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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三章

  殷红的鬼血在花丛间流涌,厉鬼所化的花朵迅速的开始枯腐。

  血液汇聚,形成涓涓溪流,将一朵朵枯萎的鬼花卷往,欲将这些鬼花拉入船舱底部。

  武少春、丁大同再次齐齐出手。

  鬼灶台出现在旁侧,灶内生出鬼火,鬼炊烟冉冉升起,在半空中分流,化为烟丝垂坠而下,把一朵朵鬼花缠住。

  丁大同脸上现出狠色,往脖子上一抹,一条染血的鬼巾再次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鬼巾往地上一扔——血巾迅速被地面的血液染红。

  丁大同的脸色更差了,他的脖子在顷刻间变得很细,仿佛受到了重力勒缠,一大圈青黑色的可怕瘀伤出现在他脖颈处。

  两人的同时出手仅缓解了沈艺殊重组的速度。

  祸级厉鬼与劫级的鬼物之间有天差地别的区别,但二人的举动为蒯满周争取了缓冲之机。

  庄四娘子的长发飞扬,紧接着‘哗啦啦’的流水声响起。

  黄泉再现!

  甲板的正中突然出现一条黄河,将诡异涌动的血液融入其中。

  鬼血一涌入河流之内,随即被鬼河中和。

  只是劫级厉鬼的杀伤力远比众人想像的要强大许多。

  血液虽说被黄泉融合,却并没有被彻底消化,反倒有玷污河水的趋势。

  只见庄四娘子的身躯上突然出现大块大块殷红的斑块。

  厉鬼赤裸的双足开始被血光染红,连带着小丫头的脚底也现了血色。

  血色迅速攀附而上,将她原本白色的裙摆也跟着染红。

  众鬼相斗,失去了阴差马面的压制,沈艺殊立即占据上风。

  ……

  孟婆反应过来自己惹了大祸,脸色微微一变。

  只是此时可不是她后悔、道歉的时候,而是要想办法将功折过。

  孟婆深吸了一口气,身上再次涌出血雾。

  血雾慢慢凝聚,形成一轮红月缓缓升空。

  在红月之下,隐藏于这个世间的另一幕可怕的异象突然映入众人眼帘之中。

  红光开始照耀天地之间,甲板四处鬼血横流。

  破损的大船四处覆盖了残破不全的厉鬼,地面四处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血色脚印。

  船底下的江面被血染红,一眼望去,这血红的水面像是大海望不到尽头。

  而在血海之内,无数痛苦的面容在海中沉浮。

  这些脸庞层层叠叠,挣扎着想要脱离血海的速缚,爬上甲板处。

  厉鬼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层层叠叠,堆积成一座以‘鬼’叠成的山峰。

  鬼山的顶端,一个鬼影凌驾于众鬼之上。

  那鬼影被漆黑浓郁的煞气包裹,周身萦绕着红得发黑的血雾。

  众人仰头看它时,看不清鬼的面容,但每看它一眼,却有心悸感油然而生。

  “艺殊——”

  孟婆喃喃出声。

  红鞋女鬼现世时,面容若隐若现,她辨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心中还为此惶恐不安过——以为是自己与女儿年久失联,已经无法认出女儿的缘故。

  可此时那黑影一现,纵使无法透过煞气看清女鬼面容,孟婆依旧认出了沈艺殊。

  梦里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煞时与现在的鬼影相融合,昔日种种浮现在她心头,她下意识的呼喊出声,做出了当年与女儿相处时熟悉的动作。

  孟婆的手伸进怀中,她想摸一把药糖。

  但她的手探入衣襟内时,却意外摸触到了一个冰凉之物。

  孟婆的手一顿,那是一封带血的鬼书。

  那一年夜半三更,她突然惊醒,身旁是熟睡的丈夫,她的枕头旁不知何时被人放置了一张染血的信件。

  件是女儿寄来,向她求助的。

  “……已至徐州万安县……得遇良人……”

  信的前半部分尽显甜蜜,孟婆当时读至此时,心中一松。

  自女儿失踪以来,她日夜牵肠挂肚,食不能味,睡不安寝,那时读到此处,只说不出的松快,连带着夜半收到血书的恐惧感都消褪了许多。

  只是信的后半部则话锋一转:

  “婆家是并州上阳郡人,近至京都,那里听说不太安稳……”

  “母亲救我!!!”

