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循声回望,刚好就看见一团肉球移动了进来。
来人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肚子大得堪比快要临产的孕妇,下巴的肉往下顺溜的粘在胸膛上,导致脖子和脑袋一样粗,看起来活像个会走的油瓶。
油瓶摇晃着,迈着他那因为过度肥胖而显得短粗的腿,带着身后四五个手持棍棒,流里流气的小弟,直朝着赵舟山而来。
“哟!这不是我们胡队长吗?这几天黑索会事多,这点小事又何必劳烦您胖哥亲自过来跑一趟,让手下的人过来不就行了。”
赵舟山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刚刚对梁越有多冷淡,现在对这胖子就有多献媚讨好。
“我这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看看,你也知道我们黑索会为了搞到这头老虎,费了多大的劲。”
胡姓胖子眯着眼睛,说一句,一只握拳的手就在另一只的掌心上敲打一下。
“会长大人很是重视这次的虎戏,现在就等着你们把它驯好,到时候为我们会长的贵客登台表演,你可千万别给我出什么岔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您放心,再给我们一周,保准给他驯得服服帖帖的,半点爪子都不敢露!”
赵舟山殷切的笑着,这种黑索会的大主顾,是万万得罪不得的,但这长毛的野畜牲确实不好驯。
到底是只成年的,不如幼崽容易亲近人,更别提这家伙还在野外不知道待了多少年。
黑索会的人把它都送来快一个月了,不要说指挥它上台表演虎戏,就连赵舟山每天喂食的时候都得小心些,生怕它不知什么时候发了狂,伤到自己。
唉!
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照如今的训练进度,不花个一两年,根本搭不起虎戏的台子,要是来的是别人,他也就直接说了,可现在站在他跟前的,是黑索会的人啊。
只要这個马戏团还想在这八半门街开一天,就必须得把这些大爷给伺候好了,就算他们给了两个月期限这种根本不可能达成的硬性要求,自己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敢不接啊。
不过好在这畜牲虽然对自己爱答不理,但只要团长上手,还是会收敛几分野性,如果由团长接手驯虎,那无疑能大大缩短这一时间。
半年,甚至于两个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唉!
赵舟山脑海中又浮现出自家团长那不靠谱的模样,心里又是一番叹息,怎么他们马戏团就没一个让自己省心的呢。
赵舟山决定,等今晚团长回来,就再给对方来一次深刻的思想教育,让团长知道这次事态的严重性。
否则再过几天,这由大家伙辛辛苦苦组建起来的谢幕剧场就要彻底关门歇业了,不但如此,他们还很可能被那些恼羞成怒的黑索会成员给盯上。
赵舟山越想越糟心,算了,如今之计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于是继续照搬前几次搪塞的借口,想先把这次糊弄过去了再说。
可同样的话术连用几次,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从中觉出不对劲来,更何况是能当上黑索会分队长的胡胖了。
胡胖人如其名,整个人就一个字,胖!
从他小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在囤积肥肉这件事上甩开同龄人一大截,再加上家庭条件不错,就算是在南城,不说吃得有多好,至少也属于吃喝不愁的水平,因此随着年岁渐长,这一优势更加明显。
在他二十岁加入黑索会的时候,因着显眼的身形,就得了这么一个外号,胡胖。
老是这么胡胖来胖哥去的,他本人也不太在意这些,渐渐的也就没人记得他的真名了。
反正在八半门街这块不大不小,犄角旮旯的地界,只要提起胖哥,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胡胖。
胡胖人虽然胖,但和满脑肥肠的外貌相反,他这人心眼子多,脑子也好使,而且做事手段毒辣阴狠,心胸狭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这回见着赵舟山如此敷衍他,显然是有些不高兴了,于是将两条滑稽细小的眉毛一拧,沉声道:
“嗯?赵副团长,我上次差人来问,你也是这么个说法,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上上次你应该还是这么说的,这都快一个月了,怎么,难不成你在敷衍我,敷衍我们黑索会不成?!”
赵舟山面露难色,心里将眼前这个给自己戴高帽的死胖子骂得狗血淋头,一时间却也是无计可施,只得不断说着软话。
“怎么会胖哥,我怎么会敷衍您呢,只是您也知道,这畜牲野性未泯,不太好驯,但是我们也并不是没有任何进展……”
“是吗?”
