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缓缓地站立起来,张大嘴巴打了个困顿的哈欠,然后轻摇着猫步离开了。
身属异类的它,很难与这份悲伤共情。
因为人类的事情,本来就与它无关。
冷静客观的将这一幕记录,已然是它受修铭影响的结果。
而此刻这段水面下的纠葛,也终于在所有客人面前呈现。
石心姬离开了,离开时她细致地从李八巧身上,抹除因为她多余举动而造成的痕迹。
这在其他音家上都不是不曾出现的动作,原因自然是石心姬在刺杀她们时,连她的脸都不曾在她们的视线中驻留。
完全是骤然的崩逝。
裴焕也看着这一幕,到此案件的最大的疑点已经解开。
真凶就是石心姬。
而动机是与李八巧有关的私人仇怨、利益倾轧?
其他的音家,只是这场案件中无辜的被牵连者。
这应该就是真相,但依旧不是全部的真相。
她的动机存疑,明显存在的幕后之人,还有那些客人之死?
更令他疑惑的是,她不是站在明镜之下吗?
那为何扣心关的过程中,只有修铭被高亮选择,她如何能逃离明镜的铁则?
答案似乎就在他的眼前,加上幕后之人的猜测,那个足以让所有异响消失的名字,已经停在了他的嘴边。
而他也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怀疑,神色凝重地低头注视那大字型的身影。
五名——小石至,他才是最后的主谋吗?
那么...为什么?
裴焕眉头紧皱。
不知为什么他要这样做,这样的理由很好找,况且她们的对话里也透露了不少讯息。
是为什么还有纰漏?为什么支持自己?为什么一路旁观发展到此?
引得潮水攻坚,对他有什么好处?
如果说他刚刚不明白修铭在想什么,现在发展到此,他留下的后手掀开水面的迷雾。
裴焕已经较为相信,修铭在其中的作用,更像是意外中的应对失措。
目前来看,他们也许是站在一边的。
石心姬到底为何这样做?她言及的幕后主谋是不是她身前的男人?
而一定知道一些,却依然选择视而不见的小石至。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似乎才是目前最大的谜因。
拥有不同且交织的根系,是人能在这斑斓时空生存的重要特质。
既然拥有着植物性的特征,被拔出萝卜带出泥,似乎也变得司空见惯起来。
裴焕查到过的大案,除了极少数的激情杀人,大多数时候也是拔萝卜的窝案。
仰仗明镜高悬,他只要有勇气,连智慧都不一定是必选项,就能一路披荆斩棘。
只是现在他们好似在扒一棵大树,一棵可能嵌在城底最深处的大树。
扒出这棵树,无论是否公义,却有可能对五名城主体造成一定的破坏性。
那时,谁才是那个罪人?五名城人又会觉得哪边才是真正对的人?
裴焕开始怀疑自己还有勇气吗?
他看向修铭,对方依旧是那套公式化的笑容,既不近也不显得远。
修铭,他知道这份可能吗?
应该是知道的,毕竟他一上来就将自己打成了共犯,多少带着破釜沉舟的气息的。
那么,他有继续下去的勇气吗?
说直白一点,裴焕他在挑选可能的盟友,因为要继续下去。
很大可能已经不是他一人,或者他身后的明镜分枝可以承担的呢。
这里每一个人都交织着不同的光影、根系。
修铭身后的阴影,异星灵的身份等等,都是裴焕如果要坚持本心后,必须要指望的力量。
当然还有场中的客人,他们容易被改变,但事实拥有决定性力量的大部分人。
裴焕做了很久的准备,所以思索到此,答案自然而然的出来了。
他不是选好了吗?
早就选好了。
所以他现在看向修铭。
......
天镜的内容以大金作为锚点后,也许是大金的特殊。也许是因为是第二遍的缘故,明镜的本体从远离开始变成返回,所引起的不同。
这一次,天镜是正序的播放着内容。
更加符合人类的观察习惯,也更像事件又重新发生了一次。
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三大音家的死亡,也明白了李八巧很可能是导致一切发生的源头。
少数人将罪责推给李八巧的人,认为是她得罪了大人物,引来这种祸事。
楼主不是拿来耀武扬威或是单纯赚钱的,她应该保护好她楼里的姑娘,这件事情她虽然是受害人,可她依旧有罪!
