱眉道:“怎么,粮食不够?若是粮食不足,便去这竹邑的府库里搬运。”
景同讪讪道:“将军,我军士卒携有一日之粮,这一餐所需倒是足够。只是……”
“做饭的釜,被将军你下令全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