胡胖冷笑着打断了赵舟山的话,斜着眼,阴测测的朝对面卑躬屈膝的人撇了过去。
“既然有进展,那就拿出来看看吧,把这头老虎放出笼来溜上两圈,让我亲眼见识见识你们的成果,也好回去和会长大人交差。”
完了。
赵舟山的心头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怎么办,现在团长不在,要是把它给放出来怕是不好收场,但要是不放,黑索会这边又不好交代。
一时间赵舟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得勉强维持住假笑,断断续续的再次试图救场。
“那……那个胖哥您有所不知,这只虎一直都是我们团长在驯,所以要不我先去把团长给叫过来,您看如何?”
说完这句话,赵舟山将身旁不知所措的孙二牛往屋子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先进屋。
赵舟山提到团长,胡胖原本阴狠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犹豫,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最是讨厌这种面上讨好自己,背地里耍小心思的人,比起让赵舟山找借口把人给喊回来表演虎戏,他现在更想让他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一点应有的代价。
这里是八半门街,是他们黑索会的地盘,他胡胖想要谁生谁就生,想要谁死谁就死!
就算虎戏的事情还需要用上对方,胡胖现在也不介意给他点皮肉之苦吃。
“不必了赵舟山副团长,我看你这是压根没有用心训练,要是你有用心去驯,还需要你们团长亲自来放虎出笼?我们黑索会花钱,就是请你来偷懒的吗?!”
高亢的声音炸响,伴随着肥肉的抖动,胖子的口水四处飞溅。
他身后的那几个打手,也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拖着生锈的金属棍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口水迎面而来,梁越嫌弃的皱起眉头,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半步,生怕那些恶心吧啦的玩意溅自己身上。
看现在的情况,这赵舟山是免不了要挨一顿毒打了。
抱持着看戏的心态,梁越无动于衷,但一旁的孙二牛可就不淡定了。
眼看自己的舟山哥就要被人给打了,立刻就跳了出来,双臂张开挡在了最前边。
“不许你们打我哥!伱们这些以多欺少的懦夫!死胖子!等我师傅回来……”
一把将二牛拉到身后,赵舟山忙道:
“你这混小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快给胖哥道歉!”
“胖哥,他就是个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
“好,我不计较。”
胡胖的脸沉得都快要滴出水来了,自从他有了些名气,来见他的,无一不是对他极尽讨好奉承,都是胖哥,胡队长的喊,这小屁孩还是第一个敢当面骂他死胖子的人。
嘴上说着不计较,但却是将手一挥,身后数人迅速上前,将赵舟山和孙二牛给围了起来。
包围圈不断收缩,在二牛的眼里,这些气势汹汹的人就如即将倾覆的高楼,逐渐压了过来。
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小小的脸上满是愤怒之色。
赵舟山眼见形势不妙,立刻就把孩子给护在了身下。
“哈哈,赵副团长,那就得罪了。”
领头的混混狞笑着,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铁棍。
在剧烈的怒意中,二牛眼中的事物逐渐变缓,那根带着劲风的铁棍,不断下落,下落,下落,然后接近正抱着自己的舟山哥。
我真是没用。
泪水奔涌而出,就在铁棍即将带着巨力落到赵舟山的脊梁上时。
二牛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大喊道:
“大哥!!!!”
领头的混混只感觉眼前一花,手中被舞出音啸的武器瞬间一滞,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回了上来。
手部传来麻木的痛感,脸上的狞笑僵住,惊怒交加的看向这个如同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人。
此人身材高大,破损衣物之下的肌肉隆起鼓动,一只手抓住铁棍的另一头,稳稳的架住了生猛的力道。
混混没想到,刚刚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一脸怂样的废物竟然还敢出手阻拦,当即勃然大怒。
随即使出吃奶的力气加诸于铁棍之上,金属扭曲脆响,但没过多久他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起来。
无论他用处多大的力气,对方那只手仍旧稳稳当当的停下半空中。
非但没有丝毫颤抖移动,他的脸上还一直保持着人畜无害的微笑,正和蔼可亲的看着自己。
反倒是他,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显得有些狼狈了。
“怎么?我们黑索会的事,你也敢管?”
察觉到眼前之人似乎不是善茬,领头混混当即搬出了从前无往不利的靠山名头。
他以为会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忌惮或害怕,但听完他说的话,那人的表情却依然没有丝毫改变,还是那样笑着。
然后用一种极为平和的口气朝站在混混身后不远处的胡胖说道:
“我来吧。”
胡胖神色凝重的看着这位突然出手的人,同时在脑海中搜寻起有关这张生面孔的信息。
很快他便得出结论,这人不是八半门街或者附近街区的人。
于是颇为警惕的回道:
“什么你来吧?”
那人先是指了指关着瘦虎的铁笼,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您不是想看这家伙吗?我的意思是说,我来给您溜几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