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虽然归属齐国治下仅四年多时间,但整个城市却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位于城西的土人窝棚区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整齐漂亮的两层居民楼。
昔日沟渠纵横的水道和遍及城区的池沼被填埋大半,污水横流的下水也被置于暗沟之中,使得蚊虫滋生的环境大大减少。
坑洼不平的街道和马路也被水泥、煤渣或沥青重新铺设平整。
在拥有诸多欧式建筑的一个个街区,增加了更多的东方古韵建筑和汉洲型制的高楼大厦,将这座城市赋予了浓浓的齐国特质。
曾经的总督府已经更换了新的主人,一位来自汉洲本土的市政官和他的众多属吏、随从入住了这栋兴建于1626年的尼德兰风格官邸。
不过,这里已经不是开化岛的政治中心——总督府驻地为该岛原马打兰王国都城苏拉卡尔塔,嗯,已经改名为顺昌,而是成为一座纯粹的自由贸易港,繁华更甚往昔。
走在宽阔干净的街道上,你会不时看到一栋栋高耸的新建筑、灯火辉煌的商铺和车水马龙的交通。这座城市在一百多年的发展中锻造出了一种独特的氛围,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能体味到这种氛围的独有魅力。
在城市的中心,有着一座宏伟的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一尊高大挺拔的纪念碑,它向人们展示着齐国的赫赫威势和城市繁荣昌盛的历史。
广场一侧竖立着高耸的旗杆,上面升起的鲜艳赤色黄龙旗随风飘扬着。
夜幕降临后,城市则翻开了另一番美好的画卷。马路上的两排街灯熠熠闪光,与喧嚣热闹的铺面以及门前的灯笼相互衬托,营造出了一个奇妙的世界。高楼大厦与街头小吃摊并存,小贩们喊唤着引导着路人们前来品尝,不时还发出阵阵刺鼻的油烟味。美食与繁华,遥相呼应和交融,成为这座城市最令人向往的美丽风景。
在城市的郊区,多了许多现代化的工厂,一台台蒸汽机发出经久不息的轰鸣声,一根又一根被立起来的烟囱,不断喷吐出滚滚浓烟,许多农村原本的居民都转为忠实的工人。
聚集了大量的移民和外来人口,这座城市的各项经济事业不断发展,多元化的劳动力也吸引了更多投资和创新。对于这座城市来说,现代化与传统的结合,东方和西方文明的交汇,景色与文化的交织,所具有的吸引力对抵达这里的人们来说是无法抗拒的。
此时,正值端午时节,芦苇的植物味道混合着甘甜糯米香气萦绕在永安城的大街小巷。
倪国禄是永安城中一名普通的粮油作坊主,日常游走于城市的大小食肆店和粮油铺子,推销自家生产加工的精米、面粉和油料,日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较为殷实。
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让他早早收了行程,先去东集市上买了樱桃、桑葚,后在街尾买了一小坛雄黄酒。临近家门,又到西集市上秤了几片云糕。
家里的女主人趁着暑热未至,提前包了粽子,腌了咸鸭蛋,做了一桌还算丰盛的晚餐。
日暮西垂,忙碌了整日的小家终于空闲下来,在庭院里的芭蕉树下摆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两盏油灯被点亮,又拿出新买的雄黄酒,小心地倒在酒杯中。
倪国禄将一旁玩耍的孩子抱了起来,用食指沾着酒,抹到他的耳、鼻、嘴巴周围,又在孩子的额头上写了个“王”字,然后拍拍小孩的屁股,哈哈大笑着让其自去玩耍。
按照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只要抹了雄黄酒的孩子,在整个夏天都不会遭到毒虫的伤害。当然,以后世的视角来看,这样的做法并无科学依据,但却是这个时代父母对骨肉的殷勤照护。
正当一家其乐融融之际,却不想有一群客人突然到访,顿时打破了宅院的宁静。
“哟,兴保,你这是从哪儿来的?威远?还是建业?”倪国禄看着妻子将范兴保迎入院子,后面还跟着七八个行为拘谨的青壮男子,便放下酒杯,拖着一条瘸腿,从桌边站了起来。
“姐夫,我从秦国回来的。”范兴保紧走几步,来到倪国禄面前,将手中的两包礼物放到桌上,“这不,刚从码头过来,进了城就直奔你这来了。”
“哦,去秦国了呀……”倪国禄瞅了瞅桌上的两大包礼物,想是从秦国或者沿途某个海外领地买的土特产,也不以为意,眼睛瞅了瞅那边几个憨厚老实且有些手足无措的范家兄弟,笑了起来,“……都是老家带来的?”
