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蝉有些急了,她已经笃定吕布定是遭到诓骗,否则怎会如此维护天子?
作为吕布弃天子逃离长安的亲身经历者,她比严夫人都更加清楚吕布的为人。
面对吕布的警告,她还是提醒了一句:“最近有个关于许县天子的消息,将军听说了吗?”
“什么消息?”吕布皱了皱眉,一听到许县那个假天子,他就很不爽快。
再加上他这段时间只顾着领兵赶路回下邳,迫不及待的要和夫人与女儿分享好消息,根本没有关注过外界的消息。
貂蝉心中打了一遍腹稿,又斟酌了一遍,才说道:“前些日,许县天子发出诏令,命北海孔融前去许县。听闻是曹操意让孔融为天子验明正身。”
“孔融乃孔子二十世孙,当初顶撞董卓后又去北海平叛,又是文坛魁首,名声之显赫比袁绍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许县天子为假,曹操定不敢如此行事。将军你说……会不会许县的天子才是真龙,而邺城那位是假的?”
这正是貂蝉心中担忧的来源。
邺城那位天子对吕布又是封以公爵之位,又是要纳吕玲绮入宫,甚至许下皇后与太子之位。
这太不现实了。
世家门阀之间相互联姻,尚且看中对方的出身和家世,更何况是皇室?
能成为皇后的女子,家族定然显赫。
吕布虽然有着诛董卓、擒袁术、献玉玺的大功,但出身寒微背后没有豪门世家支持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按理说天子根本不可能立他的女儿为后。
如此种种,稍稍分析一下,便知邺城那位天子,俨然就是在拉拢吕布。
再联系最近许县天子召见孔融证明己身之事,貂蝉越发觉得邺城的天子有些可疑。
“哼!孔融?他算什么东西!”吕布听完只是冷哼一声,轻蔑地道:“孔子二十世孙又如何?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个酸臭腐儒罢了,他有什么资格鉴别天子真伪!”
“本将军才不相信什么孔子后裔、累世声名,本将军只信自己亲眼所见!”
“本将军亲眼见了邺城的天子,相貌依稀可见与长安一别后一般无二,对我的亲近也是一如曾经。”
“许县的那位,不过是曹贼扶持的伪帝罢了。等本将军整合扬州、徐州两州之地,非要向陛下请命,打下许县擒拿曹贼和伪帝。再立一功!”
吕布的声音铿锵有力,邺城的几次接触下来,他坚定不移的相信自己的判断。
孔融只是孔子后裔,又不是孔子本人,而且即便是孔子,难道就不会被骗吗?
曹贼的手段可多了去了。
“将军……”
貂蝉见吕布竟如此坚定不移,连丝毫怀疑都没有,显然是被皇后和太子迷了心智。
“够了!”吕布抬手打断了貂蝉,神色极其严肃的再次警告:“这些对陛下的不敬之言,以后休要再说!本将军不喜欢听。”
也就是貂蝉,若是换做其他人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他早就拔剑砍过去了!
貂蝉见吕布已经非常不满,便也不再多言,温顺地点了点头:“妾身记住了。”
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多疑了。
在长安的时候,天子就对吕布多有亲近。
如今许下皇后与太子之位,或许真没有其他的心思在内。
况且吕布在邺城亲眼见过天子,自然是验证过天子的真假才会这般坚定的。
“陛下可曾说过,绮儿何时入宫?”
吕布见貂蝉不再谈论真假天子的话题,而是转到吕玲绮身上,顿时嘿嘿一笑:“陛下虽然未曾说过,但我认为自然是越快越好,不可耽搁。绮儿早日入宫,便能早一点怀上陛下的龙嗣。”
说着,他傻呵呵的感慨:“没想到啊,咱老吕家也能出皇后,咱的外孙,更是未来的天子!”
吕布从未有当皇帝的想法和野心,他虽然自诩武力天下无双,却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泥腿子出身的草民,他没能力也没那个资格当皇帝。
可如今他的外孙却有了这个机会,日后若是继承大统,那他吕布何止是光宗耀祖?
老祖宗都得爬出来给他磕一个!
