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争的技艺中,最为宝贵的部分即是对情报的解析。尤其是在大洋之中如此广阔的战场,信息传达的速度是这样的缓慢,而每一条有限的消息又是这样的珍贵。
这迫使每一名指挥官都必须发展出一种职业敏感,在面临未知的战场时,能做出极具先见之明的判断,继而发出正确的命令。
不得不承认,盎格鲁-撒克逊人是一个极为善于学习的民族,他们喜欢将其他国家和民族优秀的成果毫无心理负担的“拿为己用”。
在继普鲁士王国仿齐国模式在军队中创立了参谋制度后,英格兰皇家海军也于十年前建立参谋部,由若干资深海军军官充任参谋,对军事战略和战术进行细致分析和推演,为海军委员会和出海作战的海军高级将领提供专业的作战指导意见,从而最大限度地避免将领个人片面而武断的决策。
毕竟,在一个庞大的军队序列中,拥有卓越头脑和天才指挥才能的将军数量是很少的。英格兰皇家海军希望自己的军队也能像齐国那样,每一个战术的决策,都是出自于涌动在每个战略枢要处的、被训导出的敏锐直觉和专业判断。
皇家海军上将威廉·佩恩率领的大西洋特遣舰队离开英格兰本土后,迎着强劲的西风,缓缓驶入风高浪急的北大西洋海域后,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在茫茫大洋之中能寻找到齐国的破袭舰队,并引诱他们主动来进攻自己。
经过一番细致的筹划,随行的海军参谋军官认为游曳于北大西洋海域的齐国舰队一定在某个岛屿建立了临时营地,以便能对出现各种状况的舰船进行简单修补,同时也要让受伤和生病的船员获得及时地医治和精心的护理。
要知道,齐国人远道而来,出了加纳利群岛外,并没有稳固的海上基地。而地中海地区虽然有摩洛哥、埃及,乃至奥斯曼等港口可以停驻,但只要让英格兰海军封锁了直布罗陀海峡,那么他们只能在被困在“澡盆子”一般大小的地中海,而无有任何作为。除非,他们想跟皇家海军打一场海上决战。
可是,经过半年的交锋,他们发现齐国人明显不愿意跟皇家海军发生战略决战,而是化整为零,隐藏在大洋深处,开始频繁袭击英格兰商船,破坏英格兰贸易航线,俨然是要封锁英格兰的对外贸易渠道,以达到持续削弱英格兰经济的目的。
这种战术,他们英格兰海军在过去的数十年中,曾对荷兰、西班牙、法国、普鲁士以及瑞典等国家施行过,均获得了不错的战果,不仅从海上掠取了大量的物资和金钱,还迫使对方的海上运输或者对外贸易陷入停顿,最终有力地促成了英格兰王国取得最终的胜利。
该死的齐国人一定从过去的成功战争经验中,学到了这种灵活机动的战术,转而用在了他们英格兰身上。
那么,齐国人为了维持长时间的封锁战术,那就要选择一处隐蔽的海上基地。不说战斗中,会直接造成舰船的损伤,就是在海上航行日久,也会对船只造成不可避免的耗损,以及大量人员患病或者受伤。
纵观周边海域,距离英格兰较近,又能随时驶入大洋深处威胁英格兰商船的岛屿并不多。位于苏格兰东北方不远的设得兰群岛,大不列颠岛西北方的法罗群岛,以及寒冷而偏僻的冰岛,都有可能被齐国人辟为临时驻锚地,用于舰队的短暂休整和维护。
舰队参谋军官们认定,设得兰群岛距离英格兰本土太近,齐国人不会冒险停驻于此。那么法罗群岛和冰岛,就有可能成为齐国人选定的目标。
据那些从北海逃过齐国攻击的渔民反馈,齐国舰队在袭击了他们之后,便掉头朝西边驶去。尽管这个动作似乎表明齐国人是要进入大洋深处继续搜寻那些从北美返回英格兰本土的商船,但也有很大概率是驶到法罗群岛或者冰岛的南侧海域后,径直返回可能设于其中某处的临时驻锚地。
因为,他们俘虏了那么多的渔民,不可能会一直装在船上,随同舰队游曳在大洋之中。要知道,在海上,船上存储的每一份补给,都是极为珍贵的,可不能随意地让俘虏消耗。
