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5年9月17日,爱尔兰弗马纳郡的郡治恩尼斯基林小城正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攻坚战。城内外弥漫着呛人的硝烟,靠近简易护墙和木栅栏的位置倒伏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七百余爱尔兰抵抗军在一天的时间里,已经发动了不下五次进攻,但无一例外地被城中的苏格兰民兵以排枪所击退。
恩尼斯基林小城人口只有三千余人,除了市政官员和税务稽查人员是英格兰人外,绝大部分都是爱尔兰人和来自苏格兰的移民。就像爱尔兰其他地区一样,大部分爱尔兰人都被剥夺了土地所有权,沦为那些贪婪的苏格兰农场主的佃农,每日辛苦劳作,却无法获得一顿饱食,过着非常悲惨的生活。
这座小城并没有修筑城墙,仅是一些单薄的夯土墙和木栅栏围成一圈,并且城中也没有火炮,只有临时动员起来的两百多名苏格兰民兵。
然而,即使这般简陋的防御设施,拥有绝对兵力优势的爱尔兰抵抗军却迟迟无法将其攻克,反而在城下损兵连连,伤亡一百余人。这让整个抵抗军上下在愤懑之余,也生出几分无奈。
“齐国人的火炮来了!”
就在抵抗军士气低落之际,从后方赶来一队支援的小部队,为大家带了振奋的消息。
“哦,上帝,齐国人的火炮终于来了!”
“哈哈……,有了火炮,我看恩尼斯基林城中的那些苏格兰佬再敢来嘲笑我们?……只要火炮轰过去,他们一定会被吓得尿裤子!”
“没错,那些胆小鬼只敢躲在城中放枪!待火炮轰开了城墙,我一定第一个冲进去,即使他们跪下来哀告哭求,我也要将他们全都捅翻在地,为可怜的杰瑞报仇!”
“……”
爱尔兰抵抗军北方指挥官西蒙·科文尼带着数名军官站在高坡上,神色复杂地看着十几匹马拖着两门火炮和大量弹药,缓缓驶入临时营地,默然不语。
“西蒙,仅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在短时间内是无法战胜英格兰人的。”副指挥官帕夏尔·多诺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也许,将来即使我们建立了独立的爱尔兰国家,在强大的外部威胁下,我们仍旧会长期地依赖齐国人。”
“是呀,我们力量太过弱小。”西蒙·科文尼落寞地说道:“我们连这么一座小城都无法攻克,最后还不得不依靠齐国人所提供的火炮小队来为我们助战。我只希望,将来我们赶走了英格兰人,齐国不会取代他们的地位,继续殖民压迫我们爱尔兰人民。”
“西蒙,你完全是多虑了!”帕夏尔·多诺霍微微一笑,看着那边几名齐国炮手被众多抵抗军士兵围聚着,热情簇拥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气,正色说道:“齐国距离欧洲太过遥远,他们的势力必然无法覆盖到整个爱尔兰。他们不惜出钱出物来扶持我们,所图不过是想制衡英格兰。即使,我们赶走了英格兰人,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爱尔兰人的国家,他们也不会像英格兰人那般对我们爱尔兰施行残酷的殖民压迫。”
“他们会将我们爱尔兰当做一枚重要的棋子,或者说是一个经略欧洲施加他们影响力的台前布偶。既然要成为一枚重要的棋子,那么,他们就必须长期对我们爱尔兰施以军事和经济上的援助,不能让我们太过虚弱,太过无力。否则,我们若是在棋盘上被别人吃掉,他们岂不是就少了一个足够坚实的支撑点?”