“既如此,那妾身这就去派人去寻夫人和绮儿。”貂蝉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厢房。
……
会稽郡,太守府。
自袁术兵败,孙策便听从周瑜的建议,将大军撤回了江东,并没有和吕布的大军正面起冲突。
正所谓贪多嚼不烂,半个扬州已经足够他消化很长一段时间。
和如今风头正盛的吕布对上,并非明智之举。
按照周瑜的计划,等到吕布和曹操斗到两败俱伤之时,他再一举出兵夺取整个扬州。
因此回了会稽后,孙策便一边养精蓄锐,一边关注扬州的局势。
烈日炎炎的太守府花园中,孙策正持一杆长枪,与一名同样手持长枪的少年郎对练。
这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左右,长相和他有几分相似,双目炯炯有神,样貌英武不俗。
仅仅十招左右,少年手中的武器便被孙策挑飞,败下阵来。
“如何,仲谋你可服气?”孙策持枪而立,笑呵呵的说道。
眼前的少年正是他的胞弟,孙权。
“我不服!”
孙权脸上满是愤愤不平之色,从地上爬了起来,对孙策怒目而视:“大哥你武艺本来就比我高,居然还使诈?怎能如此阴险!”
“刚刚若不是伱故意迎上我的枪头,迫使我不得不收枪,你已经被我刺中了!”
他觉得孙策不讲武德,本来武艺就比他高强,对战时居然还用这种卑鄙的伎俩。
“仲谋,你不是喜欢读书吗,这就叫兵不厌诈!”
孙策挥舞手中长枪,在孙权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这和统兵打仗是同一个道理,兵法之道在于诡、变、奇、险,若是循规蹈矩依照常理行事,最后败的必然是你,得学会变通。”
听着孙策的这番训诫,孙权点头认同。
他明白这是自家兄长多年征战以来的经验之谈,是平日跟随老师学不到的东西。
两兄弟谈话之时,府上的管家走了过来:“家主,大都督来了,正在堂内等候。”
“奉上好茶,我这便过去。”孙策听到周瑜到来,脸色一喜。看向一旁的孙权道:“仲谋你刚从吴郡回来,还没和公瑾相见,便随我一同过去。”
太守府大堂,孙策见到周瑜的第一时间,就拉着他的双手好一顿亲近。
“公瑾今日怎么有空来了?倒是稀客!”
平时周瑜要么在府衙处理政务。
要么就是在家中弹琴看书。
如果不是他邀请,很少会主动上门。
几人稍作寒暄一番后,周瑜说道:“伯符,今日我除了过来探望仲谋,还有一个邺城那边的消息要告知你。”
孙策一听便来了兴致,“袁绍最近又有什么动作?”
周瑜道:“我刚得到消息,邺城天子下诏,命孔融前去邺城觐见。”
“哈哈哈。”孙策闻言大笑,“先是曹操,又是袁绍,都着急证明天子的真伪。可惜当初我还依附袁术,否则也要弄个假天子。”
周瑜一听这话,嘴角不由一阵抽搐。
假立天子虽说有种种好处,可一旦事情败露,后果将不堪设想,又岂是孙策想的那般简单?
袁绍和曹操暂且不说,孙策胆敢假立天子,顷刻间就会遭天下共击。
孙策见周瑜不说话,又道:“这两个天子,一定有一位是假的。可为何他们都敢下诏让孔融过去鉴别?
世人皆知孔融性格刚直,难道袁绍或者曹操就不怕被识破吗?”
周瑜稍微分析,便知晓袁绍的心态。
“曹操率先请孔融为天子验明正身,无论他心中无亏也好,暗藏手段也罢,袁绍都必须得跟上,否则便是心虚。”
“不过,倘若许县的天子得到了孔融承认的话,在正统名分上便能与邺城的那位相抗衡了。”
“什么?”孙策满脸不解:“只是抗衡?难道不是直接为许县天子正名了么,孔融还不能让天下人信服?”