“嗯,都是老家的族亲。来来来,过来喊人……”范兴保蹙着眉头,伸手招呼道:“一个个都没什么见识,傻笨得紧!……这是伱们姐夫,赶紧喊人。咱们姐夫当年可是大齐陆军一名英勇的骑兵军官,可神气了!”
“姐夫……”
“姐夫……”
范阿贵等兄弟立即走了过来,有抱拳作揖的,有弯腰鞠躬的,甚至还有几人犹豫着是不是要恭敬地屈膝施礼,乱七八糟地,向这位昔日齐国的“军爷”表示尊敬。
“得得得……”倪国禄笑着摆摆手,然后示意妻子到屋里再弄几个菜,搬几个凳子出来,然后招呼几个范家兄弟落座吃饭,“以前在军中哪是什么狗屁军官,不过当个班长,做个兵头而已。还别说,那时候自然是威风八面,神气得紧。但现在嘛,咱老倪也就是一个伤了腿的瘸子,沿街要饭的叫花子罢了。”
“姐夫,瞧你这话说的。”范兴保从怀里摸出一把银币随意地塞给几个外甥,以示见面之礼,然后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雄黄酒,轻轻地品了一口,“你在这永安城里,经营着粮油坊,还有深厚的军方人脉,咋能是叫花子呢?要是你成了叫花子,那搁着大陆,那岂不是遍地饿殍,到处都是难民了!”
“兴保呀,你是不知道。”倪国禄摇头说道:“这永安城自归我齐国治下后,在不到四年时间,从本土和宣化涌来无数的有钱人。人家除了抢夺荷兰人的生意外,连粮油副食这等小生意也不放过。你瞧瞧整个永安城,开了至少不下二三十家粮油加工厂。嘿,好家伙,弄得一水的蒸汽机,那效率,那规模,哪是我这种小本买卖能抗衡的。没法子,家里的粮油坊只能跟着人家的机器工场降价抢客户,这利润一下子就少了好几成。狗日的,要不是走了昔日军中的关系,拿下了筑路土人苦力的粮油供应订单,这怕是老爷子传下的作坊都开不了张,没了进项喽!”
“是吗?”范兴保闻言,不由愕然不已,上次从威远前往秦国时,途径开化岛时,经停的是广宁,并没机会来拜访这位二姐夫,自然也是不了解他此番经营困境。
“既然如此,那姐夫也可以弄些机器来加工生产粮油嘛。这成本也降了,规模也扩大了,竞争力不就也上来了吗?”