所以,与其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搜寻齐国舰队,还不如巡航至法罗群岛、冰岛海域,去碰碰运气,要是能寻获齐国的驻锚营地,那是最好不过,可以趁势对齐国人展开一场围攻。
是的,通过陆续返回英格兰本土的商船和渔船汇报,齐国人至少将他们的舰队分成了三部分,分别在北海、英格兰西北海域和东南海域活动,肆意拦截和袭击他们英格兰所属的商船。
也就是说,散于各处的每一部分齐国舰船很有可能都不到二十艘,凭己方数倍的优势,一旦将他们缠住,必然会将其重创。
这支庞大的舰队被威廉·佩恩分为三支分舰队,其下又划分为两支分队,每支分队都有各自的指挥官。二十二艘被伪装成商船的战舰和六艘小型供应舰为中卫舰队,其他二十艘战舰则作为“护航编队”,一分为二,分别被划入前卫舰队和后卫支援舰队。
佩恩的作战计划是,遭遇齐国舰队后,前卫舰队指挥官诺兰·麦登率领所八艘战舰突入敌舰队中央,做出掩护“商船队”的架势;内卫舰队指挥官蒂博尔·雷蒙率领伪装成商船的二十余艘战舰散开阵型,摆出一副四散奔逃的模样,吸引齐国战舰来攻。而佩恩本人则率领后卫舰队负责消灭和围攻对方已经陷入混乱的战舰,直击对方旗舰,令对方不得撤退,最后逐个歼灭被包围的齐国舰队。
为保证作战效果,佩恩要求所有下属必须严格按照战前部署进行战斗,不允许擅自行动,同时要求他们充分发挥积极主动敢于近战的精神,攻击视线之内的所有齐国战舰。
皇家海军大西洋特遣舰队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撞见齐国舰队,以他们狂妄自大的性格,定然不会放过眼前这个“肥美的猎物”,毫不犹豫地扑过来。至于最后谁是猎手,谁又是猎物,唯有洞悉一切的上帝才能证明。
——
11月18日清晨,齐国远征舰队第一分舰队十五艘战舰此时正位于法罗群岛西南方三百八十公里处。那场风暴迫使整个舰队调转航向,使得他们花费了四天时间向东航行,尝试以曲折的方法来接近预定目标所在的纬度。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今日清晨,风向终于允许舰队再次转舵,驶向法罗群岛海域。
“天吴”号和“融水”号是舰队最靠前的战舰,此外,还有两艘快速巡航舰按照常规布置分散在前方十余公里处,为舰队警戒之余,还要搜寻可能存在的猎物,而“禺京”号正在下风约八公里处追击一艘可疑的帆船。
轻风拂过海面,浓雾久久未被吹散,舰队周围的能见度因而变得极其有限。然而在上午九时许,前方巡航的“天枢”号就打出了发现可疑舰队的信号:八艘——之后又修正为三十八艘——不明船队在北偏东的方向出现。
分舰队司令、广威将军钟志林当即命令舰队迎着它们,向东北方向驶去。他组成了队形紧密的两路纵队,以便于随时转换为战斗阵型。
中午时分,双方指挥官都已察觉到对方舰队的踪影。他们相距约25公里,但海面上的雾气是如此浓厚,这使他们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中无法施展任何动作。
英格兰大西洋特遣舰队本来是朝着法罗群岛的方向行驶,但在前卫警戒舰船发现可疑舰队之后,他们随之也像齐国远征舰队第一分舰队那样转舵相迎,希望弄清楚对方的底细。
下午2时,前方的前卫舰队向指挥官佩恩发来报告,一支由十五艘舰船组成的齐国舰队正在迫近。他立即命令所有战舰形成顶风航行,驶向上风位的战列线,以便投入战斗。
而在齐国一方,“天枢”号和“融水”号也辨识出敌方船队——一支由十余艘战舰护航的庞大的商船队,局势由此明朗起来。
第一分舰队指挥官钟志林打出信号,让舰队保持航向,同时将战舰间距缩短至两百米。他并不准备与那支船队争抢上风,而希望在下风位置与敌交战,这对舰队中七艘机帆战舰而言,将更为有利。
