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光锥外的风筝 > 第三十四章 无声

  “那时的你多么可爱,总是......”

  “我知道自己比较愚笨,总是找不到阎浮路的路口,给我...一点时间。”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最看不起我的他!”

  “我懂了,因为你现在与他,一样看不起我。”

  “师傅,我还差几分?......嗯嗯,我一定会继续努力!”

  “师傅,这一次呢?......”“师......”

  “我..好的,谢谢师傅提携。”

  “师傅,我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只是工具...旧了。”

  “他是你的新徒弟吗?”

  “月快落了,我又该去哪里?”

  “别打了别打了,师傅。”

  “我要去哪?”

  “这座高城那么大,为什么没有我能走的路。”

  “那就出城吧,即便是代价是死亡。”

  “可这一月城外的是泪海,是愚笨的我能争渡吗?”

  “那又怎么样......又怎么样?”

  “又有谁在乎呢?”

  “阿娘,愿我下辈子,还有一次机会做您的儿子。”

  “每一条大道都好宽啊,可为什么上面行走的人,这么少?”

  “城门好高。”

  “这些人怎么都不理我,也不问我,我该怎么说要出城去?”

  “怎么说呢?”

  这些,只是他无声的心言。

  是的,他几乎没有开过口。

  露出显得痴傻的笑容,是他做过最多的一件事情。

  王常阊从没有开口提过,自然也不会有人听到他的诉求。

  即使偶尔能说出口的话,也会被无视,得不到反馈缺少练习的他,自然越来越少言寡语。

  而持续漫长时间上的刑期,也会慢慢地剥夺他不多的开朗、乐观、自信。

  因为最初的他,也不是这样的。

  ......

  王志德伸了个懒腰,今月注定又是平凡的一月。

  城门鬼在月升时,只是一群恶着脸的平凡人。虽然不忙碌,但也要轮班做些迎来送往的工作。

  但这一月以来,也仅仅开了七次城门,所以他们大部分时都是无所事事的。

  毕竟这份工作的重点是另外一面,只有高城走进黑夜时,它们才会重新找回自身的价值。

  这也很合理,他们总得在月升时,松懈一下紧绷的心弦,才能在月落时,依靠着这根弦拉回自我。

  只开了七次门,不意味着他们只见了七个人,有像王家小姐那样拖家带口,也有像施家西施那般独泛泪海的,更有想出城却错被拦下入了歪路不计数。

  在看人这一点上,王志德很有发言的权利。作为走到鬼路二的心鬼前辈,他的目光锐利,看人从来不出错。

  这不眼前这个有些时月,也有些痴肥的男子。王志德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迷茫,踌躇与犹豫。

  这时候王志德觉得自己该推他一把了,既然已经到了路口,又怎么能因为困惑不走上路呢。

  ‘鬼路也没有那么可怕嘛,不能光是听从高城里的谣言。’

  于是,他走向前去。

  依靠着栏杆,让自己显得低一些,平易近人一些,而后说道:“你想走这条路吗?”

  王常阊抬起头,看向身材高大的城门鬼,心想终于有人搭理他了,自然首肯道:“想。”

  王志德没有意外,转身看了看其他城门鬼躲避的眼神,他没有意外。

  自己找到的嘛,叹了口气道:“我可以教你。”

  “唉~,走路...也要教吗?”

  王志德眼睛一瞪,这下子他真的意外了,迟疑道:“这条路这么难走,你能自己走?”

  王常阊看他质疑的眼神,本就对各种事情上都缺乏信心的他,也不确定了。

  ‘也许出城就是要教的吧。’他犹豫道:“师傅,那......应该怎么走?”

  “没事,师傅教你。”王志德阴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哦~。”王常阊比较迟钝,却不自觉地想道:‘这个师傅,好像有点傻。’

  .......

