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兰皇家海军大西洋特遣舰队指挥官、海军上将威廉·佩恩从未想到,他们的返航之路会是如此艰辛,而且也是如此凶险。
海战结束后的次日上午,在获知己方遭受的重大损失后,佩恩好不容易才鼓起重新交战的雄心业已被激情消退后的重重顾虑所瓦解。
根据内卫舰队指挥官蒂博尔·雷蒙中将报告,昨日数小时的战斗过程,可以说是齐国蒸汽战舰对他们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艘艘蒸汽战舰仿若海里的鲨鱼一般,只要瞅准空隙,便会喷吐着黑烟,凶猛地扑过来,对那些转向不便的英军战舰狠狠地进行撕咬。当附近友邻战舰前来助战解围时,他们又以其灵活迅捷的机动性,快速地避开。
随后,伺机而动,窥视着它的下一个打击目标,周而复始,一轮又一轮地不断扑击而来。
战后,佩恩上将在写给海军委员会主席爱德华·巴洛伯爵的一封短信中解释了他此时想法的转变:“敌人拥有性能卓越的蒸汽战舰,在战斗中,具有无可比拟的机动性优势。另外,他们的火炮威力也更大,射出的开花弹和火箭可轻易地威胁到我们的舰船。我们在此战中遭受了一些损失,数艘主力舰只被击沉击伤,军心士气也受到严重打击。我努力地保护好剩下的战列舰并整理好舰队后,就会尽可能地抓住机会,维系皇家海军的有生力量,以图后路。”
佩恩信中所提及的“一些损失”,尚不包括在次日上午因为两艘受创严重的战舰无法予以修复,不得不命令官兵将其放弃,凿沉于大海之中。
如此一来,皇家海军在此战中就损失了十一艘战舰,占整个舰队规模的两成多,其中多艘还为主力一级和二级战列舰,已然伤筋动骨,难以再战。
就在佩恩率领舰队准备返回英格兰本土时,后卫舰队发来信号,齐国战舰竟然阴魂不散尾随于其后,这不由让佩恩将军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虽然他在面对舰队官兵时仍旧显得信心十足,对皇家海军最终战胜齐国远征舰队,继而保卫英格兰王国本土和海上贸易航线不受侵犯,充满了坚定的神情。
但在内心深处,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未来海上战争模式恐怕因蒸汽战舰的大规模应用而完全改变。
几场海战中,齐国舰队都能以远不如皇家海军舰船数量劣势,却在战斗中屡屡重创皇家海军。这除了他们海军官兵专业的素养和高超的作战指挥能力外,皆赖于参战的蒸汽战舰所发挥的优异表现。
是的,在蒸汽战舰面前,传统的风范战舰已然落伍了,使得蒸汽动力对传统风帆技术形成碾压式的打击。佩恩不敢想象,齐国若是派来的所有舰船都是蒸汽战舰的话,那么英格兰皇家海军根本就无法与之匹敌。到了海上,所有的风帆战舰都会成为它们的捕食猎物。
以齐国人的先进技术和强大国力,肯定可以为他们的海军装备更多的蒸汽战舰。那么,此次战争爆发,齐国人之所以没有调集更多的蒸汽战舰前来欧洲,而是以风帆和蒸汽混合战舰为主,多半是他们还未真正意识到蒸汽动力战舰对风帆战舰所具有的压倒性优势,仍旧在对蒸汽战舰的作战方式进行摸索和试验。
佩恩相信,经过这场战争,齐国海军必然会为他们的舰队增添更多的蒸汽战舰,从而确立他们对所有国家海军的军事优势,并将这个优势加以扩大。
当然,这种长远的战略考量尚不在佩恩的忧虑之中,他正在思索如何彻底摆脱那几艘齐国蒸汽战舰如蛆附骨的纠缠和追击。
说来也可笑,尽管大西洋特遣舰队遭受了重大损失,但实力犹存,能用于作战的舰船仍旧多达三十余艘,一二三级战列舰也有十余艘,论数量规模和火力密度的话,数倍于尾随其后的几艘齐国蒸汽战舰。
但问题是,他们空有强大实力,却始终无法将这个优势化为胜势,在返航途中也没有能力将它们撵走,使得对方一直吊在舰队身后。但凡有舰船落单,或者出现因气候和风浪原因被甩出行进队列,便会遭到他们的迅疾攻击。
“11月20日,受伤严重的‘巴夫勒尔’号和‘诺森威尔’号被落在了舰队最后面,齐国蒸汽战舰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一般扑向它,在我方舰队未及救援前,很快将‘诺森威尔’号其击沉。尽管,事后我们竭力营救落水官兵,但仍有五十多名水手葬身大海。”
