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是大宁朝修士拜访,四人没有怠慢,将客人请进客院正堂落座。
相互通报姓名,客气寒暄一番。
庄亦谐解释道:“我与诸位一样,也是护送孩童走苦心路,五天前抵达东来坊市,不过被坊务阁用一道题给难住,耽搁至今,不得已雇请几个坊市掮客,天天盯着走进坊市带孩子的三重楼修士,庄某运气不错,等到了咱们大宁朝修士。”
拿出紫金令牌,以自证身份,取得信任。
几人已经明白对方的来意,想找他们寻求帮助来了。
宋叔潜问道:“庄道友,就你一人护送?其他同伴呢?”
庄亦谐收起牌子苦笑一声,叹息道:“我们一共是六人同行护送,进无穷山域后分为三组,唉,磨难太多,有一组走进沉沦荒原失踪,他们发出过求救传讯。
“司天殿派遣人手调查,已经证实他们遭遇妖兽群围攻,全军覆没。
“另一组也没好到哪里去,将两名需要看护的孩子折损在孤树桥,两位道友相互埋怨,一气之下,返回各自宗门,目前只剩我和薛道友护送。”
宋叔潜伸手请茶,苦心路上什么危险都可能遇到,不过像庄道友他们这么惨的比较少见。
他自己也差点半途而废,还是得走下去啊。
南宝林道:“坊务阁给你们出了什么难题?能否拿出来,咱们共同参详一二。”
庄亦谐放下沾了沾唇的茶盏,好奇问道:“听掮客描述,说两位今日进去坊务阁,不到盏茶时间,便由胡管事热情送出大门,似乎没有遭受丁点刁难?”
他手中拿出一卷图纸。
南宝林也猜到是徐兄弟出力,点头道:“我们已经拿回通关文牒,随时能启程离去。”
大家不过萍水相逢,没必要交浅言深明说是走了什么门路。
他自己也还迷糊着呢。
尖山国边境各处坊市在规矩允许范围内,用稀奇古怪又不能太偏高的难题,迟滞其它王朝走苦心路修士行程,最长可达两旬,是祖庭圣地默认的一种磨砺。
时间一到,坊市自会在通关文牒上盖章签字。
据说通不过“磨砺”,对历练成绩有影响,谁也说不准。
还不能寻求宗门帮助,否则将来过不了祖庭问心一关,但是向其他行走苦心路的修士求助则无妨。
庄亦谐将宣纸铺开在桌上,是一卷描画得密密麻麻的阵图。
宋叔潜皱眉道:“庄道友你精通阵法?”
如此复杂的阵图,他和老南不用瞎凑热闹。
看阵师蒙采芹的手段了,而徐兄弟的本事,他们几人一直没看透。
庄亦谐观察几人神色,道:“我只懂些阵法皮毛,与我一起的薛道友擅长阵法,坊务阁当时给出五道题,分别是器、丹、符、阵和植,任由我们挑选,我们商量之后选了这道阵题。
“谁成想是填补‘二十八宿星斗禁神阵’东苍龙七宿的‘角宿’残缺阵图,是一道算力阵题,太狡猾了,这道题单独列出来不超过三阶难度,但是它属于五阶阵法的范畴。
“薛道友这些天没日没夜推算,进展依然不大,我只能想办法另外寻求同道帮助,争取早日离去。”
徐源长扫视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阵图,发现与当初赵均请他推算的阵图,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似乎是同出一源,用九宫、数阵、数列几种方式结合,能快速寻到其中陷阱,将错谬数字找出并改正,后续推算对他来说不难。
他已经很有经验了。
听宋叔潜与庄亦谐攀谈,得知庄亦谐在原阳郡道宫任职。
他心头一动,常老前辈拜托他寻访的竹山常家后裔,便位于原阳郡境内。
拿出纸笔,徐源长以自己独特的方法,将阵图整理成九宫、数阵、数列、矩阵和线性方程几个方向,特意用了一些虫书云篆变化做符号,掩人耳目。
尽量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复杂的东西神秘化。
法不轻传,艺不贱卖。
防人之心,随时得有。
厅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轻手轻脚围拢,观看徐大师表演。
宋叔潜认得几个虫书云篆符号的意思,代表着五行和天干地支,但是其它的看不明白,那些弯弯曲曲的蝌蚪文太过高深莫测。
顿时肃然起敬,同样是道士,他实在太逊了。
蒙采芹将两眼茫然的南宝林拉到一旁,看不懂别占着好地方啊。
她心头惊讶又觉着理所当然,徐道友真是能者无所不能,这般复杂得她一时半会没找到头绪的残阵图,竟然直接上手推算。
想想一路上,徐道友谦逊地说不懂阵法,让她能者多劳。
难怪纤风妹子总说“公子太坏了”。
原来是喜欢坑自己人的坏啊。
她认得前面的九宫、数阵、数列排布方式,又与她所知有不小出入,总体的计算思路更看不懂,而且徐道友下笔如有神,刷刷已经写了半张纸,都不需要思考推演的吗?
