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长诺顿并不希望段明渊与监狱里的人工智能过多交流，原因是这些年来的人工智能的行为越来越古怪，也越来越趋近一个真正的人类。
诺顿很确信，这背离了设计师的初衷。
当初为狱囚星监狱设计人工智能的研究者思路很简单，他只是希望剔除人类的主观情感，打造出一个不带有任何个人情感的审判者，以确保每一个犯人都得到应有的审判。
段明渊倚靠在床上，翻阅着诺顿临行前给他的监狱手册，手册上记录着这个监狱悠久的历史。
距离人工智能的诞生，已经过去了上百年，当初制造它的团队也早都寿终正寝，“判官”也就成为了他们留给这个宇宙最珍贵的遗产之一。
但实际上，这项研究的雏形并不是为了打造出一个公正的审判者，而是一个记忆提取的工具。
这对于公司来说是上个世纪最重要的创造之一，“判官”只是这项技术衍生的产物。
无论被送往狱囚星的犯人是否愿意，都会在通过那一扇闸门前被检索记忆，随即判官会根据他们的每一个罪孽与善行相抵，给与他们最终的判决。
尽管监狱手册上没有明说，但段明渊却能很容易想到寰宇公司急于将这项技术应用于狱囚星的原因。
判官的诞生充满了正当性，它所审判的每一个罪犯都是在宇宙中犯下累累罪行的恶徒，如果交由人类来审判，就只会得出“死刑”这唯一一项判决，这是目前宇宙法律中最严厉的判决，然而在司法实践中，人们发现对于这些通缉犯而言，死刑早就失去了威慑作用。
这些恶徒背负了太多罪孽，他们很清楚自己一旦被捕，等待他们的横竖都是一死，因此变本加厉。
判官则第一次将他们的罪孽进行了精确的量化，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它都被人们视作公平、公正的代言人。
这正是寰宇公司希望达成的效果。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将这项技术名正言顺地进行广泛的使用，从而收集到大量的实验数据，以供他们进行更多的调整研究。
读取记忆真是一项便捷的能力，让他们在各个方面的工作都可以省去大量不必要的精力，直接打开对方的大脑，读取自己想要的内容。
叛军、商业竞争对手、其他文明的要员……
在这项技术面前，没有人能再对公司保留秘密。
没有人比段明渊更了解这项技术的好处，时至今日——在一个世纪之后，这项技术早已成为了寰宇公司的常用手段，在商业、间谍、审问等领域得到了更广泛的利用。
但人们也往往会忽略这项技术的危险性。
在诸多能力的延伸中，读取记忆是段明渊最不喜欢使用的能力之一。
人类的大脑就像是一台储存了大量数据的电脑，当你深入检索这些记忆时，所得到的并不只是你想要的部分。
尤其是对象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
记忆与恶毒的情绪会对检索记忆者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其过程就好比一场第一人称的电影，在那些不停闪回的片段里，你会与记忆融为一体，经历他所经历的过往。
这恐怕也是这个项目的研究者坚持使用人工智能的原因，他认为这世上只有人工智能才能经受得住如此多负面情绪的洗礼，在见证了宇宙间的罪恶后还能保持本心而不受影响。
在暮年，研究者并没能在鲜花与掌声中暗度晚年。
寰宇公司非常重视他所创造的财富，重视到希望他在死后，将所有的知识都毫无保留地交由……全人类来保管。
因此这项技术被多次运用到了研究者身上。
用这位“判官之父”的话来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脱光了的妓女，毫无隐私地被人查看。
段明渊不知道这算不算自食恶果，但是从现任典狱长的担心来看，人工智能似乎也并不如研究者们所想的完全不受这些负面情绪的影响。
在最近这数十年来，它们变得越来越神经质，行事风格也越来越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段明渊注意到了一个微妙的数字。
这些变化的数字都指向了一个人。
爱森堡-阿德勒。
这位天才的刑期为1603年，是狱囚星监狱中刑期第二长的人，这意味着他无论如何减刑，都不可能再离开这个星球，因滥用职权而在“茧”化战争前线所造成的死亡全都被算到了他的头上。
爱森堡虽然从未亲自动手杀过人，但这座监狱里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罪犯比他带来过更多的死亡。
段明渊不由对创下监狱记录的1721年刑期的人产生了好奇。
他很难想象究竟什么样的罪孽，才能获得如此刑期。
颇为遗憾的是这个犯人因为太过危险被关押在了监狱的最深处，禁止外出，禁止探望，也不被允许参与任何一场试炼，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身份，所有人都只能通过1721这个数字知道他。
于是1721就成为了他的名字。
作为狱囚星监狱里刑期第二长的人，爱森堡-阿德勒也有属于自己的监区，这让他不必和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们打交道。
监区的环境也算不上恶劣，至少要比其他地方舒坦得多，有干净的水源和像样的餐食，用囚犯们的话来说，那里像是人住的地方。
想要见到爱森堡-阿德勒并不容易。
人工智能禁止任何探望，就连狱警们也没法进入爱森堡所在的监区。
这似乎是因为公司动用了一些特权，让爱森堡即使在被囚禁的情况下，也能为公司做出一些贡献。
这些贡献将用来换取他在监狱里相对自由的生活。
但是从摩尔根七世与“支配之键”的事，可以看出爱森堡在狱囚星并不安分，他通过某种方式和商会勾搭在了一起，还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卖给了商会。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段明渊观察到狱警们和判官的关系十分微妙，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似乎只是因为狱囚星监狱在明面上需要保持人类与人工智能共同管理的状态，然而监狱内部的情况是，就连典狱长诺顿在判官面前都没有什么话语权。
那么他作为一个外来者，就更不可能申请到探望爱森堡的权限了。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段明渊的思绪。
“门没锁，请进。”
说罢，熟悉的机械狱警推开了单间的门，从他来到狱囚星监狱的那一刻起，判官似乎就对他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诺顿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判官很少邀请人来监狱做客，受到“邀请”的人，他们的下场往往都不怎么好看。
“请您放心，海盗们已经安排完毕了。”
机械狱警说道，“接下来就都是我们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