他不太理解周瑜这话的含义。
孔融无论是个人的声望还是孔家累世积攒的名誉,都是金字招牌。
至少对他来说,孔融若是承认许县的天子,那他也会认为许县的天子为真,邺城的为假。
“大哥,是你想得太简单了。”
一旁的孙权摇头。
“哦?仲谋何出此言?”周瑜听到孙权这话,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奇。
孙权不假思索地道:“孔融声望虽高,孔氏的底蕴虽深,但想要让天下人都信服,那绝无可能。”
“只要有一部分人相信袁绍,那么真假天子一事,就无法彻底下定论。谁敢下定论,谁就是公然支持曹操,认为袁绍是假立天子的反贼。”
“可当今天下,试问谁有这个底气把袁绍往死里得罪?大哥你敢吗?”
孙策瞪大眼睛,哑口无言。
他敢吗?
他自然是不敢的。
袁绍占据三州之地,乃一方霸主。
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单单以孔融的背书作为理由,就跟着说邺城天子是假的。
这无疑是在践踏袁绍的声誉,必将引来猛烈的报复。
“没错,仲谋所言极是!”周瑜大笑一声,对孙权有些刮目相看。
以孙权的年纪能有这样的眼光和智慧,无疑是十分难得。
孙权谦逊笑了笑:“大都督过誉了,小子才学浅薄,日后还需跟大都督多多学习。”
周瑜摇了摇头,“不算过誉,能想明白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说着还瞥了一眼孙策,“你大哥就想不到这点。”
孙策却不觉尴尬,反而一脸得意,似乎在为孙权自豪。
“仲谋的确乃我江东孺虎,才学远胜于我,日后必成大器。”
此时的他,压根就不知道等他日后死了,孙权掌权之后会如何对待他的子女。
周瑜轻轻点头,不置可否。
“大都督,你认为邺城和许县的天子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
孙权好奇的问道。
周瑜苦笑道:“这我如何能得知?是真是假恐怕只有曹操和袁绍自己知道了。”
“不过我倒是希望许县天子是真的,袁绍的威胁太大了,待他平定北方之后,必会对江东下手。”
孙策和孙权两兄弟对此深以为然。
倘若袁绍手中的天子是真的,以他自身的势力,再加上吕布,当真可以横扫天下了。
……
北海郡。
如今的北海,俨然成为了天下瞩目的焦点。
继许县天子派使者送来天子诏令后不久,邺城的天子也派使者快马加鞭送来了诏令。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曹操和袁绍开始就各自手中天子的正统性展开新一轮的争夺。
得到孔融的承认,就等于得到了天下过半读书人的认可,其中有多大的意义不言而喻。
因此所有人都在关注国相府的动向,想知道那位名满天下的孔北海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去许县,还是去邺城?
面对外界的种种猜测,孔融却始终没有给出回应,只是对外宣称感染风寒在家养病。
国相府外。
一辆辆马车停在门口,将国相府给围得水泄不通,这些都是借探望之名,实则想要探听孔融到底会去许县还是邺城的名士们的马车。
但无论来人地位多高,名气多大,都被拦在府外,数日来没有一人能成功进入国相府。
其中最为固执的,当数许县和邺城来的两位使者。
他们一直在国相府外蹲守,坚持要见孔融。
“国相吩咐了说谁都不见。”
“两位还是请回吧,莫让小人为难了,真的是不能进……”
国相府管家机械式的重复孔融交代他的话。
“我请了郡内最好的医师过来,让我带他入府去为国相诊治,定能医好。”
说话的乃是许县天子派来的使者。
他身后跟着一名医师,还有两名手中提着大包小包各种药材的仆从,显然是有备而来。
管家面无表情道:“天使且安心,国相只是染了风寒而已,好生静养一段时间便无事。”
许县使者很是焦急的问道:“可是这静养要养多久?我有天子诏令在身,需要亲手交予国相。”
“便让我进去见国相一面吧。”
到现在为止,天子诏令依然在他手里。
孔融称病在家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这诏令自然无法交到孔融的手上;而没有拿到诏令的话也就没法让孔融去许县觐见天子。
若寻常情况下,天子诏令抵达,不管你是重病在身也好、快要死了也好,都得亲手接受诏令。
否则便是不尊天子的大罪。
但在来之前,许县使者被天子反复叮嘱过,一定要对孔融礼遇有加,不可有半点失礼。
所以哪怕一直被孔融拒之门外,他也不敢有半点不敬,只能每日在府外蹲守,希望找到机会入府传达诏令。
没等管家回答,一旁便传来一道带着讥讽的声音:“你那是什么诏令,可有落传国玉玺玺印?没有传国玉玺的玺印,也敢称天子诏令?国相又岂会见你?还是速速滚回许县罢!”