徐源长花费两刻钟,找出阵图上两处错谬数字,直接用小字在阵图上标改过来。
他背后长眼睛一般注意到庄亦谐脸上的惊喜。
看来那位废寝忘食的薛道友,也找到了这两处错误,只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
徐源长放下毛笔,将几张稿纸收进纳物袋,揉了揉手腕,道:“见猎心痒,让诸位见笑,献丑,献丑。”
庄亦谐抱拳恳请道:“徐道友,能否耽误五天时间,帮忙将阵图推算完整?庄某愿意拿一颗晶髓石做酬谢,今后必定还人情。”
他拿出了诚意,一颗价值万币的晶髓石和人情。
不可能空口白话请人帮忙,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他顿时将希望寄托深藏不露的徐道友身上,而且能用资源结交到有本事的朋友,一举两得的好事。
徐源长回礼道:“庄道友客气,徐某得与同伴先商议下后面的行程。”
付出辛苦获得报酬,天经地义,没甚么不好意思谈钱。
解算一份阵图能赚到万币,他希望这种好事多多益善。
修为提升之后,赚钱越发容易了。
蒙采芹很坚决道:“我和一一留下来等你五天,不耽误后面的路程。”又狡黠笑着补充一句:“你得让我打下手一起演算阵图,我不分一个灵币的报酬。”
她的目的很明显,想明目张胆偷师。
宋叔潜哈哈笑道:“我孤家寡人一个,更不怕耽误时间,必须要留下陪徐兄弟,如果徐兄弟硬要分润一半报酬给我,我也只有勉为其难厚颜笑纳。”
南宝林接话道:“还有这等好事,算我一个,另一半报酬算我的了。”
蒙采芹笑骂道:“你们两个别添乱,让庄道友见笑。”
庄亦谐很是羡慕四人之间的和睦。
他们当初出发时候的十二人,意气风发,哪知苦心路未过半,人员折损过半,还有两人反目出走,只剩四人困顿在东来坊市,愁云惨淡。
徐源长呵呵笑着答应了蒙采芹的小条件,道:“蒙道友帮我拾漏补缺,正是求之不得,你们俩嘛……哪凉快哪待着去,别妨碍我和蒙道友的正事儿。”
引来两人一阵笑骂,事情便这样定下来。
南宝林、宋叔潜陪庄亦谐在厅堂喝茶聊天,谈到双方都熟识的朋友,客气生疏渐消,气氛慢慢融洽亲近,都是善交往性子爽朗的场面人物,后面高谈阔论,相见恨晚。
徐源长与蒙采芹换去偏厅,他们需要清静环境推算阵图。
三个小孩在后院学习或玩耍,有柳纤风照看。
演算到天色将晚,徐源长已经算完小半,不过他没有全部写上去。
按他的预计最多花费两天,哪用得着五天?
时间宝贵,他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
留下偷师的蒙采芹在偏厅,对着一堆稿纸和填写了三成正确结果的阵图,苦思冥想,写写画画反复计算。
经过厅堂时候,里面空无一人。
来到后院,柳纤风说南宝林三人去街上喝酒去了,等会给几个小家伙带吃食回来。
南文修在亭子里摇头晃脑看书,蒙一一在房间关着门不知做甚么。
曾山郎孜孜不倦练习着旋极术的拳脚和身法,一招一式刚柔相济,辗转腾挪,打得虎虎生风,待得一套招式练完,收拳还功,朝道长行礼请教。
徐源长又让少年演练旋极剑术十三招,按照曾望楼留下的玉简中记载的套话,指点一番要想达成“旋转两极、功柔稳灵”,必须苦练基础,先做到拳剑“收放自如”,再求变求新,等等。
目前他还能“指点”一二,到后面便让少年自己领悟摸索。
他这个将来的师父,当得头痛又轻松。
他自己不懂技击秘法啊。
而他擅长的几门本事,这孩子学起来费劲,他看得也捉急,顺其自然吧。
第二天傍晚,徐源长放下毛笔,捶着腰背揉着额头,显得“颇费”脑子和精力,对誊抄阵图的蒙采芹解释道:“我以前解过类似的阵图,费了不少精力,要不然还真得多耽误几天时间。”
蒙采芹给自己抄录了一份复杂的残缺阵图,和徐道友所有的算法步骤。
她能看懂部分,留待以后慢慢揣摩印证。
当面偷师的事情,是两人关系熟了,对方默许的情况下才干得出来。
蒙采芹心情不错,笑着揭穿:
“我记得某人曾经说过,不懂阵法?”