  ……

  信的末尾是密密麻麻的‘母亲救我’。

  她当时惊惧交加,魂飞天外,很快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来时,已经是青天白日了。

  孟婆坐起身,昨夜的种种像是一场梦魇。

  她再没有看到那封淌血的信,丈夫甚至提及她昨夜睡得很沉,连身都没有翻过,更何况是半夜点灯读信了。

  身边侍候的人也说她没醒过。

  她记不得自己读过那封信,也记不得信的内容,只记得自己收到了血信,也隐约记得‘万安县’几个字。

  孟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凭借这荒诞离奇的事件离家出走。

  一个女人,手无寸铁,在这混乱、危险的不堪世道行走,她中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我怎么就不记得了——”

  孟婆泪流满面,自悔自责:

  “我怎么就忘记了。”

  她说话的同时,那轮半空中的血月变得璀璨,月光倾泄而下,慢慢的开始与血海相连接。

  血海向上蔓延,将船身吞没。

  海内的鬼物顺着血水爬上船身,一切鬼魅在月光下显形,形成一种血海地狱的恐怖景像。

  甲板上血脚印开始像潮水一般向四周散逸开。

  无论是驭鬼者、还是普通人,俱都脚上一紧,好似在这一刻穿上了一双无形的小鞋。

  所有人都被沈艺殊同时标记,这是劫级厉鬼的可怕法则。

  ……

  赵福生的脚下一紧,脚背微弓。

  被鬼物标记的那一瞬间,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识海内响起:你已被劫级大鬼标记。

  此时此刻身在鬼域之中,赵福生的身体失控,自身变成厉鬼的载体之一,随时可能会死于鬼物之手。

  尸山之上,沈艺殊的鬼影一闪,它原地消失。

  同一时刻,跟在丁大同身边的一个男人的脸色迅速的失去了血色。

  大量血光以由内至外喷溅的形式将他的衣裳、皮肤玷污,他整个人瞬间变成一个血人,脸庞血红却又呈现出一种僵硬、冰冷之感。

  这种阴冷感只维持了眨眼功夫,那附身杀人的厉鬼像是‘试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随即将他舍弃。

  死亡的男人顷刻间化为血尸,接着尸身像是一滩腐化的汁液,‘轰’的流涌在甲板上。

  此人一死,血水迅速流涌向血海,与其汇聚,男人死亡的那一刻即速化为一个鬼伥,缓缓从甲板上爬起。

  地面多了一串新鲜的脚印。

  ……

  “大人——”

  情况立时失控,范必死的脸色变了。

  劫级厉鬼一现,万安县的其他驭鬼者立时黯然失色。

  哪怕是最强的蒯满周也被厉鬼完全的压制。

  小孩的身上被血光染红,将她抱在怀里的庄四娘子也同样受到了劫级大鬼的压制。

  鬼村的村民、黄泉,此时全然发押不上作用。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只有靠赵福生出手了。

  赵福生先前召唤出来了一个马头的鬼物,那鬼物一现,力量与沈艺殊旗鼓相当,众人可以借此时机脱身。

  范必死才刚一说话,却见赵福生仰头看向半空。

  她向来临危不乱,越是这样的处境,她越是沉着。

  想到这里,范必死心中的恐慌又略略定了一些。

  “大人。”

  “大人——”

  万安县众人、昌平郡的人则以丁大同为首,不约而同的向赵福生靠拢。

  这个时候赵福生才是他们的救命根本。

  赵福生并没有贸然召唤鬼差。

  鬼差是劫级的大鬼,天然会优先攻击杀性强的厉鬼。

  但召唤鬼差一次,却需要功德值5000之多。

  先前接连使用了数次厉鬼技能,如今功德值仅剩9502,还能再召唤一次阴差相助。

  鬼差一现,纵使能克制沈艺殊,赵福生却变相的相当于失去了一个傍身鬼物。

  她之后要前往上阳郡,上阳郡内还有硬仗要打,同时还要入京,纸人张的目的不明,心思毒辣,若鬼差一旦被封印在此处,她只靠门神、鬼车傍身,未必是纸人张对手。

  赵福生脑海里拼命的思索。

  另一个想法同时涌上她的脑海:借鬼车逃命。

  只是这个念头刚一起,又被她否决了。

  鬼车是有穿梭时空、地域的特性,但劫级的大鬼却能锁定鬼车。

  她当日敢引乔越生前往四十年前,除了是拼命一搏之外,也是因为夫子庙还有一个同阶的刘化成在,可以与乔越生相互克制。

  如今她去哪里寻个劫级的大鬼,与沈艺殊互克?

