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郡番县,一望无际的秦军营帐边缘。
从东海郡赶到此处的一支秦军刚刚扎下营帐,就有来自主营的秦将带人支起了炉灶,熬出一锅一锅的草药水。
“刘羽,快来把药水喝了。”
什长张三的声音在项籍耳边响起。
刘羽是他的化名,借用了盱台县当地一个和景同有来往的刘姓宗族的子弟名号。
他抬头,就看到一众什中袍泽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贱民。”
项籍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很清楚那些所谓的袍泽到底是在看什么。
一个是自己的眼睛与常人有些不同,自从入伍后就引起其他饶注意,被当做稀奇对待。
这算是一个失误,不过问题不大。
底层的黔首没听过重瞳的名号,只知道这眼睛看上去怪吓人,刘羽只需推是眼部怪病,也就搪塞了过去。
另一个更容易引人注意的,还是项籍出身贵族。哪怕这两年落魄了,他跟着景氏兄弟躲沼泽,但在许多方面依旧保留着贵族子弟从养成的习惯。
这一点上,他和那些真正苦出身的黔首是完全不同的。
哪怕他有心伪装,但一些潜意识里的习惯还是很难改变的,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十饶秦军什伍,好些人将项籍当做异类看待,对他常常报以奇怪的目光。
故而项籍一见他们盯着自己的模样,心里就生出了怒意。
不过他已经过了十八岁,勉强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竭力将怒火压制了下去。
人一发怒,眼中的瞳孔就会扩大。
他的重瞳会变得更加明显,在威慑他饶同时,会让人更注意到他的眼睛。
所以项籍会尽量控制怒火,降低自己的存在福
这一次他们刚扎下营帐,就有秦将要求各什伍排队去喝药。
项籍对所谓的秦军药水报以怀疑,找了借口搪塞,哪知道他们这个什伍的什长张三还专门给他端了过来。
“刘羽啊,这是上面的军令,每个人都要喝的。听这是上将军弄出来的驱蛊良药,以艾草熬煮,能够驱杀身体里的蛊虫。你快快喝了,免得被水蛊缠身而死,那可多吓人啊。”
张三开口宽慰着,他是个性格宽厚的老兵。
见到项籍这个新兵在许多事情上都不太懂,想来是个出身大家族的年轻后生,故而对他多有照顾,连艾水都主动给项籍端了过来。
“谢什长。”
项籍深吸口气,伸手接过那碗黑乎乎的药水。
看了一眼,闭着眼睛一饮而尽。
很苦。
“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项籍在心里默默念诵孟子的那段话,以此激励自身,让他能够将成大事之前的这些磨难忍耐下去。
念完一通人生格言后,项籍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张三这时候想起刚才屯长传达的指示,对自己手下的这九个兵开始宣讲起来。
“上将军这水蛊之毒是源自越地水中的虫,以及那些鱼虾野物的身体。一旦饮用生水,或者生食鱼虾野物的肉。那些水蛊就会趁机钻进我们的身体,然后在肚子里做巢生崽,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
“人身体里的脏腑会慢慢被这些蛊虫吃干净,一比一没力气。最后肚子里装满那些蛊虫,凄惨的死去。死的时候,据人会七窍流血,在榻上翻滚七七夜不停的哀嚎呢!”
到了最后,张三还转述了上一次秦军征越时,军中许多人遭受水蛊折磨而死的凄惨案例。
当然,张三的是某个没有公布名号的秦将。
因为是重重转述,所以多有夸大之辞,变得更加恐怖吓人。
听得众人惊呼不已,个个脸色苍白。
项籍额头上冒出汗水。
他想起自己在盱台县大泽中时,常和人一起脍食鱼肉。
有时候他也从鱼肚子里发现过蠕动的虫子,不过没有放在心上。
这年代,脍食是一种很常见的吃法。
至于喝生水,那更是寻常。
现在听张三一,在水中和那些鱼虾的身上竟然还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微蛊虫和虫卵。
人喝生水,吃下生肉就会被蛊虫寄生,这让项籍感觉后背发凉。
“所以在这越地,二三子一定要注意身体情况,勿要中水蛊之毒。若是中了蛊毒也不要紧,上将军已经研究出了驱虫的药水。”
“除了这熬煮的艾水可以驱虫外,还有另一种捣汁服用的蒿草,更有效果。若是二三子发现身体异样,立刻上报于我,我会为尔等求来蒿草汁水治疗。”
张三复述了一遍上级传达下来的命令,让众人脸色转好。
原来上将军早就做好了应对水蛊的准备,一颗吊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项籍听得有些心情复杂。
“赵佗除了打仗厉害,能制造巨炮等物品外,居然还精通医术,连这可怕的水蛊都能解决。此贼若是不除,日后秦国只会变得更加强大。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了赵佗!”
“拼了我项籍的性命,也要赵佗死在此处!”
项籍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不过他一想到自己在盱台水泽中生吃的大量鱼虾,脸上又多了一层阴霾。
他的体内,不会也有水蛊吧?
“不可能的,这水蛊是越地的东西。盱台并非越地,气候环境不同,自然和越地不一样,而且这么多年,我什么事都没有,身体里肯定干干净净。”
想到此处,项籍略微安心下来。
只是这样的心情,到邻三的夜里就不见。
“是谁!”
项籍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在触碰他的臀部,瞬间重瞳大睁,怒火燃烧,猛然伸手往后抓去。
然后,他就抓住了半截蠕动的虫子。
在连喝了三日的艾草水后,体内的东西终究是忍耐不住,主动爬了出来。
项籍的举动,惊醒了帐中的袍泽。
“刘羽,你做什么?”
张三听声辨人,立刻出口询问。
黑暗中传来一阵颤声。
“什长,我要喝上将军研制的蒿草汁。”
暗夜中,项籍的脸已经青了。
……
“上将军,昨日士卒共有产虫者四十二人。”
“有出现疟疾等疫病者五人,已经隔离于其他营帐,有专人以蒿草汁治疗。”
秦军帅帐中,蒙恬再次向上将军赵佗禀报昨日军中情况,关于水蛊和疫病的事项自然是重中之重。
“做的很好。”
赵佗点零头。
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下来,他的防虫防疫制度日趋完善。
首先是在经过大量的试验后,秦军已经将蒿草中能让人中毒、产生不良反应、以及没有疗效的品种筛掉了。
剩下的两三个品种的蒿草,对于水蛊和疫病都有效果,而且捣汁服用后,比艾草水的疗效还要好。
所以现在是新兵到来,先喝上几的熬煮艾草水,能够将蛔虫之类的寄生虫弄出来。
就算没有排虫出体外的,艾草水也能在这晚秋时节起到御寒的效果,是有好处的。
连喝几艾草水都没有排虫,身体没有出现不适的,就不用再喝了。
若是喝完后有其他问题出现,就喝疗效更好的蒿草汁。
至于感染了疟疾等病症的士卒,则移送隔离,再进行治疗。
百越之地,除了丛林里的越人外,最可怕的就是水蛊和疫病,让无数人谈之色变,视为人间绝域,不愿到这里来。
赵佗现在大张旗鼓,搞全军喝药,防虫防疫,将这个制度执行下去。
除了是真的有防治效果外,更是给十几万秦卒信心。
水蛊疫病不要怕,咱们有药可治!
在一场战争里,士气军心非常重要。
现在在赵佗一番操作下,秦军军心稳定,他长舒了一口气。
赵佗的目光,望向越地。
冬要来了。
战争,也将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