大部分人也有类似的怨气,但无论如何人死了,且她的无力也被所有人见证着。
悲伤溺流成海,无论如何楼里的客人,本来就是大音家的忠实拥趸。
亲眼见证着自己在乎的人事,被一双大手仿佛不在意般的冷漠撕碎,让许多人内心都发出了无可抑制的怒火。
他们想将石心姬撕碎,扒出她的心,看看是否像是传言一样是一块石头。
更要看看她背后的人,还有谁?
不过这一次台下客人的言语反应,还是以悲伤为主。
也许,毕竟三大音家已经死了一段时间,眼前的一幕不过是刺激到了他们的泪腺。
也许,他们也已经想到了,需要让堂堂上华宫宫主,用奴颜去当一把刀的人,似乎已经是一手之数了。
他们满心愤怒,可终究没有丧失理智。
他们也在精明地看着台上,台上角们尚未暴露想做什么?
风刮起了前,盲从的浪花也没有方向。
......
修铭抬头看着天镜,这一次他在外面,观看着与刚刚‘亲身经历’的不同流程。
人在镜子内外,最大的不同是思维的流速。在镜子里他被时光裹挟,始终用自身的意识锚定着天镜的时序。
简单的说,他没有多少思考的空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在镜子外面,他的思维不必与镜子内部同速。
是一种抽离的第三视角,也是客人的视角,就像是看一场戏一样。
一边是梦中人,一边是戏中角。
两者本是一人,看起来却截然不同。
其实也不太相同,原来他记得这么多的事情,他自身却始终未曾发现。
记忆,一定程度欺骗了他。
视角差异翻找出了,他主动、被动筛选遗忘的许多细节。
例如,她的焦点。
哪怕是她看的是全体的客人,却始终在视线余光中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他明明感知到结果,却被他以一种纷杂的思绪线头,剪短抛弃将自己维系成一个完整球形线团。
原来是他的漠视,导致了许多问题的发生。
原来凶手中真的有他的一份,苦涩愈酿造只会愈苦涩。
第二次‘亲身经历’不仅让他发现了许多未注意到的细节,也让他对自己的‘冷漠’多了一份残忍的审视。
修铭明白这份‘自我苛责’终究只会是暂时的,很大程度也只是在事件恶化结果中自身作为的不满。
在还能做些什么改变时,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最多只是一份诱因。
他也不能预测未来的成相。
被偏爱也非他的选择,而是那一份目光‘自行’触摸了他这块冷冰,如果他始终完全不在意,他不需要对此付出任何的责任。
况且身为一名超凡视界的拥有者,一名超感的感知磁体。
他选择一定程度的关闭、筛选感知的阀门,或对进行阈值设限达成限流的目的,都是对自己脆弱人形与主体意识的保护。
五名城人的自主意识都是人形的。
人形与自主意识,是框架与内容的关系。
人形束缚着自主意识,也维系着自主意识不会向着不可名状方向发展。或崩散于虚无,或深落于深渊。
水面上的五名城,从来只能容纳这样的人存在,多一丝少一丝都会经历不同的浮沉。
这也是超凡的五名城,会在核心地带呈现褪凡特性的一个原因。
城里的人,受限的自主意识享受着这份安全,也不得不成为自身水桶的短板,让许多越级的长板感知,浸润而来的云汽露水不会一刻停留在桶内。
这一点在即使没有任何特殊的最普通五名城人身上,也是如此。
毕竟人连相隔仅一月的记忆,都会出现不可避免的模糊。
这个桶一直都坏的,上下都会漏水。
越强大的五名城人,也往往有着不同但愈加大的感知范围。
所承接的水份只会越多,所能保留不流逝的水份,却是相差不大的人形冗余量。
在试图向上走,妄图沾染神明职能的五名城人面前。
自身所限从来不是他们选择抛弃的桎梏,而是在时而潮涌、时而汐落的高城潮汐中,始终要保护的最后一桶水。
毕竟这桶水,才是各种意识上,最核心的自我。
城里的所有人都在守着自己的这桶水,也在桶身的外围不断钉着一块块补丁,缓解无法避免的大潮落去时的水位下降。
这是五名城,以人出发的最核心动力。