“帕夏尔,我不想成为他们随意拿捏的一枚棋子。我们爱尔兰人自打英格兰人入侵以来,已经遭受了数百年的悲惨命运。我希望在我们艰苦卓绝的奋斗和拼搏中,我们所有的爱尔兰人都能独立且有尊严地活着,每个人都可以掌握自己未来命运。”
“西蒙,刚才正如你所说,我们爱尔兰人的力量太过弱小,为了摆脱英格兰人的殖民统治,也为了保卫我们自身的利益,我们只能依附一个强大的国家。以前,我们曾将自己的命运寄予西班牙人、尼德兰人、法国人,甚至斯图亚特王室的身上,但他们最终都让我们失望了。现在,我们又获得了齐国人的支持。尽管,我们也知道,他们是在利用我们来打击英格兰人。但我们只能选择相信他们,依附他们,我们没有拒绝的实力。”
“帕夏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心中充满了不甘呀!”西蒙·科文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觉得,做齐国人的棋子,总比做英格兰人的奴隶要强多了。”帕夏尔·多诺霍说着,朝山坡下面走去,“毕竟,一枚棋子是需要布局于棋盘上,才能有大用,而不是像奴隶一样被随意的压榨和折磨。”
就在两人在谈论着爱尔兰的未来时,那队匆匆赶来的齐国炮兵小队顾不上休息,呼喝着爱尔兰抵抗军的士兵们将两门55毫米口径的轻型陆军炮推到了恩尼斯基林城近前。
一名齐国炮兵军官一边拿着观瞄测具观察前方小城,一边口中迅速地下达命令,指挥几名炮手不断校正火炮方位和炮口仰角。一群爱尔兰抵抗军士兵端着火枪兴奋地簇聚在后面,对着两门火炮和齐国炮手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
爱尔兰抵抗军自海边小镇斯莱戈发动武装起义以来,在攻掠周边英格兰人控制的城镇村落时,凡是遇到有坚固堡垒的情况下,全都是依赖齐国提供的几门火炮,才能得以洞开敌人的防线,继而攻入城中,杀死所有英格兰官员和苏格兰走狗,解放受苦的广大爱尔兰同胞。
十几天前,在进攻布莱克莱恩要塞时,抵抗军遭遇三百二十多名英格兰正规军。对方排出整齐的火枪阵列,在鼓号声中,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朝着爱尔兰抵抗军缓缓逼来,引得刚刚成军不到一个月的抵抗军阵势出现剧烈骚动。
而此时,齐国炮兵小队毅然顶在队伍最前列,不断地向推进而来的英军队列发射炮弹。一发又一发的炮弹准确地砸在英格兰军阵之中,使得对方前进步伐为之一滞,陷入一片混乱。很明显,英格兰人没想到他们抵抗军竟然会拥有陆军火炮,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待英格兰火枪阵列顶着猛烈的炮火接近到一百二十米时,齐国炮兵更换了霰弹,几声炮响,密集的弹雨顿时将英军队列笼罩在其中,他们就如同被大风刮过的麦田一样,齐刷刷地倒下了一片。齐国军事顾问当即抽出指挥刀,命令全军发起集群冲锋。
那次战役,是爱尔兰抵抗军第一次在正面战场击败了英格兰正规军,而且还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歼灭战。除了寥寥几名英格兰军官趁乱骑马逃脱外,三百余英军尽数被歼灭。
此战以后,爱尔兰抵抗军对英军的畏惧心理一扫而空,军心士气大振,同时还鼓舞了无数的爱尔兰人加入抵抗军,使得队伍迅速扩大至三千人。
随着声势的壮大,抵抗军便想趁英格兰人应对齐国远征舰队而无暇顾及爱尔兰的时候,尽可能地扩大根据地的纵深,并解放更多的爱尔兰人。于是,抵抗军兵分三路,朝着东、南、北三个方向出击,对英格兰人的控制区展开了大规模的进攻。
这个时候,英格兰人除了在都柏林、贝尔法斯特、利默里克、戈尔韦等几个大中城市以及东北沿海地区控制力比较强外,在爱尔兰的其他地区,尤其是贫瘠的西北和西南地区,统治基础还非常薄弱,主要是依靠当地归附投顺的爱尔兰贵族和大地主实现地方基本治理,驻扎的军队也很少。
在短短半个月时间,抵抗军在齐国军事顾问的指导和专业炮兵的协助下,不断攻城略地,接连攻占了四个郡,震动整个爱尔兰。各地蛰伏的抵抗组织闻讯后也群起响应,袭击地方殖民政府,杀死英格兰官员,掀起暴力反抗英格兰的殖民统治。
然而,在爱尔兰抵抗军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也不是没有隐忧的存在。
一些爱尔兰地方贵族和地主迫于抵抗军的武力威胁,暂时附顺,并贡献出大量的钱财和粮食,但私底下仍旧畏于英格兰数百年的殖民威势,首鼠两端,暗中向英格兰人传递消息。
不过,英格兰人对爱尔兰抵抗军突然发动的武装起义,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有些举止失措,暂时无法做出及时应对,使得那些投机者的暗通曲款尚没有造成致命威胁。
另外,抵抗军与齐国派驻的军事顾问之间也存在一些信任问题。齐国人希望爱尔兰抵抗军稳扎稳打,先巩固中西部地区,建立稳固的根据地,缓缓图之;而抵抗军则想趁英格兰无暇顾及爱尔兰地方事务之际,迅速席卷全岛,将英格兰人全部赶出去,从而建立一个独立的爱尔兰国家。
双方为此发生过激烈的争论,齐国军事顾问言及,抵抗军初期获得的武器数量不多,无法装备更多的军队,盲目扩张的话,必然会使自身力量过于分散。若是英格兰调集大批军队前来平叛,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而且,英格兰殖民统治爱尔兰数百年,势力根深蒂固,笼络和收服了大量的爱尔兰中上层贵族和地主,不论是从财力上,还是从军事实力上,都远远强于抵抗军,彻底解放整个爱尔兰非一朝一夕间就能完成的。
可爱尔兰抵抗军却认为,若不能一鼓作气,趁着英格兰政府未作出及时应对之际,迅速攻占整个爱尔兰的话,待他们从本土抽调大量军队登岛平叛,必然会使得抵抗军陷入苦战之中。再者而言,岛上两百万爱尔兰民众被英格兰压迫过甚,心中无不积满了怨气,只要抵抗军兵锋所指,必然会迎来无数的爱尔兰人争相附从,在后方发动武装暴动,配合抵抗军收复失地。
伱们齐国人想让我们抵抗军“缓缓图之”,无非就是想利用我们制造声势,以此来吸引英格兰政府的军事力量,从而间接削弱他们对海上军力的投入,更加有利于你们远征舰队持续打击英格兰海军。
虽然在战略上有分歧,彼此之间也缺乏必要的信任,但在打击英格兰殖民统治和具体的战术指导上,爱尔兰抵抗军还是依赖于齐国人。尤其是他们派驻于部队中的炮兵,绝对是他们攻城拔寨、击溃当面之敌最为凭持的大杀器。
“轰!轰!”