  日眼星永恒不变的日冕出现了短暂的迟滞,构成天边光幕骤然一个庞然巨物遮蔽,使得光芒为之顿步。

  因此也形成一大片新的阴影,新的阴影不断遮蔽吞噬的原有的锦袍。

  这场意气之争,也赢来了胜利的一方。

  能够感知到这场争斗的人,不止一个。

  但除了心鬼之外,并没有人觉得王常阊会赢。这个结果注定令五名城的许多人,都感到意外。

  但同时意外中,又能自得其果的人,才是五名城中真正的棋手。

  五名城是一个很方正的棋盘,却不是一个用计算可以穷尽的棋局,复杂多元混沌体系嵌套中的五名城,每一个位置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做出令棋手意外的举动或是际遇。

  棋手有时也是棋子,棋手与棋子的分野,在前者在很多时候,往往能够产生更多对于其他棋子的影响。

  所以真正棋手,首先接受了自己是一名棋子,在其次谋求也从来不会是一点一滴的得失,与人海攒动中的一二。

  这也是王家小姐,与这四家现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生死之敌,而他们之间却依然维持着一定体面的原因之一。五名城的历史太久,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五名城棋盘上,五名绝大多数时定然是棋手,而且是最重要的棋手。

  棋手也是人,算是吧。

  各个棋手的风格,自然会有很大的不同,这种不同。既影响到过程,也影响结果。

  其中武家重势,金家重通,石家重基,而单家重变。

  所求所行的不同,也决定五名城的重量,在各家心中是不同的。

  单家大部分时候是变革者,他们把王轩骄变没了,已经足以满足他们很长时间的期许。

  作为胜利者的他们,现在于五名城是最自由富余的棋手。

  有余力才能关注不影响全局的小棋子,例如闻到了笑脸蛇果的单柔。

  现在的王常阊只是成了一个被看见的棋子,或许他会有成为棋手的那月,但依然不是现在。

  ......

  遮蔽半个日眼星的六根擎天之柱,很快便消失了。

  刚才欢乐鬼的力量,不是虚空榨出来的,这其中有王常阊的爆发、王志德的支持、与阎浮垂落的几滴树液。但更多是来源于日眼星本身,它并不是一颗正常的天体,各种意义上都不是。

  即使是最接近的视觉层次上,它所体现的球体依然是一种感知偏差所致。

  从直接意义上,从与五名城的连接上,日眼星更接近的,是城门鬼阎浮的天空,而不是矗立于虚空中的那片大地。

  球体的形状,只是一种维度视差。

  一种无边二维紧致曲面流形,导致于具体观察者眼中呈现出的,一个经过压缩的结果。

  换句话说,师徒二鬼跋涉的地方,从来不是一片大地上,而是块他们无法感知完整的天空,更高的说是一片无法言说的空域。三维的信息,也许是更高维度上,一个他们本不该出现的时空中,被五名城阎浮与城门鬼的每一个个体感知,同时转化编译不那么客观的可接受结果。

  总而言之,他们看到日眼星,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但它也某种意义上存在着。

  日眼星发生的事情,大多数是虚假的,大多数。

  锦袍眼中欢乐鬼轻易地碾碎了它,这一点也是虚假的,因为根本没有什么锦袍。

  既然这里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有些地方就说得通了。

  第一,它们一路所行皆是虚妄,却并非简单的幻梦一场可以形容。

  锦袍是虚假的,无乡的魂是真实的。

  鬼怪的身体是虚假的,他们行走的路是真实的。

  师傅的智谋千里是虚假的,徒弟的一团困惑是真实的。

  心鬼的濒死是虚假的,欢乐鬼的困境是真实的。

  ...

  这里的真假掺在了一起,并且许多真假之间没有边界。

  第二,这条路只是城门鬼阎浮上的一条分岔,一条名为欢乐鬼路的自我之路。所行者只有王常阊一人,其余的一切都是这一筐真实与虚假,对他这条路上干涉。

  换言之,这条岔路的主人是王常阊,由这条路衍生的实景也是由王常阊的认知锚定。

  日眼星是一片鬼的未知空域,它包裹着城门鬼这棵已经歪掉阎浮,让其保持一定生命力。但它不是某一个鬼的。

  但此刻此地的日眼星,却只是专属于王常阊的漆黑天空。

  不过...这不会长久。

  ......

