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雀跃似的丘陵,点缀在莽原之上,似云不带半分雨,偏似秋水沾了阑珊意,起了涟漪,得了生趣。
公孙无止的眸子中多出了一缕欣喜,仿佛红尘颠倒恰逢了氤氲云起,总算是寻到了最美的光一缕。
细细寻来,没有意外,终是寻到了最后一处地脉和天光的交汇所在,亦是两仪微尘最后一处阵位。
沧桑的中年修士缓缓停下遁光,不带半分烟火气,放眼看去,诸多丘陵之中,却有一座小小的山峦,宛若翡翠之上的一点冰盈,青碧之色却比周遭的丘陵显得更是温润,乙木精气似乎更为灵动。
“总算是没有跑冤枉路,最多再有十多日,便可将六处地脉尽数勾连……”道子自言自语悠然叹息,眼下情势紧张,他也没有时间欣赏美景,心神当即向着山峦下方探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公孙无止猛然睁开双眼,只感觉心神中的杀念猛然滋生,甚至宛如天地大潮暴涨,便是修罗执念都不由为之牵动。
又来?!天憎地厌也不用时时刻刻吧。
道子嘴角微微弯起弧度,缓缓摇了摇头,轻车熟路将心神往三尊斩魂神魔一映,内外互证,旋即便将不是本心生出的杀意一一照出。
公孙无止眉眼一凝,眸子中顿时宛若点漆幽水,孤寒料峭,如梦独醒,将不属于本心的杂念尽数斩消一空,刹那之间,已然恢复了灵台中的清明。
既然已被天憎地厌打断,倒也不急在这片刻柱香,一念至此,公孙无止袍袖一挥,面前的石台之上,已然出现了红炉和杯盏。
虽是无烟无火,淡淡的茶香已然氤氲而起,平了意气心头火,绘了盏中千帆过,人海不觉曾擦肩,浮生梦醒还来过。
悠然间,公孙无止将一盏香茗倾倒,细细的茶水宛若银线垂垂,晶珠滴落,也不知是敬天地,还是敬众生,又或是敬故人、故友、故敌……
道子抬起头来,看着从半空中垂落的遁光,目光沉静,似是绝不可动摇。
只见一位娉婷女修于遁光中现出了身形,淡紫长裙映于天光之下,入眼皆是婉约,两点盈盈秋波好似星辰闪烁,幻丽而温和,便是道子见多了绝代女修,目光也不由得为之停顿了几息。
女修冲道子微微颔首,嫣然一笑,刹那间好似天地生花,沾了明媚春色,“我奉令驻守此处,不想已有道兄在此,心蛊魔教濯梦有礼了。”
声如之音,若黄莺出谷,似银铃轻摇,不知不觉间便令人将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身上,出语也极是客气,显得温婉而柔顺。
道子眯着眉眼,缓缓点头,神情中没有半分放松,“我号短眉,由虚天要塞派来支援北疆,受万鬼黄泉宗彭宗主所托,镇守在此。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濯梦真人以为然否?”
“这个自然,既然道兄先来,我便换个峰头便是,只是……”
女修温润地点点头,莲步轻移款款向前,一阵香风甚是沁人心脾,柔柔笑道,“难道我辛苦来了此间,还值不得道友一杯茶?”