“11月21日凌晨3时,‘利维斯坦’号和‘尤维尼’号发生碰撞,船舷右侧被撞开一道破口。清晨9时20分,‘利维斯坦’号在短暂停驻修补损伤时,遭到齐国战舰的攻击。在战斗中,它失去了两根侧桅,三分之一的甲板也被炮弹损毁,主帆有一半被烧毁,人员伤亡二十余人。好在船员们行动迅速,极速地扑灭大火,避免了船只停摆的厄运。”
“11月22日,上午8时,我们不得不放弃受创严重的‘巴夫勒尔’号,在转移了船上所有官兵后,将其凿沉。正午11时25分,舰队遭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整个舰队的阵型打乱。到了傍晚,风暴减弱,但我们隐约从舰队西南方听到隆隆的火炮声。我有理由认为,那必然是被风暴吹离了航向的舰船正在遭到齐国舰队攻击。但在雨雾中,我们什么都看不到,更不敢派出巡航舰去召唤失散的战舰。我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只能为失去联系的战舰及船上的官兵祈祷,希望上帝保佑他们,愿他们平安归来。”
“11月23日清晨,经过清点,我们发现‘阿基里斯’号、‘巨人’号、“皇家勇士号”、‘尼普森’号等四艘战舰没有出现在舰队阵列当中。我们每个人都怀着凝重的神情,不断在海面上了望,但最终什么也没发现。哦,不对,在舰队身后的西北方向,隐隐出现几道黑色的烟尘。毫无疑问,那是齐国的蒸汽战舰,它们依旧跟在我们的身后。”
“11月24日上午11时,终于有好消息传到我的旗舰上,失去踪迹的‘巨人’号和‘皇家勇士’号返回了舰队。是的,它们看着一切都安然无恙,只是被暴风雨吹离了航向。但另外两艘失去消息的战舰却始终没有出现,我们由衷地期盼,它们最好也是偏离了航向。”
“11月25日,在傍晚6时许,在落日夕阳的照耀下,齐国四艘蒸汽战舰突然冲至我们的后卫舰队中,以非常猛烈地炮火攻击了位于右翼的‘德尔福德’号和‘格兰瑟姆’号,随后又快速地驶离。在交战中,两舰均身中数弹,受创不轻。尤其是‘德尔福德’号,半个甲板燃起了熊熊大火,并很快烧毁了几面风帆,以至于使得它暂时失去了动力。为了保护‘德尔福德’号,整个舰队不得不停了下来,以防卫的姿态摆开阵势,迎击齐国舰队的袭击。至夜幕降临,敌人可能是无机可乘,隐入大洋深处。”
“11月26日,上午5时,齐国舰队趁着黎明的曙光,从舰队左舷快速掠过,再次炮击我方舰船。在舰队官兵严阵以待下,敌人对我们只造成了轻微伤害,三艘巡航舰被击中,舷侧和甲板受损,人员伤亡十六人。此次突袭后,齐国舰队便消失在大海之中,至傍晚时分,再未现身。”
“11月27日,风和日丽,海面上的风力也突然减弱,这使得整个舰队立时陷入紧张状态。因为,在这种情势下,我们的舰船机动性将变得非常差,很容易被齐国舰队寻到破绽,继而发起突击。但非常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出现,自从昨日黎明发动一场袭击外,便离开了我们的视野。”
“我猜测,齐国人应该是放弃了对我们的追击——哦,这太让人难堪了,我们这么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竟然让数量远远少于我们的敌方舰队一路追击。战术参谋们一致认为,齐国蒸汽战舰上的煤炭和弹药一定消耗到了一个非常低的水平,所以才不得不驶离我们的舰队。”
“包括麦登将军在内的许多参谋军官向我提出建议,我军应该趁此机会,对齐国舰队发起反击,以挽回皇家海军的声誉。此时,一定是他们最为虚弱的时候。因为,经过一场大战后,再加上这么多天的高强度追击,齐国的蒸汽战舰最为依赖的煤炭和淡水肯定已消耗殆尽,说不定弹药也没了,正是我方发动反击的最佳时刻。”
“考虑良久,我接受了麦登的提议。我们将舰队一分为二,由雷蒙中将率领十五艘出现不同程度损伤的战舰并携带受伤人员先行返回英格兰本土,而我则率领状态相对较好的二十余艘战舰组成攻击舰队返回追击敌人。是的,我们将抛弃数日前萌生的一丝怯懦和畏惧,重新拾回作战的勇气和信心。”
“尽管齐国人已经离开超过二十多个小时,足以使得他们的战舰隐入大洋深处。但我们必然能将他们找到,然后摧毁他们,消灭他们。愿上帝保佑我们!”
