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修行无日月,二十多天一晃而过。
七峰斗法就在明日。
精舍小院却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啪!
茶杯轻轻放下,
茶桌已是四分五裂!
“大哥,事已至此,你又何必生气。”
看着几步之外带着面罩,气质稳重的银发老者,
姜默舒轻言细语地劝说着。
随着各峰人选的确定,所有人都知道他姜默舒只不过是斗法的添头。
作为必死的踏脚石自然引不起别人的兴趣。
本以为就要孤零零地参加斗法,
没想到姜家居然有人这个时候来探望自己,看来前身也没白白把家当送回族里。
“你应该称呼我为族长!”银发老者沉声发话,一如记忆中那凡事都喜欢讲究上下尊卑的样子。
姜默凌,姜家族长,修为凝真境四转,已突破~身关。
姜默舒和他年龄相差了近百年,但他们两人确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你当时为何不先假意应下,然后就立马逃走?”姜家族长背过身去,只以背影对着姜默舒。
看着背对自己的宽厚身影,一头银发刺得人眼睛发痛,姜默舒没有说话。
似乎是知道姜默舒不会回答,略带愧疚的话语从前方接连传来。
“一万灵石,抵得上姜家三年的供奉,族里这些年的困难你是知道的。”
“《六骨踏幽瞬身诀》成为了族学,以后族内传承就由一门变为两门。”
“三个入峰弟子名额,就是三次机会。”
“别说是拿一个凝真二转来换,就是要我这个族长的命,也不是不行。”
“你,认不认命?”银发后传出的声音,有着细不可察的轻微抖动。
姜默舒笑了笑,说道:“姜族长,都说生死有命,但不到最后关头,谁又能妄断输赢呢?”
白骨凌迟剑气,获得最多的评价就是一旦修炼有成,堪比飞剑法宝。
正因为没有,所以才需要去“堪比”,
而且这道神通恰好还能够制符,前身长年炼制骨剑符交于家族售卖。
现在,一提骨剑符,九成蕴气期修士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姜家商号。
对于家族,姜默舒觉得前身也算是仁至义尽,
一个“穷”字几乎贯穿了其修行的大多数阶段。
“有怨气就好,有怨气你才像個人,这些年你为姜家的付出,我心知肚明。”
姜家的一家之主就这么转过身来,向着姜默舒躬身一礼。
姜默舒正待闪开,却感到身形一滞,也就没有强行挣脱。
姜默凌随即语气转重,说道:“目前姜家就只有你我两位凝真,只能算勉强支撑,但作为一个族长,我要教你一件事,要认命!”
“明天的七峰斗法,不能赢就只有死。
你知道,我也知道,
你,赢不了!”
姜默舒没有争辩,也没有反驳,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姜默凌摆摆手,语气中流露出一些释然,
“不过赢不了,我们姜家,却可以换种方式来输。”
说完,平静地递过来一件灵器。
神识扫过,姜默舒有些沉默,递过来的赫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也许是最终放下了,姜默凌一改沉稳,如同一个普通老人般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两个月,三万灵石,五十年的交情,加上我这张剥下来的老脸,才有了这件极品灵器,换个姜家正当壮年的族长,真值!”
“同息蛊,血替秘法,加上你我本是血亲兄弟,七日之内,绝无可能被人看破。”
“我的白骨凌迟剑气,虽不及伱专精,但我已封存了三百骨剑符在身上,斗法开始立刻拉个人同归于尽,绝不会留下任何破绽。”
“默舒,这些年你辛苦了,这次让我偷个懒,以后姜家就交给你了。”
看着眼前姜家族长的如释重负,姜默舒却愈发感到肩膀上沉重了不少。
沉默良久,姜默舒方才一声叹息,语气极为诚恳,
“与各峰天骄一战,其实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只是以前忙于炼符,也缺了合适的机会。”
顿了一顿,姜默舒沉声缓缓说道,
“七峰斗法,我想试试,还望大哥成全。”
听到这处,对面的老人语气中满是萧索:“没想到,这姜家家主的位置这么讨人嫌。”
“你不怕死?”一双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姜默舒。
“我说过,不到最后关头,谁又能妄断输赢呢?”姜默舒坦然笑了笑,仍是这句话。
看着露出淡淡自信的姜默舒,对面的老人点点头,也恢复了原本的家主气质,沉稳地说道:
“生死看淡,不愧是我姜家男儿,大哥亲自去为你收尸!”
……
天光未亮,
争锋台四周的山峰之上,已有了数千修士,或结伴而来,或等待好友,或是独立一处。
命昙宗真传挑战七峰斗法,只论生死,各峰种子自然是要全力以赴,底牌尽出。
以往真传挑战,最少都是凝真境六转方才发起,
这次却是凝真境身关之前,据说境界最低的一位,只有凝真二转。
所以对大多数修为不高的弟子来说,本次观摩斗法极有价值。
特别是蕴气七层以上和凝真四转以下,这种一窥前路的机会更是万万不能错过。
一处亭台之内,几位凝真修士正把酒言欢,推杯换盏之际,气氛逐渐热烈。
其中一位眉目间豪气干云的劲装男子,也不用杯,直接抄起一坛,仰头饮下。
“痛快!”