  师徒二鬼的主体意识,无法脱离五名城主场长时间存在,路走完了,它们也到了返航的时候。

  而现在如此强大的欢乐鬼,里面掺着虚假要远多于真实。所以它现在和纸老虎一样,只有一层皮相,里面甚至连根草都没有。

  唯一的真实,是王常阊战胜了一次懦弱的自我,并在城门鬼阎浮上挂了一个笑脸蛇果。

  这样的认知不需要没有耐心的心鬼师傅阐述,即便是它愿意阐述也存在某种偏差。因为欢乐鬼走到终点的同时,也会以一种更简洁直观的感知方式,获得它该知道的一切。

  不是看到、听到等,而是直接出现在它认知结构中的填入。

  认知的结果,同时作用于这一颗日眼星。

  被替换、被干涉的五感,从王常阊鬼路一的终点后,便是衰落的开始。无法被佐证、见证的颠峰,缺少为之添火的心,跌落的速度会比单纯想的还快。

  擎天的欢乐鬼始终是一种幻想,城门鬼末役王常阊,才是相对真实的那个他。

  处于幻想中的王常阊举目四瞰,已无敌手,也无见证。

  他低下头看着脚底下的日眼星,如同一颗不发光的黑色弹珠,这种熟悉的渺小与遥远,这种视角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它手中抓住日眼星,现在这种尺度关系,这颗星球已经不比它大上多少。

  它此刻模样就像是一只毛毛虫伏在黑色弹珠上,这只毛毛虫向着侧面伸出了头,试图向着日眼星的后面望去。

  日眼星的日冕天光紧紧围绕着球体的边缘,却无论怎么跑都找不到光的源头,也无法找到自身在星体上位置。这也早就引起了欢乐鬼的好奇,只是当时的它渺小的像是恒星上的蚂蚁,根本无法看清日眼星的整体。

  而它又好像在遥远的地方,看到过这颗星球,曾经模糊却整体的预览过这颗星球。

  现在它变大了,大到可以扒着这颗星球,将头探向日眼星的背后,寻找这道天光的来源。

  终于它看清了日眼星后面的图景,也看清了天光的来源。

  师傅说过,他没有睁开眼睛。

  是的,他的确没有睁开眼睛。

  现在也没有。

  他初入日眼星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只是在另外一面。

  因为它看到的是他,是他自己。

  不是时间悖论,他们同时存在着,也紧密联系着。

  耀眼的光芒中,一个矮胖的男人眯着眼睛,试图看清这边。

  欢乐鬼下意识回避了男人的目光,却发现自己的六肢早已盘在日眼星的地面上,尽管它试图向内收却仍露着一部分在外面。

  它一瞬间想起来了之前它看到了六座大山,六肢也顿在原地,不再挪动。

  原来......

  阴影蔓延吃掉了欢乐鬼,也吃掉了日眼星,因为那个男人挡住了那边照射过来的光。

  世界陷入了黑暗,一切归于寂静,一切也溺于死亡,死亡在使鬼阎浮生长。

  它既是枝丫,也是养分。

  视角变了。

  它回到了他的视角,这是一个过程。

  漆黑的球面在他眼前变淡、变远,黑暗向着他也开始蔓延。

  山巅也是深渊,球形的维度收敛的反面,是360度的无死角展开,这就是日眼星,这也是一片某种意义上真实的时空。

  这时日眼星的概念已经发生了变化,在他不看向那颗星球时,日眼星的曲面从内敛,变成展开。展开在他所能感知的每一处黑暗面。这时的日眼,才是城门鬼阎浮共同感受的天空,不是它一个鬼的星球。

  他不再惊慌,他需要开始慢慢适应黑暗。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他太冰冷,太黑暗了。

  他还不能回头,因为身后的光太过于刺眼。

  他需要先接受黑暗,才能缓缓地走向光明。

  直到他成为一具尸体,直到他眼前只有漆黑,直到这里的一切失去意义。

  溺于黑暗的欢乐鬼死了,来自五名城的王常阊活了。

  他没有成为真的尸体,只是一种临界。

  王常阊接受了黑暗,也就做好准备,迎接身后的光明。

  他转过身来,光芒洒在他的身上发出灼烧产生的‘噼里~啪啦~’声音,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反而很舒服,也有点痒。

  他像一个婴儿一样蜷缩着,他在继续等待着眼睛的适应,期许着应有之地。

  终于刺眼的光芒,有了形状。

  是一座城,五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