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瀑青丝直垂腰`际,衬得银白的面具分外狰狞,秀丽的脸庞被一分为二,除了沉沉秀眸,右边部分皆在面具的遮盖之下,恰似阴狠的毒蛇,藏在黑暗中。
那双美`目一瞬不顺地盯着少女和男童,既阴狠又危险,似在捕捉神情中的每一个细节。
过了良久,面具下的容颜绽放出淡淡笑容,眸子却没有任何波动。
“这就是伏龙金鳞?”袖月郡主淡淡笑了笑,眸子不禁微微眯起,“没想到如此不起眼。”
“正是,既然伏龙潜藏,自然是越平凡越好,不然又岂能在龙家安稳这么些年……”
玉手轻轻捏了捏掌中冒汗的小手,示意对方别怕,蔓滴不卑不亢地开口,“郡主既然拿得出妖师的秘令,当是值得信任之人,后面的安排就拜托了。”
袖月郡主微微笑了笑,艳光仿佛那明玉琼珠,灿烂得不可直视,“辛苦了,你就在我眼前自杀,切断所有可能暴露的线索。”
似乎想说得更明白一些,她指了指南域方向,“长达十年的时间,哪怕再精心的布置,也难免有着一些不受人控制的意外因素,从而让你在逃遁的期间留下一些线索。
但只要你死了,一切的破绽便都会被消弭干净,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少女一怔,旋即面容上露出淡淡的怅然之色,随后平静地点点头,为了保证金鳞回归西极,些许牺牲自然是值得的。
长在龙家,好在未曾忘了今夕何夕,万古长空既出麒麟,一朝风月当有龙凤。
那么多的幻妖已然在南域赴了死,也该轮到她了。
随后,少女蹲了下来,捧起龙下渊的小`脸,耐心地叮咛起来,“少爷,蔓滴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这位姐姐会替我送少爷到那能一偿心愿的地方,记得要乖哦。”
龙下渊不禁咬了咬嘴唇,眸子中尽是委屈的泪光,“蔓滴姐,你不要下渊了?你跟我说,会带我去修行神通,但没说你会死啊,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吧?
命昙宗那边哪怕规矩再严,我也会乖乖听话,不会惹事……”
“傻少爷,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带你逃出了龙家,便没有了任何退路……”少女温柔笑了笑,轻轻刮了刮金鳞的小鼻子,“为了达成少爷的心愿,很多人都毫不犹豫地献出了性命呢,其中也有刘伯和三婶,但大家都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可是……我不是已经被命昙宗选中了么,这凡胎浊体的关卡一定会被破开的。”龙下渊偷偷瞥了那半副银色面具,愈发觉得恐怖。
这令人浑身发抖的银脸,竟然要将他最亲近的人夺走?管你是谁,大不了自己和蔓滴姐回龙岛便是。
少女苦涩地笑了笑,眉眼中生出一抹凄凉,以龙下渊最熟悉的动作,轻轻以额头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个姿态,难道是……
龙下渊心头直跳,这是两人间请罪的动作,上一次做出这个动作的还是他,吵着要买下一本炼体入门,花光了当月所有的供奉。
结果,小院中的四人,整整吃了十天的鱼。
“少爷,蔓滴有事瞒着你,却没有骗过你,你不能去命昙,若是去了,性命难保!”
少女拉着金鳞的手,明眸耀若星辰,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语气极其郑重,“少爷身上有龙血,若是去了命昙,必然身死,便是被其它龙家人发现,也一定会被大义灭亲。”
什么?!龙下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天旋地转间,只觉得眼前一切仿佛都是一场虚幻的梦,也许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了,等他睁开眼睛,蔓滴姐应该正拿着洁净的衣物站在床边。
未曾想真`相如此残酷,龙下渊不由得用力抿
了抿嘴唇,直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是妖,而少爷你,也是妖,更是这天地中最尊贵的血脉,金鳞于身,龙血自贵。”幻妖蔓滴幽幽一叹,旋即轻轻将他抱了起来,就如往日在那偏僻的小院中一样,替他拍了拍本就没有的尘土。
龙下渊毫无反抗,任由少女摆布,如同失了魂一般,眸子中没有半分神光。
“少爷,血脉是做不得假的,无论刑天之主还是金玉麒麟,绝不会容忍真龙存世,只会痛下杀手。”
少女口中的轻言细语仿佛浩瀚雷霆,一道道劈在龙下渊的灵台中,“虽然如此说来有些残忍,但是少爷如今已是命昙宗和龙家,必然要杀的人之一,或被斩于阵前,或是死于暗算。甚至人族四域,都没有安全所在。
少爷若是想达成修行神通的心愿,若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跟着这位姐姐去吧,去那有风有云的所在,重开一片天,令那些曾经看不起少爷的人,悔之莫及,寝食难安。”
龙下渊缓缓抬起了麻木的小`脸,直到视线落到蔓滴的身上,方才轻轻的问道,“蔓滴姐,龙家我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望着那双心丧若死、甚至明光逐渐熄灭的眸子,少女微微颔首,语出肺腑,“少爷,有些人见不得天地贵血存于世间,誓要斩尽杀绝,不然我为何要带少爷你逃离龙家,躲避命昙宗?