威廉·佩恩放下鹅毛笔,轻轻地合上了航海日志,站起身来,走出舱室,看着广阔无垠的洋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充满了坚毅之色。
——
12月1日,法罗群岛,沃格岛。
汉内斯·默顿顺着软梯,手脚并用地费力爬上大船,随后便被几名齐国水兵驱赶到底舱。
整个底舱非常昏暗,只在几个角落点了蜡烛,影影绰绰,已经挤了不少人。默顿小心地探着脚,摸索着朝一侧的通风口走去。但未走几步,便被喝骂声和不断暗中挥出的拳头所阻止。
是的,位于通风口的最佳位置早已被人占据了,他作为后来者,根本挤不过去。
叹了一口气,他便寻了一处靠船边的空位坐了下去。
底舱里除了各种腐臭味和酸臭味外,还有一股刺鼻的煤灰味。伸手在地板上摸了一把,还有许多虚浮的粉尘,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煤炭。”身侧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底舱应该是船上存放煤炭的地方。若是猜得没错的话,齐国人应该是将煤炭烧完了,所以才空出这个舱室,将我们一股脑地塞了进来。”
“哦,是吗?你怎么知道这里是船上储存煤炭的地方?”
“这里的味道,跟我曾经工作过的伯明翰煤矿里的味道一样。哦,上帝,我刚进入这个舱室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又下到了矿井,一股浓浓的煤炭味。是的,那股味道,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你怎么……”
“是呀,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成为齐国人的战俘?”那人声音里透出一股悲凉和无奈,“都是这场该死的战争!煤矿里的工作太辛苦,也太危险。……你知道吗?我结婚了,还有一个孩子。我需要养活我的家人,我想让他们的生活过得更为充裕。所以,我就成为了一个水手。呵呵,伱能想象吗?一个从未见过大海的矿工,竟然成为一个远洋水手。哦,可是我的运气太糟糕了,刚刚完成一年的水手见习期,然后就被齐国人的战舰将我们的商船俘获。而我,也成为一名可怜的战俘。哦,一切太糟糕了,真的是……太糟糕了。”
“一切会好起来的。”默顿安慰道:“战争终究要结束的,到时候,我们就会被齐国人释放,我们都会回到英格兰,见到我们的家人。”
“但愿如此!”那人语气稍微松了一点,“我希望这场战争早点结束,也希望齐国人能善待我们这些可怜人。哦,对了,我叫丹尼斯·波尔,来自伯明翰温斯伯里。”
“默顿,汉内斯·默顿,来自科尔切斯特。”
“你说齐国人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
“他们匆匆撤离这座岛,还抛弃了岛上的临时营地,是不是因为被我们皇家海军击败了,准备逃回汉洲?”
“或许吧。”默顿苦笑着摇摇头,“刚才在甲板上,我看到有几艘齐国战舰两舷布满了弹痕,而且还在更换损坏的桅杆,他们的军医也纷纷登上那些舰船。我猜测,他们一定与我们英格兰皇家海军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至于突然离开这里,很可能是担心被我们英格兰主力舰队找到此处。”
“不论他们将我们转移到哪里,最好是一处温暖的地方。哦,在这座小岛上,太冷了。每天晚上,我都要被冻醒无数次。”
“是呀,我的一个同伴就因为冻饿交加,悲惨地死在了那里。哦,希望他们在天国获得救赎,不再遭受世间的磨难。”默顿神色一黯,右手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一阵锚链拉起的声音,上层甲板也传来一阵军官的口令声和水手的呼号声。未多久,便感觉到船身一震,随即船开始缓缓移动。
哦,起航了。
也不知道此次的目的地在何方,难道真的是要跟着齐国人返回汉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