鬼契之中,沈采颜已然映心回复,心蛊魔教的确有濯梦真人,走得是心蛊一道,已然受令前往北疆腹地镇守,以应对妖军绞杀。
道子当即松了口气,这才细细地看过了对方的面容,见得女修的眉眼中有着淡淡风情,明明如水柔柔,却又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倒是令人忍不住想探寻个究竟。
沧桑的中年修士微微颔首,随意笑了笑,“茶艺粗劣,不蕴意,不得趣,不过是我自己用以牛饮洗喉,若是真人不嫌弃,不妨饮上一盏……”
紫裙女修也没有半分客气,端起茶水轻轻一嗅,“确实是好茶,虽无茶艺加持,其中却有饮者真意,难得……”
旋即便一饮而尽,其气清如水晶,其质似月华明映,倒是令公孙无止生出一抹惊讶之色,大有知己之感。
一时间,清爽的天风拂过,倒也醉人,道子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自己的茶盏仰头饮下,似是酣然。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言语,倒像是早已相识在前,莫名便多了一分惺惺相识的感慨。
良久,女修悠悠起身,立于天风之中,仙颜含笑,不想到了北疆腹地,倒是多出一些意外。
“这些日子心事太重,不想吃了真人这茶,倒是令我心绪委实平静不少,今日兴尽,明日再来寻真人畅饮或是细品。
言语之间,虽是声如,却又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味道。
公孙无止还待出声,便被女修竖起一根纤细玉`指堵住了话头,“礼尚往来,彼此互敬,既然短眉你先为地主,我便移镇它峰,宁愿舍了此峰妙景于你。
同镇此地,互为奥援,总不至于喝喝茶的情面都没有吧。”
道子想了想,缓缓点头,“既然濯梦真人不嫌我茶艺粗劣,那便每日此时,恭候大驾。”
反正仅有十日左右,便能布设两仪微尘,只要不耽误勾连地脉天光,每日稍有片刻休憩,倒也不算什么,况且这位濯梦真人的性子倒也颇对胃口。
女修听了,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悠然转身而去,身姿自是极为优雅。
如此飒然潇洒之态,令公孙无止叹为观止,眸子中似有赞赏的意味,行止若水,其意凛然,果然各家天宗之内,多有珠玉,也不知是应渊劫而生,又或是质本天成。
良久之后,在远远的另一处丘陵之上,濯梦真人的眼神变得很是奇怪,莫名地,她的灵台中忽然多出一抹悸动,似是期待,又是垂怜,“为何偏偏对此人一见如故呢?为何他偏偏是人族金丹呢?真是可笑啊……”
渊劫如此汹汹,便是圣尊都不见得能脱劫而出,若非自己来了,大概此处便会是那人的葬身之地。
若有若无的缘,似那纷纷的桃雪,应悠悠天风而起,落在恰好那人的肩头与心尖,或随幽幽逝水而远,再难得见。
想到痴处,第九明凰不由怅然笑笑,眉眼中当即恢复了清明。
……
北疆所在已然陷入了汹汹的挣与杀,烈烈风云激荡,非为争一时风流,或是追着天地那抹刹那心动,或是挣着人间道不同,要绘花红千万种……
蕴气和凝真化为七星阵,于这麒麟天的杀伐之台上与无穷无尽的天魔眷属拼杀、消耗,仿佛诸脉大自在天子与人族天宗,正以此比拼着相互的意志。
而妖王和金丹,为着未来的祥和佛土,为着铁了心的宁死不跪,在北疆的腹地彼此争锋,相互绞杀,就如两头亡命的凶兽,龇着牙,伸着爪,狠狠撕咬在一处。
便是各位圣尊,同样在凶狠地劫争,非仅是斗法争胜,而是实实在在地要拼个生死得证,杀个魂飞魄消!
毕竟随着戮族的消亡,麒麟天已然绝了诸妙融合的道途,无论天魔还是妖廷,又或是人族的天宗,已然没有任何转圜退让的可能,只能狠狠地撞在一起,只看谁先承受不住。
虚天之中,数以千计的魔头从地魔的元神法相中扑出,得至阴无相之妙,可吞`精噬血,可剜心折寿。
魔头呼啸来去,比电还急,魔气凝韵,虚天之中当即弥漫着一股阴厉之气,宛若洪涛暴卷,杀奔忽来,似是天河奔腾,魔染天地,令人气为之夺。
一众阴魔喧啸之间,凶恶地敌视着对面巨大的白骨之形,那宛若孤峰立仞般的元辰白骨神魔。
百丈大小的神魔立在虚天之中,汹汹咆哮,刚猛无俦,竟有争锋相对之气。
佳人赤足踏在元辰白骨神魔的额顶,眼中并无半分慵懒媚意,取而代之的,则是凛凛凤目之中的冷若冰霜,甚至因其独特的气质,似乎还显得有些目中无人。
而在她的身侧,两个童子正彼此牵着手,同样立在神魔额顶,不过神色中却是多了些许紧张。
“我峰白骨神魔一脉,神魔天命回归得最晚,以往日子里,神魔威能弱了一些不说,甚至争锋还来不得虚天,实在是我深恨之事。
眼下既然神魔天命在此,吞骸是吧,老娘把头都给你打烂!”
元辰白骨神魔的眸子中,爆发出灼灼白光,长达数十丈,旋即化为汹涌海啸大潮一般的命煞骨手撕扯而去。
而白骨神魔的本体,更是铮铮作响,百丈高大的魔躯之上泛起森森骨白莹光,光华一闪,霎时间冲杀陷阵一般向着地魔法相扑了上去,宛若流星飞掷,好似无惧生死。
白骨神魔战意,为诸尊后天神魔最诚,单单以战意而论,甚至只有无头刑天能与之一较高下,加上有着神魔天命加持,凶威更甚。
“噼里啪啦!”
