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4年6月24日,广宁总督区,西平县。
在西平县郊外广阔的原野上,三三两两的农人迎着傍晚的晚霞,扛着农具,拖着疲惫的身躯,朝远处的村庄走去。一些半大的孩子却依旧精力旺盛,互相打闹嬉戏着,在大人的身边跑来跑去。
而在他们不远的铁路施工处,一群穿着破旧亚麻布衫的土人苦力只是略微瞟了他们一眼,然后低声地叹了口气,蒙头继续忙活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这不是自己所能享受到的生活,他们还需要在一个又一个建设工地上服役五年,才能在回到齐国人指定的领地内重新生活。而在此之前,他们只能忍耐。
看着这些占据了他们祖祖辈辈留下的土地的齐国移民,在他们内心深处涌出羡慕向往之余,未尝没有一丝憎恨。但形势比人强,别说他们,就是曾经强大无比的荷兰人,还不是乖乖地将所有占据的领地转交给齐国人,继而专心从事他们利润丰厚的东方贸易。
不过,相比那些被齐国人弄到某个不为人知的矿场的同胞而言,在铁路工地上的活计明显要轻松不少。据说,那些前往矿场“打工”的同胞会经常遭遇各种安全事故,山体滑坡,矿石迸溅,脚下失足,或者群体之间的打斗火并,都随时会让他们丢掉自己的小命。
当然,这里的工作一样很繁重,时间也很长。你瞧瞧那些田地里做活的农人都已经收工了,而他们依旧在监工的监视下,继续工作,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无法视物,才会允许停止劳作,进食晚餐。
晚餐的饭食也很简单,要么是糙米做成的米饭团,要么是一种带麸皮的便宜面粉制作的馒头,还有鱼汤、寥寥几个菜叶子,偶尔也会有咸肉——当然,少数真神教信仰虔诚的同胞会拒绝吃这种咸猪肉—说真的,饭都吃不饱,生存都不能维持,还考虑什么信仰呢?有时候,齐国人也会大发善心地提供少许的酒,让愿意享受酒水的同胞饮用。哦,这又在挑战我们的宗教信仰。
在工地上,所有人干起活来都不敢特意地偷奸耍滑,那些凶狠的监工异常残暴,动辄鞭挞,或者克扣食物,要是惹恼了他们,甚至会将你毒打致死。
说来也可悲,那些监工都跟他们长着同样的面孔,与他们一样,是这座岛上的土生民族。可是,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父母很早就投顺于齐国人,接受他们的统治,皈依他们的文明,习说他们的语言,以及死心塌地地为他们服务。因而,他们也获得了一定的社会地位,转而开始跟齐国人一起奴役和欺压曾经的同胞。
他们在齐国人面前,可能会表现得如同一条温顺的狗,但转头面对他们这些被“征募”而来的苦力,却像一条泥沼中凶残的鳄鱼。
“这条广西铁路延伸段将在未来四个月内连通广川,任务紧,时间短,务必要抓紧一切有利条件,加快施工进度,莫要延误至11月雨季来临之时,那可就不好对上面交代了。”广宁总督区交通署参议周万清骑在一匹温顺的矮脚马上,望着那些佝偻着身体,辛苦劳作着的土人,语气严肃地说道:“若是人力不够,就让乡兵团去征集更多的土人。除了青壮年男子外,一些半大的少年和健妇也不是不能来做工的。”
“是,周参议。”施工路段负责人孙俊宝恭敬地点头应诺,顺着周万清的话说道:“明日,我便发文西平县,让他们调动乡兵团去征募土人。不过,各地县乡村屯,都在大搞建设,修筑移民安置点,开挖水渠,铺设道路,民力已是非常紧张。这种情势下,也不知道能征集多少土人过来。”
“我不管过程如何,更不想听到什么抱怨的话语,我只要一个满意的结果。”周万清神色不虞地说道:“总之,这条铁路,必须在十月底前铺设完钢轨,明年一月也必须如期通车。”
“是,周参议。”孙俊宝闻言,只能硬着头皮应诺道:“卑职将尽一切努力,在十月底前将铁路如期修筑到广川城。”
看来,接下来几个月,要充分调动土人苦力的工作积极性,说不得,还要延长工时,甚至不排除要在夜间“加班加点”地连续施工。
呵,为了表现齐国强大的国力,更是为了证明开化岛在荷兰人完全退出后,会发展得更好,齐国除了加紧往该岛填充移民外,还对该地区进行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一条贯穿整个开化岛的铁路规划便在这种氛围下出炉了,雄心勃勃的齐国人准备在两年内将西端的广西铁路和东端的海垄铁路连通。