一种朴素基本的生存至上。
这一点,城外人修铭一如城内的许多人。
感知越强大,一定程度上越会衬托着自我之桶的渺小。
所以在偏爱,未酿造成为危险的时候,它将不得不排在一大堆实时的感知通路之后。
当这份偏爱已成为遗憾,危险已经发生,一切成为不可逆转、且不断逝去的余相,超感的人才会反应过来。
惊醒般寻求其中的因果,推理自身逻辑中缺失的一环,以维系着自身的继续自洽。
直到此时,他们依然‘自私’,也许让他们愤怒的不是案件本身。
而是那份难以置信,仿若自身被愚弄了,是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恶意。
修铭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没有接受那份唯一偏爱。
却在事后,升起了‘赎罪’般的罪责感。
他在意的不仅是‘自我之桶’上原来有一个空洞,还是这空洞如此的明显,他却从不愿意多看一眼。
甚至主观的将其认为,是泄压的必要缺口,不涉及他在意的核心领域。
从这个视角认知‘自我之桶’,它在主观剪除一些长板之后,反而能够更加的闭合。
闭合成为一个有缺口的球形水桶,它虽然仍旧在漏水。
但其中的主体意识,却已经可以通过翻滚桶身,控制哪一些避险的空洞应该在水体的上面,不会成为水压之下被冲大的豁口。
有舍有得。
构成认知主体的记忆,它始终在倾泻外漏。
但主体意识始终有选择,可以保留自身认为最珍贵的部分,让其在一轮轮的循环中,始终在这桶内有一块不大的位置。
桶内的内容物不止是记忆,但最多内容应该是记忆。
天镜检视了他当时的桶内内容物,与一部分已经在桶外的记忆,构成与他有关的客观发生。
然后又在相同时空,替换了更关键的锚点后,真正还原了事情发生的真相。
这些内容都是真实无法被篡改的,但其还是因为锚点人物的不同,被一定程度的有选择呈现。
哪怕它是无限趋于真实的镜像之影,它仍旧要受人的影响。
真相只有在有人在意时,且有一定力量的人在意时,才有希望被还原。
修铭至少是有一定力量的人。
他正在践行着还原真相的路,原因或许是他的遗憾、与自觉该做的迟到补偿。
修铭思绪纷扰之中,那道代表死亡的红影再度出现。
......
“宫主大人,我部已经完成菁水楼的全部查探工作。”一名面貌年轻的客人,躲避了菁水楼保家视线,正在一处廊道阴暗角落大礼跪伏道。
他汇报完后便死死地屏住呼吸,不敢多问。
更加不敢抬头看那抹妖艳的红影,在他眼里那是死亡的代名词。
被大礼参拜的人正是石心姬。
石心姬并未完全展露自身,只露出了半截身体与头部,神情中似有着回味。
发紫发黑的长舌头,不住的舔舐自己的唇部,让它在迅速干裂与口津滋润中反复变化。
雾气本是水汽,长时间维系这个姿态,她这具身体已经快要报废了。
她的时间也不多了,此刻却仍旧在走神。
她想象过无数次刚刚的那一幕,却仍然不及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导致她预料不到的欢愉迭起。
潮水不止,余韵仍在。
她甚至差点在红雾行走中,撞到墙里留相。
因此她没听清他说什么......也不重要。
上位者的沉默,让这个年轻人更加的恐慌。
不管额头沁出的冷汗,他声音颤抖地问道:
“宫主大人,我部计划中撤离因为明镜之人的干涉失败了,如今我们该怎么做?还请宫主大人下令。”
依旧是沉默。
他变得很着急,离席久了。菁水楼那些废物保家也会发现端倪,而大人不知因何将他部全部集中一个席区。
万一被那些保家询问,他不知道会不会害的他部因此被盯上。
像他们这样离群的聆星耳子,在五名城内处境本就不佳,现在只能依靠宫主大人的庇护了。
可是宫主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明镜之人干涉是意外,那裴狗似乎已经嗅到了他们身上的气味。万一他们被盯上,宫主大人也会被牵扯而出啊?