“唉,谈何容易呀!”倪国禄叹口气说道:“这机器可不便宜,动辄几千上万块。而且,弄来了机器,那还不得重新建一座新的厂房,这又是一笔浩大的开支。虽然可以从银行里贷些款子出来,解决资金上的问题。可你也知道,你二姐是个性子保守的人,怕经营出了问题,连老本都折在里面,一直都不愿意我冒这个险。所以呀,这个事情便拖到现在,都没搞成。弄得如今家里的粮油坊不上不下,赚的银钱是大不如从前。”
“不过,你二姐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怕是不知道,去年政府将本土几家国有大型粮油商社给合并了,组建为帝国储备粮油总商社。那资本,那规模,放眼整个世界,也是巨无霸般的存在。人家是集粮食种植、经营、加工、收储及销售为一体的大型垄断商社,仅在开化和广宁两地就圈了数百万亩耕地。以后呀,这粮油生意多半不像以前那么好做了,尤其是我这种生产效率低下的小作坊,这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众所周知,南洋岛屿成千上万,比开化岛面积更大的岛屿也有好几座,但整个南洋地区最为精华、最为肥沃的岛屿,那却是非开化岛莫属。
这座面积达13万多平方公里的岛屿,东西长近千公里,南北最宽处一百六十多公里,成狭长形。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山间多宽广盆地,北部沿海为冲积平原,稍加建设便可作为优良港口,南岸则地形陡峭,多丘陵。岛上火山众多,甚至不少火山活动剧烈,该岛还频发地震,不时有来袭的海啸,一切似乎显得环境恶劣。
但是,此岛河流众多,雨量充沛,火山灰周期性地对土地加肥,使得岛上土壤异常肥沃,农业条件极为优越。而且,开化岛四面环海,属热带雨林气候,没有寒暑季节的更迭,气候炎热,农作物基本上可做到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绝对是农业生产的最佳之所在。
齐国在相继废黜了几个土着王国后,逐步掌握了开化岛的控制权,数十年间,不断往岛上塞入新的移民,迄今为止,人口规模已达九十多万,较四十年前,足足增加了五倍之多。
这里开辟了成千上万的种植园,使得该岛很快便成为齐国的主要粮食供应地,生产的水稻、玉米、花生占据国内产量的三成以上。
橡胶、蔗糖、咖啡、油棕、可可、木棉等经济作物的产量也在以极快的速度增长,成为国内重要的工业原料基地。
可以说,齐国只要将开化岛牢牢地握在手里,就算以后国势败落了,起码也能靠着这座岛屿上甚为优越的农业资源,不虞有饥饿之困。
故而,早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尚未退出这座岛屿时,齐国政府就已作出产业规划,要将开化岛打造成帝国的农业基地,从而保证数千万子民的“米袋子”。
有鉴于此,大大小小的粮油加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地建立起来,对种植园和农户所生产的稻米、玉米、花生、油棕等作物进行深度加工,然后供应至汉洲本土及诸多海外领地。
永安的前身巴达维亚自1619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建城初时,便随着荷兰人的商业触角延伸,逐步发展成世界海上贸易联络中心,贸易扩及亚、欧、非三大陆,并成为南洋地区最大的商品集散地和贸易中心。
齐国将其纳入治下后,为了证明自身的优越性,不仅没有取消和压制其固有的贸易地位,还不遗余力地投入各种资源,倾力打造其作为贸易自由港的新身份,赋予其更多的贸易优惠政策。
因而,作为一个本地粮油生产商,倪国禄所面对的市场需求就不仅仅是永安城,也不是整个开化岛,而是规模更为巨大的世界市场。
所以,他在自家小舅子这里叫苦,可以说是纯属做戏。他所经营的粮油作坊虽然规模不大,效率不高,但凭借低廉的粮食收购价,即使利润不多,但架不住市场需求广,每年的收益还是很可观,足以让他及家人过上殷实的生活。
就凭他在永安城中拥有的这座宽敞的二进院落,就说明他兜里还是有“几个钱”。
但做生意,讲究的是不进则退,眼瞅着那些引进大机器生产的粮油商规模和效益日益增长,抢占了更多的市场需求,倪国禄如何甘心这般碌碌无为。
老丈人家在威远经营了数座规模不小的种植园,听说效益不错,估摸着每年的收息也得有好几万吧。
那是不是可以打打感情牌,通过妻子的名义,向老丈人家借个几万块钱,自己也从本土采购几台先进的大机器,将自家的粮油小作坊更新换代,从而做强做大,谋一个百年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