  沈艺殊不能离开此处。

  “大同,我们是处于江心之中吧?”

  “是——”

  丁大同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不清楚为什么在这样的危险时刻,赵福生偏偏提起这样怪异的问题。

  血海拍打着船面,大船即将被鬼海融解,无数复苏的伥鬼等待着将所有活人拉入血海之中。

  一旦被脚印套中,人立即就死。

  昌平郡那令使的死状被丁大同看在眼里,在劫级大鬼的面前,驭鬼者与普通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一样会在触及法则的刹那便死于鬼物之手。

  他话音一落之后,便听赵福生道:

  “好。”

  事到临头,她并没有乱,而是很好的将所有情绪隐藏在内心中:

  “既然是这样,我们便将厉鬼留在江心中。”

  大江四处无人,鬼物截留江心,暂时是不会有人遇害的。

  刘义真听闻这话,不由道:

  “你打算留马面将它封印?”

  “不。”

  赵福生摇头。

  “不?”她的话令刘义真一下愣住。

  无头鬼当日既然能与刘义化互克,证明无头鬼的存在至少是劫级之上,她此时要想将劫级的红衣鬼压制住,除了以鬼制鬼,还有其他办法?

  “你打算将它驭使?”

  “驭使不动了。”

  赵福生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她现在倒想开启封神位,将沈艺殊立即封神。

  但她功德值不够,对沈艺殊的存在无可奈何。

  “那你——”

  刘义真愕然不解。

  赵福生没有再解释。

  她仰头看向半空。

  刘义真、范必死及丁大同等人不约而同的仰头,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天空里一轮诡异的血红月亮,月亮的一端牵系于孟婆的头顶处,月光笼罩下是一望无垠的黑夜,下方是翻涌的血海。

  天与海的红光逐渐接壤,即将拼合成一个合并的圆球,中间还留了一条缝隙。

  一旦缝隙消失,红光与血海相结合时,众人将永远被困在这个鬼域。

  但在红芒之间,还有数点黑影像是夜色下翱翔的鸟影,飞扬在半空之中。

  纸人张!

  刘义真一见这些黑影,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个念头。

  纸人张先前出现在船上后,随即被孟婆召唤的血月撕裂,身体化为无数皮屑四散,此时也被困在鬼域中。

  只见这些纸人像是飞在半空的风筝,疾速往那天地接驳处的黑影处飞去。

  “他要逃出此处。”

  刘义真瞳孔一缩,喊了一声。

  赵福生微微一笑,接着高声道:

  “孟婆,将他拦住!”

  孟婆僵硬的神情一动,她转动眼珠,嘴唇吃力的抖了抖。

  随即血月开始往黑影的方向倾移。

  月光里有血色倾泄而下,将这些黑影一一困住。

  赵福生看了四周一眼,蒯满周被庄四娘子抱在怀中。

  小孩此时脸上鬼气纵横,在赵福生转头看她的刹那,她也跟着扭头,两人目光对视,仿佛都明白了彼此心中的意图。

  不等赵福生开口,蒯满周心念一动。

  一条血红的鬼道出现在小丫头的面前,红光迅速从血海之中撕裂出一条道路,直达赵福生的面前。

  她这样一做,脸上的鬼印比先前又深了许多。

  小孩的身影一闪,再次出现时,已经在赵福生的身侧。

  蒯满周冰凉的小手将赵福生的手抓住,同时她的长发飞扬,随意将挤在人群中的胡容选中拽出。

  胡容摔倒在地。

  一条鬼线不知何时缠在他脚踝处。

  他驭使的厉鬼受到了可怕高阶厉鬼力量的压制,此时彻底陷入沉睡状态。

  ‘咚咚咚。’

  数声沉闷的敲击声在他后背响起,胡容浑身一抖,身体便不再受控制了。

  一种钻心的寒意从他脚底生出,他身体似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想往红光道里走。

  同一时刻,血海顺着船底蔓延而上,血海内藏匿的无数伥鬼爬上了船,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面的血脚印越来越密集,且越发往人群中间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