男子将手中空坛往桌上一拍,环视其它几人,说道:“若不是这次真传挑战,也少有机会大家齐聚,实在难得。”
旁边一人却是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还是少喝一点,再过一个时辰斗法就要开始了。”。
“嘿嘿,谁不知道,你们阴华峰这次准备教训一下万鬼峰,想让我看看好戏?”男子哈哈一笑,充耳不闻,又拿起一坛佳酿。
“万鬼峰近几年太过高调,其它几峰各有不满,这次派出的人都不容小觑,除了白骨峰。”对面一位老者,嘿嘿冷笑,补了一句。
旁边一位凝真,轻轻用银筷敲着杯盏,无所谓地说着:“那姜默舒也是倒了血霉,一个普通凝真二转,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莫名其妙就被丢出来送死。”
“是啊,宗门真传挑战,哪怕走个过场,也不该随随便便找个凝真二转,也不怕丢了她郑予晴的脸面。”劲装男子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随口说着。
“住嘴,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一位下半身艳丽长裙,上半身却仅有抹胸的美妇,凤目一竖,厉声喝止。
“失言了,我自罚一坛,大家喝酒!喝酒!”
刚刚脱口而出,男子也略有些后悔,赶紧补救,
“郑峰主绝代天人,白骨峰选人肯定大有深意,这凝真二转说不得就是一着妙手。”
……
远处空中,正缓缓飞来一艘巨舟,
通体白骨,无数怨魂在黑烟中沉浮,托举着舟底向前飞去。
甲板之上,巨大的骨镜,正清晰地显露着争锋台上的一切。
骨镜对面,郑予晴斜靠白骨玉床,“噗哧”一下笑了起来,直如明媚春光。
镜中画面一转,正是刚才亭台中数人,
“去,这几人舌头拔了,略作惩处。”
玉床左右侍立的众人,立时走出一位男子,一身玄衣,后背上背着一柄黑伞,手里则提着一柄无鞘黑剑,修为已是凝真九转。
只见他单膝跪下行了一礼,便驾起黑烟,向骨舟外遁去。
“没想到,还没开打,就有人乱嚼舌头根,聒噪!”郑予晴右手轻掩打了个哈欠,海棠春睡的慵懒让人不敢直视。
镜中画面又是一转,映出的正是姜默舒和姜默凌所在的露台。
另一位凝真八转站了出来,毕恭毕敬向郑予晴请示,
“这姜家罪在狂妄,竟然想偷梁换柱,若非有人举报,定会被他二人成功瞒过。
且容属下将那姜默凌擒来,打入阴~水之牢,以敬效尤。”
郑予晴却是摆了摆手,“无妨,没曾想姜家人全都有些胆气,倒也有趣。”
看着骨镜中的姜家兄弟二人,郑予晴宛转蛾眉,轻笑中尽生百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姜默舒居然弃了退路以命相搏,可见我白骨峰的人,心气甚高啊,
他若是能拖上某峰种子同归于尽,我自会重赏姜家。”
旋即,郑予晴柔柔起身,纤纤玉手在桌面敲了几下,轻声吩咐道,
“若柳,雷刑。”
一男一女向前一步,单膝下跪,俯首听命。
“属下在!”
“属下在!”
转眼间,郑予晴艳若桃李的笑容,已化为雪冷冰清,美目中似有一道寒光射出,直视身前所有人。
“如若输得太过难看,好歹也算拼了性命做事,姜家既然亏欠于他,那姜家上下所有人等,尽数给他陪葬好了。”
……
另一处露台,一枚阴镜中也显出姜默舒的身形。
“什么,最后再对他出手?”看着身旁俏皮可爱、笑妍如花的鬼姬,万鬼峰的沈须有些不解。
一个凝真二转,居然值得师父专门让贴身鬼姬过来传话。
一阵苍老的声音自鬼姬口中传出,淡漠地说道,“七峰斗法只是真传挑战的第一步,切莫得意忘形。
这姜默舒早一刻死还是晚一刻死,根本无关紧要,
但白骨峰的脸面很重要,
郑峰主的脸面更重要!”
鬼姬说完这句,嗓音转得甜润起来:“公子,话已带到,曲嫦先行告退,下次记得让沈妹妹出来见见哦。”
随着咯咯一声轻笑,冰冷刺骨的赤红指甲如情人般轻轻划过沈须的脸庞,然后消失不见。
沈须丝毫不以为意,
只是盯着阴镜中那儒雅青年的脸庞,良久,方才自言自语:
“罢了,以后宗内谈起我,必然提到这次七峰斗法,
作为最后一个死在我手里的对手,你多少也会被人提及,
也算是你的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