“某人学过一段时间,可惜因其它方面缘由,不能成为阵法师,便放弃了。”
徐源长往门口走去,说道:“后来学习成为一名破阵师,多一门技艺傍身,总是好的。”
蒙采芹讶异随即恍然,原来是走的破阵师路子。
有些算路她看不懂,也属正常。
破阵师专研破解推算之术,在这方面比阵师有优势。
她对破阵师倒是没有偏见,今后可以加强交流。
两人来到正厅,庄亦谐也在,拿到解出来的阵图很是吃惊。
铺开在桌上看了一阵,道一声“请稍等”,匆匆走出大门发出传讯,请同伴过来核对解出的阵图是否正确,此事关系到苦心路的成败,容不得大意疏忽。
盏茶时间过去,一名青衣女子走进敞开的客院门。
“芹菜!”
“傻妮!”
青衣女子和蒙采芹同时叫出对方的外号。
蒙采芹笑得很开心,上前给了女子一个白眼,道:“你不是说不参加苦心路历练,这回被我抓了现行,还怎么狡辩,想不到你是这样的薛春泥,看错你了。”
青衣女子嘴唇很薄,撇出一抹讥诮:“你以为我想浪费时间在无聊的路上,傻乎乎赶路?还不是没人来,家里临时抓我顶包。”
女子眼中满是怀疑,上下打量着蒙采芹,语气中充满严重不信任:“不到两天时间,蒙采芹,你能解出‘角宿’残阵图?我将薛字倒过来写。”
“哈,你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今日定叫你见识本姑娘的厉害。”
蒙采芹一改平日的沉稳性子,在好友面前大包大揽显摆,朝微笑的徐道友眨了下眼睛,她要给好友挖坑了。
庄亦谐忙打岔叫道:“原来你们认识,早知道让薛道友出面,我也不用多花一颗晶髓石……”
南宝林哈哈笑着打断道:“庄兄你反悔也来不及了,买定离手,概不赊欠。采芹,还不请你朋友进厅堂落坐喝茶。”
两天下来,三个性格相投的修士已经混得极为熟悉。
他当然不能让庄亦谐拆台子。
蒙采芹拉着青衣女子,笑着介绍道:“薛春泥,我朋友。”
又介绍了南宝林三人,走进厅堂,蒙采芹将那张解出来的阵图,很有气势地拍在好友面前,道:“傻妮,将你的薛字倒过来写啊。”
好友不就是拿来坑着玩的吗?
青衣女子拿出纸笔,蹙眉盯着阵图,沉浸其中核算填写的数字。
庄亦谐很热情地反客为主,“喝茶,喝茶,辛苦徐道友,咱们同为道家门下,还没请教徐道友在那座道观清修?我是等闲观修士。”
徐源长脸上漾起真诚的笑容,他与等闲观有缘啊,又结识一个等闲观道士,不过该收的报酬不能手软,道:“徐某散修出身,目前在清平郡任职捉妖人,今后有暇,庄道友游历清平郡,可一定得与小弟打声招呼,由小弟做陪尽地主之谊。”
“一定,一定。”
庄亦谐笑呵呵客气:“徐道友今后到了原阳郡,必须我告诉一声。”
述话喝茶,交流玄学,很是热闹。
半个时辰后,青衣女子放下毛笔,很是震惊看着蒙采芹。
“不可能啊,你怎么能算得这么快?你以前和钟师傅学过?还是见到过完整的阵图?”
“薛春泥,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是你不能怀疑我的阵道水准,服气了吧,以后记得叫师姐。”
“蒙师姐,你教教我推算的过程,这阵图太多陷阱,你怎么破解出来的?”
“钟师傅说你太笨了,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等你基础打扎实再说吧。”
蒙采芹以师姐的身份,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扬眉吐气教训好友。
至于纸能包火多久,有多久算多久。
青衣女子骂不还口,纠缠着虚心请教各种问题,大有不教她,今天就不回去的架势,赖这里不走了。
庄亦谐很爽快地拿出一颗晶髓石,交付给徐源长。
麻烦解决,一身轻松,明日终于可以启程。
徐源长特意去了一趟霁月楼,拿出一对他从花间秘境带出的灵木花瓶,作为礼物感谢蒋泉掌柜的仗义帮忙。
蒋泉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独特的瓶子,千年份的灵枣木材料,和精妙绝伦的雕工,竟然只做出暴殄天物的法器,是哪个败家子的大手笔?
待听得这对瓶子出自花界异域,是徐兄弟偶然间得到。
顿时觉着不一样了。
物以稀为贵,这礼物送得他不能拒绝。
不管是自己摆设,还是拿来送长辈,都算一份别出心裁奇珍。
这兄弟讲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