数百至阴无相的魔头已然被凶狠地撞飞开来,爆裂之音响彻虚天,再被白骨神光慑住,化为灰白粉尘洋洋洒洒,四散飘去,再无复生的可能。
吞骸仙尊的神情当即变得凝重,虬须扬起,似是怒发冲冠,“后天神魔一道确实是开出了前路,但我先天神魔一道,能采自在之性,能夺妖灵之体,能证本尊之圣,不会输给任何道途!”
地魔森然冷笑,“虽然我没有宗主之威,但说到底,你也不是刑天之主,安敢如此嚣张?!”
晃眼间,又是数千至阴无相魔头冲出元神法体,魔威越发浩大壮阔,先天神魔与后天神魔争锋所在,虚天被魔妙战韵所映,森然恐怖直如无量诸天魔形。
犹如诸天魔狱轰然爆开,似有无量魔头从中钻出,宛若驱雷电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淹没了整片虚天,仿佛天地破灭重劫而至,无论天地又或是众生,皆要应了魔劫。
郑予晴凤目生冷,嘴角不由擒着丝丝冷笑,赤足轻踏,刹那间,百丈神魔周身爆发出腾腾杀气,千百道骨白之光乱飞乱窜,宛若洪流激荡,好似白骨来呈。
白骨神魔已然生出八支骨臂,或持森白骨刀,或持五头骨锤,或以骨塔立掌,或持骨珠欲砸……映着虚天魔妙,越发显得神魔勇悍无匹。
这就是圣尊所拥有的力量?
龙下渊浑身都在颤栗,却又兴奋无比,和公孙有常咬着耳朵,“哇,有这等神通,还当什么真龙?有常,这白骨神魔在郑峰主手上都有这等威势,若是你有一日映心成功,一定给我耍耍。
作为交`换,我的秘魔神魔也给你用……”
“一言为定,不过你文课那么差,于炼心有碍,我怕宗主会禁止你修行神通……”
公孙有常转过小`脸,一脸平静,正色地告诫着自己唯一的朋友,“罗玲姐说告状的话,是真的会告状,不管是告到金曦之主那里,又或是宗主那里,我就没办法帮伱作弊了。”
龙下渊当即苦着脸,似要哭出来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宗里的课业比起龙家来,实在多出太多了,甚至他怀疑自己和公孙有常真的是同龄人么。
不过,当他被告知,以前还有个阎罗天命关二山,号称文课无双,更是神通无敌,他瞬间彻底服气了,便是龙家人与生俱来的傲气仿佛都被磨消了不少。
龙下渊看着脚下的白骨神魔,轻轻呼出一口气,眸子中满是庆幸之色,还得是后天神魔立道,这杀伐斗胜起来,可比真龙威风多了。
公孙有常的目光则是落到了郑予晴的身上,他身为元辰白骨神魔的天命,能感知到更多的玄妙,便是有他同在神魔头顶加持,但眼下白骨神魔爆发出的伟力,却是超过了应有的极限。
瞬息之间,白骨天命多出一抹灵悟,难道后天神魔可以和神魔之主互相成就,甚至踏上更高的道途,看到更妙的风景?
看来,还是得盯着下渊多多炼心,公孙有常的眸子中多出一抹坚定,似是认准了什么。
良久之后,郑予晴踏着白骨神魔冲回了阳世,脱口而出的话,当即令几位元神眉头大皱。
“虚天就不要想冲过去了,地魔和人魔有天子之相,于虚天斗法太占便宜。”
“幽冥呢,能不能从幽冥杀回去?”缺冽仙尊沉沉叹息一声。
“昌凌于幽冥中布下了华梦之景,冲淡了幽冥之性,若是通过幽冥遁走,丝毫不能隐藏痕迹,若是被叛誓元神和妖圣围在幽冥,除我之外,你们大概一个都跑不了。”
无间佛母的神色中不见半分动容,似是已然重新变成了那个诡谲无双的玉诡,“若是以真龙来换生路,大概是能行,不过金玉麒麟必然不会答应。”
瞬息之间,几位元神同时眉头紧锁。
若尘魔潮没能压下,彻雷妖廷的压力却是越来越大,似乎局面已然大大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