那扣心关,他们一定是不能走的。
尽管他们只是知道一部分碎片,但互相牵扯拖拽下,以裴狗的能力一定能拼凑出大致的全貌。
要他来想,局面越来越差,但至少不能让裴狗现在咬到肉。
这样才有转圜的空间。
现在只有依靠大人的特权,避开这直视的目光,至少离开这沸腾的会场中心吧?
宫主大人,如何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耳子段明宇,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抬起来头,余光窥视着红雾中炙烧着肉体。
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饿了。
即使生死在前,说不清是哪里饿了,也许都有。
压在地板的手部缓缓地捏紧,他压住自身的疯狂欲望,那不是他该觊觎的存在,因为他们本质上不是一种生命。
她在想什么?我还能帮她哪一些?
他第三次开口说道:“宫主大人,局面崩坏至此,多是源自那裴狗的妄加干涉。
但说到底,是最上面那位大人的纵容,也许...也许......
大人该凭借那份血脉,让最上面那位大人,稍稍加以干涉了。
这是我部,目前基于短见给出的不成熟判断,还请宫主大人指摘。”
石心姬回过了神,红雾不再起伏不定,有了短暂的稳态。
她意外地看了一眼匍匐的人,竟然能看到这个层面,倒不是个完全的蠢货。
有些可惜了。
这个法子她当然想过,只是......事不可为。
再说还是看得太浅了。
向来只有他们给至上之人铺路,何时会有至上之人会亲自沾染灰尘,甚至为他们...擦屁股。
石心姬嗤笑出声。
为自己这灵活拟人的比喻,感到了一阵子愉悦。
浮尘还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啊,总会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叩心关确实是她未曾预料到的麻烦,只是这个麻烦并不难解决。
她这不是就来解决问题了吗?
石心姬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回去吧,我已经有了法子。”
那温柔的声音,让段明宇内心痒痒的。
他短暂的失神,不知不觉地就起身离开。
什么也没有问,好像他只是需要一个答案。
“嗒嗒~”脚步声有点乱,就像是主人的心境。
转了两个弯,他忽然一阵惊醒,他疯了吗?
竟然忘了这一点。
这可是在保家的巡视中区域,他怎么能如此的大意!段明宇马上变得警惕,开始机敏的观察周围环境。
同时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不再存在。
当然不是彻底没有,只是被他的能力局限在一个小空间内循环,这也是每一个聆星人都有的能力。
是对声音的简单的控制,就像是一个笼子。
胆颤心惊中他安然回到了坐席,待其中一名保家视线与他交汇时,他回了对方一个“兄弟,执勤辛苦了。”的宽慰眼神。
后者善意的点了点头,又去了别处巡视。
“表哥,你去了哪里?我有点害怕。”一名少女拉着他手说道。
“长长,表哥去办了事情,别急啊,很快我们可能就可以走了。”他小声地安慰说道。
段明宇看向了她,目光中有些愧疚。
说到底,她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人。
他们干的不是好事,虽然不知道一开始他不知道,这番被他们踩点打探中的人中,会有几人受到真正的伤害。
可他一开始就明白,他们就是一群帮凶,他还是选择做了。
原因很多,却无甚新意。
“可是怎么离开?那些长得很吓人的保家,不都一直盯着我们了吗?”段长长疑惑地问道。
段明宇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
“表哥找了一位大人物,她应该有法子,我们只能相信她了。”
“对不起啊长长,都怪哥哥们能力低微。单独行动太扎眼,才需要你们这些妇孺老幼打这个掩护。”
段明宇愧疚道,这番意外让他们这个群体所有人都陷入了险境,而他作为决策者要背负其中最为主要的责任。
“表哥,你不要看不起人。我也是聆星人啊,我也能成为一名的耳子!”