说话之人,正是来自邺城的使者。
相比较于许县使者的焦急,他显得优哉游哉,甚至在马车旁边摆了一张桌子,准备了茶水点心甚至是书简,此时正面带不屑地看着许县使者。
“放肆!你安敢侮辱天子!”
许县使者本来就憋闷,听到邺城使者这番话后,顿时火冒三丈,指着他鼻子骂道:“陛下一直都在许县,有杨公、伏公等一众近臣常伴左右,还有众多后妃可以作证,邺城的那个是伪帝!”
“袁绍假立天子,难道不怕遭到天谴吗!”
“呵,作证?”邺城使者冷笑一声,把书简重重往桌子上一拍,与许县使者针锋相对:“温公吕奉先,皇叔刘玄德,皆认可我家陛下。就连传国玉玺,亦在我家陛下手中!”
“许县那个伪帝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谁知道杨公、伏公他们是不是被曹贼所胁迫!”
“依我看,曹贼才真的要担心遭天谴!”
这一番话让许县使者大怒不已,举起拳头道:“尔要试试我的拳脚是否娴熟吗!”
邺城使者撸起袖子,摆开架势,厉声道:“我的拳头也未尝不利!”
周围一群人都默默退后了几步,给两人腾出施展拳脚的空间。
眼看两名使者就要动手,管家连忙带着仆人上去把他们拉开。
“两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
这两位他是谁也不敢得罪。
谁知道哪位使者背后的天子是真?
“哼!粗鄙!”
邺城使者放下衣袖,狠狠瞪了许县使者一眼后,重新坐了回去,不再搭理。
许县使者脸色阴沉,回到了马车里。
“踏踏踏——”
这时,一阵马蹄声忽然传来。
只见来人是一青年,身长七尺,剑眉星目、样貌英俊,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颇为引人注目。
这青年翻身下马,走到管家面前道:“国相可在?我有事求见。”
管家忙道:“请从我入府。”
青年将马匹交给一旁的仆人后,就随着管家一同进了国相府。
这一幕顿时让邺城使者和许县使者都惊了。
尤其是许县使者,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他可以进去?国相不是谁都不见吗?我也要入府见国相!”
说着就要强行闯入国相府。
一旁早有防备的仆人赶紧将他拦下。
这时府外来访的名士中有人道:“此人乃是太史子义,与国相乃是忘年交,更对国相有救命之恩,他入府探望自是可以的。”
许县使者闻言顿时哑火了,只能神情郁闷地重新回到马车,继续等待。
太史慈跟随管家一同进了相国府后,管家并没有带他去卧房,而是直接前往书房。
“国相就在里面。”
管家微微一礼后便转身离去了。
太史慈将鞋子脱去,踏上干净整洁的地板,推门走入了书房内。
书房并不大。
两排放满了书籍以及竹简的书架、挂在墙上的几幅字画以及一张书案,便是整个书房内的全部陈设,看起来颇为简陋。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在书房中回荡。
只见书桌后面,一名面容有些消瘦的老者,正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字。
在他周遭的地面上散落着一地的书卷。
衬得他的身影更加苍老而佝偻。
“拜见国相。”
太史慈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这老者,正是北海国相,当今文坛的执牛耳者——孔融!
“子义来了?”
听到太史慈的声音,孔融却并没有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子义请自便吧,屋里有些杂乱,随便找个地方坐便是。”
太史慈只是静静侍立在孔融身后,望着他在竹简上忙活。
过了许久后,孔融方才停笔,长舒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太史慈:“子义为何而来?”
“听闻国相染病,特来探望。”太史慈恭恭敬敬地回答。
孔融闻言笑了笑:“子义不必担忧,一点风寒罢了,并无大碍。”
“我之所以对外称病,不过是不想面对外面那两位使者而已……想来你入府时应该也见到他们了?”