随着又一轮火炮轰击,恩尼斯基林小城的简易护墙又出现一段垮塌,露出足足有二十多米的缺口。
正当指挥官西蒙·科文尼下令全军冲锋时,那名齐国军官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行动,转而命令两门火炮开始装填宝贵的开花弹,然后朝着护墙缺口的位置又轰击了一轮。
随着两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护墙缺口处顿时冒出一片火光,无数的人影被爆炸所掀起,然后又重重地摔落在地,响起一片痛苦的哀嚎和惊叫。
“嗯,差不多了,可以冲进去了。”齐国陆军仁勇校尉杜以盛转头朝指挥官西蒙·科文尼笑了笑,脑袋微微一撇,示意抵抗军发起冲锋。
“狗日的,没有咱们齐国人,这些爱尔兰人狗屁都不是!”看着蜂拥杀入小城的爱尔兰抵抗军,炮兵上士焦先保把军帽摘了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拿着军帽给自己扇着风。
“话虽如此,但在军中,勿要随意发此牢骚,以免影响我们双方之间的合作关系。”杜以盛稍稍离开了炮位一点距离,坐在了一个石头上,从口袋里掏出烟斗和烟袋,上好烟丝,将烟斗点燃,惬意地吸了起来。
“长官,那些爱尔兰人又听不懂咱们说的话,骂他们几句,也是无妨。”焦先保从挎包里摸出一块牛肉干,细细地咀嚼着。
“长官,他们在城中会不会又将那些英格兰人和苏格兰人全都给屠了?”炮兵一等兵徐仲延看着前方恩尼斯基林城已经出现数股浓烟,密集的火枪声中,隐隐夹杂着哭喊声和尖叫声,显然是抵抗军攻入城中后,开始大开杀戒,疯狂报复城中的英格兰人和苏格兰人。
“你操心那么多干什么?”焦先保横了他一眼,“赶紧地将炮膛擦拭清理好,还有地上的弹药装好箱。……一群夷人互相杀来杀去,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徐仲延被班长一顿训斥,聂聂不敢言,立即转身清理炮膛,整理炮架,将地上放置的几枚炮弹小心地装入弹药箱中。
“长官,你说这英格兰距离爱尔兰这么近,咋都过了几百年,英格兰人怎么就没将他们彻底征服和同化呀?”焦先保问道:“一直到现在,英格兰人仿佛就没把爱尔兰人当做人一般看待,往死里压榨!”
“他们宗教信仰不同。”杜以盛淡淡地说道:“英格兰人信新教,爱尔兰人信天主教,这俩伙人就过不到一块!呵,要不然,也不能让咱们齐国加以利用。”
“就因为两家人各自信一个神仙,就搞得像生死仇敌一样?”焦先保仍是不解。
“你懂个啥?”杜以盛一听,笑了,“他们信的都是一个上帝!”
“啊?都信一个上帝,那咋还不同呢?”
“夷人的宗教问题,复杂着呢!”杜以盛摇摇头,“一时半会,我也给你说不清楚。”
“哦。”焦先保也不再追问这个深奥的问题,转而又问出另外一个问题,“长官,咱们在爱尔兰要待多久?”
“待多久?”杜以盛怔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谁知道呢?一年?或者两年吧?”
“嘿嘿……,这场战争打完,我可就要被保送到建业陆军学校进修。两年后,咱也是一名校尉军官了!”
杜以盛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所有被派驻于爱尔兰的齐国官兵都获得了上官的承诺,一旦战争结束,所有军官将自动晋升一级,并有机会获得皇帝陛下亲自颁发的战功勋章,士官也将被保送军校就读,普通士兵可以直接转成士官,若是选择退役的话,退役金将翻三倍,回到地方也会被优先安置。
呵,要想获得这些,那得首先要能活着离开爱尔兰!
杜以盛摇了摇头,从挎包里掏出记录本和炭笔,开始撰写今日的战斗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