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听完祢衡干过的事,心中却不以为然。
“不过是小辈之间的寻常争论罢了,缘何如此较真?”
孔融继续说:“古来文人相轻,彼辈年幼,不能审己以度人,亦是常理,无伤大雅。”
一旁的马超听到孔融这么拉偏架,不满地指责道:“祢衡辱及家父,岂能善了。”
孔融对待王粲能有个笑脸,对待孙策与常人无异,但对待马超……孔融板起脸,质问道:“所谓乱臣贼子,可有半句虚言!”
孔融说得义正辞严,真心实意。
马超终究年少,且过往的经历本就让他在雒阳有不得安眠之时,面对孔融逼问,竟一时被愣住了。
事实上,即便马腾杀了韩遂,坐稳了金城太守之位,但又有谁真会忘了他曾是叛贼的一员。
而且马腾不是不明礼义忠贞的蛮夷,也不是不识《诗》《书》的黔首,他本就是正儿八经的军司马。结果叛乱数年,马腾不仅一跃成为了二千石,还入了右扶风马氏的族谱。
这势必会带来不好的社会风气。
当初为了凉州的安稳,朝中的道德之士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好吧,其实是刘辩定下此略时只找了公卿将军商议,道德之士没能提前发表反对意见。
在云台殿定下此略之后,都还有奏书弹劾太尉马日私联叛贼呢!
这种对叛贼的鄙视,还是政治正确。指望道德楷模们看得上马腾才是不可能的事。这也是祢衡敢于公然骂马超叛贼之后,却不用担心承担后果的原因。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功利与道德之争的具现。
看不上是一回事,马腾终究是二千石的金城太守,马超也是蒙皇帝加恩得入三署为郎官。
对于孔融来说,看不起马腾等人的性质跟他们看不起宦官子弟是一样的,都是有道德瑕疵的人,都是被皇帝任用为官。
对此,关羽身在局外,看得不够分明,可荀久在尚书台,了解来龙去脉,看得一清二楚。
可对于荀来说,一旦马腾不稳,凉州势必再度不稳,何必为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事破坏大局?
荀正要说话,却听马超喊道:“我父受天子诏拜为金城太守,而今受辱,为人子者岂能坐视!”
喊完,马超猛然发力,竟然挣脱了身后羽林郎的束缚,直接扑向了孔融。
等到马超身后的两个羽林郎反应过来,将已经扑到孔融身上去的马超拉开再度缚住,孔融已经被马超扑倒在地,受了几拳,正咬着牙呢。
自己手下人出了差错,饶是对孔融没多少好感,关羽依旧亲身上前将孔融搀扶起来。
孔融坦然受之,望着怒视自己的马超,却未再恶言相向,只说道:“为人子者,能替父张目,当知孝悌,既知孝悌,当知忠义。日后汝父再有反复,莫忘了今日。”
这话一说,孔融的名士气度便立起来了。
说罢,孔融又回身看向荀和关羽,摸了摸下巴与脸颊中间被打到的一处,登时又咬紧了牙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继续说道:“今日先是口舌之争,又是拳脚之争,也算是旗鼓相当了,不若到此为止,何如?”
荀回应道:“还望文举公日后对小儿辈多加叮嘱,须知祸从口出。不过此地之事,由关将军主掌,不过一看客。”
关羽扫视了一眼在场几人,决定道:“就依荀右丞所言。”
被紧缚着的马超虽还有不满,却不再挣扎了,也不再说什么。
眼见着孔融要离开,荀挽留道:“此间还有其他起了冲突之辈,文举公不若留下点评一二?”
孔融继续咬着牙,拱了拱手,拒绝后带着祢衡离开了。
祢衡其实有些不满意今日的结果,只是孔融是他看重认可的人,没说什么刺耳的话,只在离了众人聚集的地方后问道:“文举公,何必妥协?”
难道他的委屈就白受了?
孔融看向祢衡,这位同样受他看重的贤才还是太过年轻,待来到自家的车驾上,他才耐心解释说:“你今日之言若是放在朝堂之上,那是出于公心,马腾本就做过叛贼,马超纵使再有不满,也只余自证之力。可放在今日此处,未免有借此邀名的嫌疑,那就是出自私心了,在孝子面前非议其父,马超自不会惧你,旁人也会将错处归于你身。”
说话间,孔融又牵扯到下巴旁的肿痛之处,他这时倒是不装了,痛地轻呼出声。
祢衡年轻气盛,自视甚高,看不起其他人,孔融是个例外,此番还是代他受过。他见此赶紧关心起来,倒让孔融颇为受用。
缓了一会儿后,孔融继续说道:“关羽、荀俱是功利之辈,此辈却皆为陛下近臣,陛下受此辈蛊惑,乃有功利之举。今日若不是马超冲动,殴我三拳,你以为彼辈会这么轻易地放了你?”
祢衡心中了然,把个中缘由理解成了――孔融是侍御史,他不是,遂有今日之辱。
他的仕途之心从未有如今日这般强烈过。
另一边,孔融离开后,王粲与孙策当先向关羽和荀致谢,马超虽还有些不情愿,但三人今日总归是同进退的,也谢了一声。
“粲早就听说荀君之贤名,粲有一问,不知可否劳烦荀君解答?”
在场之人听多了之前祢衡与王粲互骂的恶语,可再一看曾与祢衡针锋相对的王粲说出这么有礼的话,不免让人觉得差距明显――看看,多么有礼节的少年君子,被祢衡那厮逼成什么样了!
荀温和地说道:“仲宣且问。”
王粲指着马超问道:“若非这厮殴打了孔御史,荀君准备如何处置祢衡?”
荀说:“此是关将军的分内之事,不过我猜度,关将军必然不会放任。”
对此,关羽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没看住马超的两个羽林郎道:“明日自去领罚。”
两个羽林郎也知自己二人合力,却没缚住一个少年郎,这罚领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