太史慈点了点头:“听闻他们已经在府外等了数日了,国相为何不见他们?如此恐对国相声名有损。”
称病只能逃避一时,要是一直称病不见两位使者的话,孔融难免会遭到旁人诟病。
两位使者中纵使有一位是假的,但也有一位是正儿八经的天使。
“唉……”孔融叹息一声,有些疲惫地说道:“两位天子孰真孰假,我现在无从分辨,不敢贸然前去。”
“我担心若是先去了假的那处,奸贼会将我扣留软禁,然后以我的名义欺骗天下人。那样的话我岂非置真正的天子于不利境地?”
孔融并不是怕死,也不是怕以身涉险。
他怕的是自己会被曹操或者袁绍利用。
对方都敢假立天子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这才是他真正顾虑的地方,所以才迟迟不愿接见两位使者。
“国相,我愿护送您前去觐见天子。”太史慈脸色肃然,“若国相遭到奸贼扣押,我虽不能保国相平安,亦可拼死杀出重围,代国相将消息传出,让天下人知晓奸贼的真面目。”
“子义……”孔融有些动容,“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以身涉险。”
此行的凶险程度堪比龙潭虎穴。
别说是太史慈孤身一人了,就算让他带上几千兵马又如何?
只要进了许县或者邺城,再想出来便难如登天。
那可是曹操和袁绍的大本营所在!
即便是在城外等待不入城,也有被截杀的风险。
曹操和袁绍两人,可不是什么善与之辈。
“国相于我有恩,家母再三叮嘱,不能不报;而且我即将要带家母离开北海郡,在此之前便让我为国相最后做一件事吧。”太史慈神色诚恳,目光坚定。
听到这一番话,孔融心中非常感动。
他知道这只是太史慈的托词罢了。
数年前他被黄巾叛军围困,太史慈冒险突围为他找来援兵,就已经报答了他照拂其母的恩情。
“既然子义愿舍命陪我,我便不再拒绝。”孔融站起身来,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我孔氏世受国恩,天子有难,不能不思为天子解忧。”
“子义认为我应该先去哪里?”
为了保证严谨,无论是许县还是邺城他都是要去的,把两个天子都见上一见,再看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先去见哪个天子。
太史慈稍作思索,说道:“先去许县吧,许县离得比较近,去完许县后可以直奔冀州。”
“善。”孔融点头认可,接着走出书房,带着太史慈来到了国相府门口。
见到孔融出来,国相府外的众人瞬间激动了起来。
“国相!是国相!”
“国相出来了!”
“不是说国相在养病吗?怎么露面了?”
“定是拖着病体出来见我们的。”
“莫非是要给两位使者答复了不成?”
“不知道国相会接受哪位天子的诏令。”
……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孔融,期待着他的决定。
许县使者和邺城使者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异口同声地说道:“奉天子诏令,请国相前往许县觐见!”
两人说着,纷纷双手将天子的诏书奉上。
看着眼前的两份诏书,孔融直接一手一份,全部接下。
许县使者和邺城使者顿时愕然。
许县使者不由得问道:“国相这是何意?为何要接那伪帝的诏令?”
话音落下,邺城使者便劈头盖脸的怒斥他:“国相面前休要胡言!我这诏令有传国玉玺玺印,你手中的可有?”