到了此时,双方尚未认清各自对手的确切实力。浓雾再一次聚拢,两支舰队只能透过雾气模糊地看到敌军的身影。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双方舰队在浓雾中继续接近。
下午3时过后,雾气有所消散,齐国远征舰队第一分舰队布置在前方的巡航舰终于看清了敌军的战列,于是用信号发回了他们的具体情况。
对方舰船数量之众,让钟志林错愕万分,一时间陷入艰难的抉择之中。
“将军,英格兰舰船数量三十八艘,几乎两倍于我的优势,而且对方隐然摆出一副针锋相对的架势。我非常怀疑,那些看着像商船模样的舰船很可能都是经过伪装的专业战舰。”舰队总参谋官、明威将军侯光泰沉声说道:“据悉,数十年前,欧洲各国都曾这么做过,并获得了不错的战果。所以,我们现在不应继续前进,更不该与敌人发生战斗。”
“将军,至于对方的商船队是不是战舰伪装的,咱们向前逼近一试就知。”后稷号舰长翎麾校尉赵锦春却是跃跃欲试,“若是我们杀到他们近前,英夷船队仍旧摆出一副对战的架势,就说明他们有恃无恐,或许证明那些商船很可能就是伪装的战舰,以引诱我们冲入阵中。可若是对方真的是商船,咱们在这里迟疑不决,说不定他们就会趁机溜走了。”
“目下,雾气尚未完全消散,我们谁也不知道除了前方的三十余艘英夷舰船外,其他方向是否还有另外一支英夷舰队。”侯光泰摇摇头说道:“我总觉得有点蹊跷,在我巡航战舰发现他们时,竟然不做任何规避,反而迎着我们的方向驶来。我们一旦与之交战,若是陷入混战当中,有另外一支英夷生力军杀出,那可就不太容易脱身了。”
“我方舰队有七艘蒸汽战舰,如今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锅炉已全部烧热,进入满负荷运转状态。即使英夷舰船再多数十艘,只要我们想撤退,他们也未必能拦住。”
“蒸汽战舰可以撤出战场,那么剩下的几艘风帆战舰就丢给英夷?”
“我们可以将舰队分成两部分,以风帆战舰为后卫,蒸汽战舰为先导,冲破对方前卫舰队的阻拦,杀入他们的中卫舰队。若是对方确实是商船,则风帆战舰随后跟进,对目标进行逐一猎杀。假如对方果然是伪装成商船的战舰,我们则可相机撤出战场,而风帆战舰居于外围,则可避免与敌纠缠,随时扯帆避走。”
“倘若我们蒸汽战舰突入敌阵后,被对方优势兵力围住,继而纠缠不得撤出,那又将如何?虽然我风帆战舰可于外围观望游斗,但要是英夷埋伏的舰队突然杀出,焉能保证不被对方所趁,也陷入苦战?”
“……”
“下风位的猎犬3号有没有传回消息?”钟志林挥手制止了众人的争论,转头朝情报参谋问道。
“回将军,猎犬3号尚未有消息传回。”
“正前方英夷船队仍旧没有变阵?”
“二十分钟前,前方天枢号汇报英夷舰队有八艘护航战舰前出我方十公里处,似乎在为舰队做警戒护卫。”
“也就是说,英夷舰队被我方发现后,尚未有撤退避走的任何动作?”
“是的,将军。”
“呵呵……,这么大一块肥肉放在我们眼前,还着实让人眼馋呀!”钟志林轻笑两声,“就是不知道,这块肥肉里面有没有含着要命的毒药。既如此,我们不妨……”
“报告将军,英夷舰队有所异动。”一名值哨军官快步进入指挥舱室,大声地报告:“位于英夷船队中间的舰船开始掉头转向,朝东南方向行驶!”
“嗯?……他们这是想要走?”
“将军,英夷露怯了。……我们追上去!”
“将军,英夷此举或为诱敌之计,切不可轻易上当!”
“敌人既逃,若是不追上去瞧一瞧,岂不是挫了我帝国海军的锐气?”钟志林昂然说道:“无需赘言,向各舰船发送信号,准备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