其实吧,整个齐国这几十年来便进入了高速发展期,不论是汉洲本土,还是附近的几个海外领,几乎所有的建设工地上都大量缺人,无法想象,若是缺了这些“任劳任怨”的土人苦力,一切的建设工程将如何开展进行下去。
天色已经昏暗,但囿于齐国官员的巡视,土人监工们一时间倒不好命令苦力停工休息,继续巡视着整个施工路段,呼喝着那些土人继续干活。
周万清策马向前跨了几步,来到铁路工地旁。一些正在路边劳作的土人立刻退到了一旁,他们摘下了头上的草帽,将腰弯得很低,满是汗水的脸上挂满了不安和惊惧。
周万清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双手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眼神凶狠地盯着他们,这番架势将他们给吓着了。
不论是威武雄壮的齐国陆军,还是这些凶狠不近人情的警察,一直都是是他们心中的梦魇。
齐国虽然自诩为一个文明而有秩序的现代国家,各种针对人身安全和保障的法令也是纷繁完备。但却没有任何一部法律来保护他们土人的权益,他们在法律上处于事实上的无权状态,甚至还不是正式的国民。
他们的境遇是如此的无助,只能被动面临监工们的欺辱和压榨。也许,只有肉体上的物理性损伤才是他们被压榨与掠夺的极限。
周万清看着这些可怜而又悲苦的土人苦力,心中没有丝毫波澜。为了帝国的发展,为了后世子孙的幸福,他们只能死命地压榨这些土人苦力。
“天色晚了,让他们停工吧。”
劳累了一天的土人苦力,此时早已筋疲力尽,一个个眼神涣散,手脚也明显都有些使不上劲,要不是畏惧于监工的皮鞭,怕是早就瘫软在地了。周万清见此情形,转头朝随行的工程管理人员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驱使土人苦力,当要张弛有度,勿要如此竭泽而渔,将人给用废了。虽然,都是一些消耗品,但也要讲究实效比,将他们的价值发挥到极致,方为划算。
可不能学某些偏僻的矿场,或者某个条件恶劣的建设工地,为了节约成本,监工们会残忍地只提供能够保证其“动物性的最低生活水平”的食物供应,然后让他们日夜干活,直到累死或者病死。未及三五年,便将“征募”而来的土人苦力消耗殆尽,可谓是粗暴之致。
施工地陆续点起了油灯,星星点点,土人苦力们眼巴巴地蹲在就餐点,等待着饭食的到来。一群如狼似虎的监工挎着刀,握着皮鞭,在四下往来巡梭,维持着整个工地的秩序,阴郁的眼神不时地瞟过人群,仿佛随时就要暴起,教训某个不守规矩的土人。
早在四十多年前,齐国人谋取爪哇岛,并将该岛更名为开化,其实曾抱有同化土人,将他们丰富的人力资源据为己有的打算。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齐国人发现这些土人委实不好“吸收”,除了宗教、文化和传统习惯等诸多差异外,他们往往表现出桀骜不逊,不服“王化”,以及性格上的懒散和智力上的愚笨,短期内根本无法融入我华夏文明。
既然如此,那只能成为建设我大齐帝国的一块块基石,沦为苦力,煤矿、铁矿、铜矿、砖窑厂、石灰厂、采石场、铁路、公路便成为他们主要的工作地。在这些地方,几乎每天都有无数奴工死去,又每天都有新的奴工被送来,而统计这些奴工数字的花名册也被反复涂改,或者不慎遗失,数十年来,到底有多少人埋骨于上述工矿场地,已经很难考证了。
对于南洋土人如此悲惨的境遇,汉洲本土不是没有圣母之人对他们抱以同情之心,并不断奔走呼吁给予他们正式的国民待遇。但这种声音却非常微弱,并被一种无形的大手所压制。
开什么玩笑,外来强盗不消耗完这片土地原来的主人,还能心安理得地住下去吗?还妄想融合吸收这些原住民?简直是作死无极限。
说难听点,齐国人可以吸收大陆秦国人、日本人、朝鲜人、安南人,甚至是面孔截然不同的欧洲人,但唯独不能吸收南洋土人。不论是爪哇人,还是戈瓦人、巴布亚人和达雅克人,之所以会有如此境遇,说到底还是他们头上顶着的“原住民”光环——他们天然享有对这片土地的一切权益,即便是他们的混血后裔也比纯血外来人更有权力占有这片土地。
为后世子孙计,为将来国家稳定发展考虑,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做到前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