少爷,你注定会是啸吟天地的真龙,只是机缘既不在龙家,也不在命昙!”
晶莹泪珠自龙下渊的眼眶中夺路而出,朦胧的视线中,所有物与事皆变得模糊一片,失去了原本该有的模样——他并不愚笨,恰恰相反,眼下的他已然心中有数,他最亲近的人当是没有骗他,他是真的有龙血在身,换句话来说,他就是未来的天地中,唯一的真龙。
只要刑天之主当面,必死无疑!只要金玉麒麟察觉,下场怕是也不会太好!
这样的认知令龙下渊不禁浑身发冷,犹如泡在了九幽冥泉之中,无论是道体还是心魂,无不发出了恐惧至极的颤栗。
袖月郡主淡淡扫了一眼主扑二人,并没有半分不耐,虽然她行`事从不拖泥带水,但这名为蔓滴的幻妖能将事情交代清楚,倒也节省了她的口舌。
伏龙金鳞并没有其它的路,甚至只要这幻妖死在他面前,更能坚他之心,亦可凛他之意!
这天地中唯一的真龙,岂能是哭哭啼啼的性子,若是如此,未来又如何与金玉麒麟争锋?
袖月郡主幽幽冷笑,便是伤天地,便是毁人心,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争不得胜机
什么都是虚妄……
在她眼中,未来的天地格局已然清晰可见!不出意外的话——
金玉麒麟执掌东界人皇,各域天宗归于座下,掀起各族之间的浩瀚劫争。
眼前这位龙下渊得了迦云真的教导,想来必能成为诸位妖皇之首,以真龙之身统领所有妖廷,妖师会堂堂正正辅佐于他,仿佛一尾行焰于天地的焚蛇,随侍在真龙身侧。
而自己则会伏在暗处,就如一条至毒至阴的玄蛇,将这世间的恶都一一尝过。
人族有明暗二皇,妖廷有焚毒二师,于这天地中争锋夺胜,倒也算是一段佳话。
袖月郡主并不掩饰眸子中的冷意,她看了看浑身颤栗的伏龙,明白这孩子送到化真妖廷后,要学的还有很多。
眼下,该是幻妖蔓滴做出她最后的贡献了,也许,这孩子眼下会怨恨自己,没有关系,这份怨恨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转移到龙家和命昙宗的身上,最终酿出天地中最醇香的毒酒。
似是明白了郡主的意思,少女轻轻擦去了金鳞脸上的泪水,犹豫了一下,终是盈盈于他的额间一吻,是如此地情真意切。
“少爷,以后的漫漫长路,蔓滴怕是不能陪你了,珍重!”
龙下渊的身躯依旧在不停战栗,好似心绪激荡得不能自已。
少女抬起眸子,站起身,向着阴影中略显幽深的面具垂首一礼,咬了咬嘴唇,“少爷,不,金鳞就拜托郡主了。”
诚然,妖师的谋划几无破绽,令她和龙下渊顺利抵达了戮地所在,并顺利得到了妖廷之人的接应,眼下已然是到了距离成功,仅有数步之遥。
但这位郡主也没有说错,唯一的破绽可能便在她的身上,只要她一死,哪怕南域的元神反应过来,抛下明凰追来戮地,也只能是竹篮打水,水中捞月……
何况,无论是作为立下血誓的幻妖,又或是身为侍女的蔓滴,她都暗中下过决心,哪怕身死于途,也要令金鳞顺利回归,眼下便是她践行自己诺言的时刻了。
风清月白许他誓,一诺心间,不为凤鸾,欲醒龙眠,以命还!