段长长气鼓鼓道,什么妇孺老幼?不就是时月小了一些,以后比你厉害多了。
“哼!~”
段明宇挠了挠脑袋,貌似说错话了~
他轻轻地揉着她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道:
“傻姑娘,你以为的耳子,可不是真正的耳子啊~再说老祖母早就说过,你以后不需当耳子,你又忘了。”
“为什么?”
“咳咳~想从耳子嘴里挖出秘密?真是傻姑娘一个。”
“什么吗?又是这样!”段长长更加生气,甩开了他的手。她不是小孩子了,这些哥哥们却依旧什么都不跟她说!
气死了,这个月都不会理他们了!
段明宇当然不会说,并且最好是永远不说。
他做的不是好事,可他分得清好坏。
他只希望最后的业报,不要祸及家人就好。
一家人,两颗心。
一颗漆黑如墨,一颗炽红赤子。
终究瞒不住,只能藏于一时。
至少目前,两颗不同的心,是共频振动着。
这让段明宇终能找到一丝慰藉,在等级桎梏的五名城中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让他不至于完全的行尸走肉。
他感谢她,所以也想保护她。
也要保护这颗未受侵染的心,尽管注定自作多情。
他从紧张的情绪中平复,脑子逐渐的冷静,不像刚才那般想什么的匆匆忙忙。
台上角唱的戏,已经开始波及台下。
这该死的裴狗在裹挟客人,也在利用客人。
怎么办呢?宫主大人,她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全身而退...的办法,除了那位最上面的大人干涉,谁又能拦住这头紧追的凶狗?
字房的其他客人?如果宫主大人出手纵横,也许可以。
段明宇眼前一亮,他好像猜到了宫主的法子。
水温过高、潮汐过急。
会烫伤、会破坏水里所有鱼的生存环境,让字房的大人们感到集体威胁,只要再有宫主大人当出头,他们定然可以景从!
这样不需要那位最上面的大人干涉,也能强行平息这烂潮之患。
虽然这个会有异议,可只要人心一散,楼门洞口之后,一切对裴狗来说都会是覆水难收!
段明宇相信他能看到的东西,站在更高位置的宫主大人,一定早有察觉。
这是赢最多的法子!
只是...宫主大人要何时出手?我们需要充当平息非议的一部分喉舌吗?
段明宇尝试以宫主大人的角度,猜度着自身该如何配合?
恍惚中,他下意识忽略了这份他推测出的计划,是否唯一石心姬案前的唯一选择。
因为只有这种可能中,他们才会有完整的活路。
这确实是赢的最多的计划,唯一的问题是,石心姬本人需要浮出水面,充当一个旗帜。
而这势必会让裴焕将怀疑的视线,紧紧对准她本人,让石心姬自身承担很大的选择成本。
那她愿意承担这份风险吗?
天镜前的客人都知道了答案,因为事情早已发生了。
没人知道石心姬,现在是否遗憾错过这一个时机,将后续的明镜闷死的可能。
但当时的石心姬,却化作一道无法被捕捉的死亡红影,用行动作出了她的选择。
就像是她想的一样,上位者怎么会考虑为下位者...擦屁股。
更何况并非她真正的嫡系,只是一群贪食的鬣狗呢?
他们在明镜前面,一定会吐露真心攀扯出她,那么便不让他们登上那台上就好。
这对她来说,要更简单一些。
其他就没有理由了,仅此而已。
.......
死亡段落的首字,不是从段明宇开始,句号才是他。
因为他是知道最多的那个人,石心姬会在面前短暂停留,露出部分的眼睛,以确保他的死亡完整。
因此他死前会与她产生短暂的对视,这一眼足以解释他内心的疑惑。
原来是他忘记了,他们才是真正无足轻重的一批人。
轻到死亡,才是他们最不会给对方惹麻烦的嘛。
不像那些大音家,无论是台上角,还是台下的客人。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为了内心所依做许多事情。
原来在这里,连死亡都是不公平的。
原来弃子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业报不会讲道理,家人也得为我的选择买单?
对不起......
我错了。
段明宇的眼眸失去了光明,石心姬的半张脸与半条手臂都暴露在空气中,此席间却依旧没有一个活着的客人。
出于谨慎,她举起短刃,在他的瞳孔上划了两个细细的十字。
凝影赋形不是什么秘密,即便对象是一个刚死不久的客体,她不确定它是否依然生效。
她这一路上不曾留下半点痕迹,唯一的隐患也就是发生不久尚未完全衰退的余相。
但是明镜需要锚点,至上之人回溯也同样需要载体,换言之要做到真正的行迹无痕。
不能让事件中,存在一个可以被利用见证者,无论远近。
至于物证,反而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一方面她足够小心,每一柄留在尸体的短刃,虽然是她的能力构造而来,可却与实际物质并未区别。
另外一方面,在这座超凡之城里,可以伪造物证的方式太多,因此这方面的事物,在证据链条中并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所以行迹无痕的重点,是无人见证。
石心姬很自信,身为路三末端的人,她仅次于至上之人。
她自信可以察觉到看向她的视线。
在她的特殊阎浮能力,与刻意伪装下,她全程未曾察觉到任何的视线。
所以即便是她真的落下什么东西,都不算得有‘行迹’。
这也才是她没有选择看似赢得更多法子的重点,因为在她看来这样选,感觉的简单安全。
而纵横字房中人,将在不可避免承担风险之外,也被那些贪婪的食人鱼狠狠地撕下一块块血肉。
那她将在另外一个层面,看赢实输。
段明宇站着的位置太低,因此他注定看不全,更无法真正猜到石心姬的心思。
他的结局,是菁水楼风波中,无数场关于死亡落幕中,变数最小的因子。
甚至早在牵扯这件事情时,他们的结局就注定了。
区别无非是死在楼内,还是楼外。
说到底,在身后无树之时,他无意中选择了一场看似层次不高的局。
却不知其中藏匿了太多食人的大鱼,他们这些小虾米,就大概率被其中一条有意甚至无意中碾压吞食。
从段明宇的事情中,石心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警惕了许多。
身为主要黑手,也是上华宫一方的主要获益人,加上一些私人仇怨。
她是最不能输的人,因为她入局太深。
不浮出水面,是她战术的重点,甚至为了保险。
那位至上之人,也是被她旁敲侧击请来托底的。
谋定而动,也是她的风格。
善于在大鱼之间徘徊,甚至撕扯抢肉的她,已经将自身也变成一条大鱼。
变大的代价,是不得多动,但每一次动都必要撕扯一块足够养身的肉。
这一次她借着某种东风,盯上了她眼馋已久的菁水楼,准备的工作很早便开始了。
为此她成为大鱼后,少有的亲自入场。作为对等的战利品,只有将整个菁水楼连个吞下,才能值得她所冒的风险。
在失去大树承托后,她必须要要快,才不会使得这块眼馋许久肥肉落入他人之口。
为此她已经付出了许多,盛景之时不过该是她计划的收尾,
让李八巧死在盛景上,是一种震慑。才能让觊觎这块肉的其他鱼,暂且消停。
待她消化完毕,诸事皆休。
只是没有想到李八巧,请来的客人中竟然有愿意跳出来的明镜疯狗,砸出去的浮食还真的让她钓上了有用的鱼?
不过...他难道真的认为,所有的客人都不明白吗?
他认为脚下的高城,究竟该姓什么?
她看着裴焕,就像在看台上小丑,直到因为去寻了小石至,看到他似是而非的模糊态度时,才觉得有一些不安。
为了保险,石心姬这才再次出手消灭了,所有的见证者。
在席间的短暂停留,确保段明宇已然死透,余相也消退大半后。
她这才逐渐地消失离开,这时她无意撇了一眼这群死者当中空地,结果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不知为何,有些心悸。
......
这莫名的一眼,透过了天镜,产生了与台上石心姬的对视。
雍容盛装遮蔽下,也挡不住石心姬娇躯的颤抖,她高高在上的清冷面相中隐藏着某种恐惧。
似乎还有一分难以置信,好像她并不是那个当事人一样。
不用回顾,她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用余光盯着她。
此时的她,却有更多的疑惑。
这种疑惑产生的恐惧,甚至比目前这事情的后果更大。
它是什么东西?
她到底......又是谁?
或者说,我是谁?
.......
(8000字大章,补昨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