“等等!”袖月郡主冷冷出声。
蔓滴倏地一惊,正在向妖核中灌注的妖气也缓缓停了下来。
龙下渊忽然向后倒下,下个瞬间,已然倒在了蔓滴的怀里,却见他双眼紧闭,浑身不住颤栗,似是看到了恐怖至极的景象。
“你不用死了!”袖月郡主轻轻抚了抚银白的面具,语气变得轻柔却极为阴冷,“没想到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还能令伏龙生出感应,当真不简单。”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蔓滴心急如焚,已然有些六神无主。
“那人以未知的神通沟动了与金鳞的冥冥感应,当真厉害,不过依我所看,代价怕是不小,好在也仅能锁住大致范围。”
袖月郡主轻轻嗤笑了一声,捏了捏兰花玉`指,细细盘算起人族中的元神战力,居然能凭空勾连金鳞,如此神通绝不可能于天地中没有丝毫蛛丝马迹。
天魔宗?呼魂唤魄至妙圣音?
碎梦楼?转心移灵大神通?
化龙海府?引龙化圣诀?
又或是……
迦云真判断得没错,金鳞欲要沉渊下洋入海,岂能这般容易,还好他寻了自己来戮地镇守,不然怕是真的要出事。
眼下此人必然已经追到了繁宴城,看来要令金鳞顺利回归,少不得还要将这元神钓出来打杀了才是,不然回归妖廷的路上怕是还有波折。
袖月郡主冷冷看向不醒人事的龙下渊,眸子中的杀意愈发沸腾炽烈。
杀意幽幽,如月休休,绝情狠计,血可融愁。
……
姜默舒站在繁宴城的大门处,喟然一叹,便是将沉秘堕天神魔斩得仅剩核心,激发了后天神魔与神魔天命之间的冥冥感应,最多也就是能锁定到这戮地中的繁宴城。
除开在东界观礼人皇大典的那位,眼下这城里,足足有七位灵尊,说不得还有妖圣候着,当真是有些为难姬催玉了。
好在公孙无止是可以来这繁宴城的,而且以公孙家和戮族的因果,来得是理所当然。
虽说这繁宴城也不比东雍来得小,但姜默舒很清楚,龙下渊必然是置身于七位灵尊的府邸之中,只是具体在何处,便只能慢慢探寻了。
以沉秘堕天神魔和龙下渊之间的冥冥勾连,只要对面离开繁宴城,自己绝不可能没有感应,若真到了那一步,反而倒是简单了,劫个生辰纲,不,劫个神魔天命倒也算不得什么。
城门处的修士,无论哪族,都有些好笑地看着那满脸沧桑的中年修士。
于繁宴城外,这样患得患失的修士实在不算少,不过没有关系,有容乃大,戮族容得下各族英才!
便是窥真一道所有天子尽数陨落于虚天,所属
的融身真魔亦能以戮族的法门,更换魔妙,免了身死道消。
而来投戮族的大妖大多粗枝大叶,既然都到了戮地,也少有扭扭捏捏的。
只有这人族的修士,特别是那些出身清修宗门的,哪怕是到了这繁宴城的大门之外,总有一些放不开的,也不知是放不开自己人族的身份,又或是对繁宴城内的迤逦糜丽颇为忐忑。
“这位兄台,你站在这里当真看得人着急,进去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什么可纠结的……”
负责此处城门的戮使上下打量了公孙无止一眼,以过来人的心态使了个眼色,“进去吧,灵尊不会吃人,这繁宴城也不会吃人,就怕到时候是你自己舍不得走了。”
公孙无止长长吸了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带着一脸上刑场的表情跨入了繁宴城的大门。
“没想到,又是一个道学先生呢,我赌他肯定把持不住……”
“修行嘛,何必拘于一途,又何必拘于一性,随心才好!
你看我等,较之人族不囿于宗门,较之妖族,不困于血脉,较之天魔,不迷于所执……”
“是极,是极,快活中何来苦意,修行中自当逍遥,这繁华天地,且由我看,且随我行,万般无拘,万性使一。”
幽幽的话落在中年人的身后,没有令他的脚步生出半分停顿,倒像是烈烈的
战鼓之声,令他脚下生风,似乎想行得更快一些,杀得更狠一些。
行来正风雪,袖蛇欲吐霜,何如钓江血,神魔怒且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