又是传国玉玺,许县使者只觉得异常憋屈。
明明他那里的天子是真的,可偏偏没有传国玉玺。
这诏令和对方的对比,顿时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就在两人即将吵起来的时候,孔融开口了。
“两位勿需争执。”孔融拿着两份诏书,神色平静地说道:“老夫亦不知道哪位天子是真,哪位天子是假,因此许县和邺城,老夫都会去一趟。”
“等见过两位天子之后,孰真孰假,老夫自有判断。”
“明日一早,老夫会出发前往许县,随后再去邺城。”
说罢,孔融便不再多言,直接转身回府。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许县使者和邺城使者,以及惊呆了的众人。
……
次日清晨。
孔融在太史慈的护卫下,跟随许县使者的车队,从北海郡出发,踏上了前往颍川的路途。
这个消息也飞快的传遍各地。
邺城,袁绍府邸。
“孔融这个老匹夫,还是去许县了。”
袁绍看完手中这封快马加鞭送来的简报后,沉着脸将其撕成了碎片。
他在麾下谋士们面前假装愤怒,实则心里无比惊喜。
许县的天子毕竟是真的,只要孔融没有老糊涂,便能认出来。
若他去了许县,认出真龙天子后,必定会向天下人说明许县天子为真,邺城天子为假,袁绍便有借口发难。
可他若是先来邺城,识破那流民的身份,那袁绍真是百口莫辩。
他的声誉将会跌入谷底,迎接他的将是天下人的指责和谩骂。
袁绍看向一旁的沮授,问道:“处刑袁术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距离袁术被打入天牢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袁绍之所以还留着他没杀,就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动手,好积攒声望。
如今随着孔融要觐见两位天子的消息传开,他等待的机会便来了。
处刑袁术,无疑能让他大肆宣传自己大义灭亲的忠臣名声。
有忠臣的光环加身,即便后面被孔融识破邺城这位天子是假的,也能多一份声名和底气与孔融对峙。
沮授回道:“已经准备妥当了。臣在数日前就命人向外宣传,今日将在北郊对袁术行刑。如今已有不少百姓在刑场围观,只等主公过去行刑。”
作为大义灭亲的忠臣,袁绍肯定是要亲自到百姓面前露面,并担任监斩官。
这样能让他大义灭亲的美名得到最大化宣传。
“嗯,那便走吧。”袁绍起身,背负双手向府外走去,“我去送他最后一程,也让他成全了我的名声。”
……
邺城北郊,行刑场。
此时行刑场周围聚满了百姓。
密密麻麻,多达上万人。
“怎么这么多人啊……”
刘协感受着四周百姓们投来的热切目光,心里微微有些激动。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百姓面前露面。
之前参加祭祀活动,来的百姓虽然多,但远没有今天这么多,这回感觉全城的百姓都来了。
原本非必要的场合,袁绍绝不会让刘协出宫。
但随着孔融鉴别天子真伪的事件发生,他必须把刘协拉出来让百姓们看看。
瞧瞧这幅皮囊,瞧瞧这细皮嫩肉的,瞧瞧这长相,这不是天子又能是谁?
同时,袁绍还可以通过处斩袁术,来展现出自己对天子的忠诚,让外界指责他挟持天子的声音小一些。
可谓是一举两得。
“袁绍这作秀手法,真是如火纯青啊。今日过后,谁不知道他袁本初大义灭亲,是大大的忠臣。”刘协心中感慨。
看了看四周,发现许多熟悉的面孔都到了。
审配、田丰、许攸、郭图等,还有袁熙袁尚这两个怨种兄弟。
郭嘉站在袁尚身后,显得毫不起眼。
贾诩则与袁熙说说笑笑,看起来十分熟络。
通过暗中观察,刘协发现袁熙和袁尚两兄弟离得那么近,结果大半天过去,居然彼此一句话都不说。
不用多说,这是郭嘉一手造成的。
现在有了贾诩的加入,日后两兄弟之间的隔阂只怕会更深,直到最终彻底爆发。
“就是不知道贾诩该怎么煽动袁熙弑父?”
刘协看着和袁熙有说有笑的贾诩,心中暗道这家伙的演技也很是精湛。
没多久,一阵喧闹声传来。
只见一队士卒将人群从中分开,袁绍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在他身后,还有一辆押着袁术的囚车。
百姓一看,顿时沸腾了起来。
“袁术!囚车里的就是僭越称帝的袁术!”
“这就是袁术?怎么是这般模样,尖嘴猴腮哪有半点帝王相。”
“袁术逆贼在天子面前顿时相形见绌。”
“大将军亲自督斩手足兄弟,如此大义灭亲,当真是令人钦佩!”
“大将军讨伐董卓,迎回落难天子,如今大义灭亲,实乃汉室忠臣,天下楷模!”
围观的百姓,在有心人刻意带的风向之下,开始议论纷纷。
有辱骂和嘲讽袁术的,有盛赞袁术和天子一比相形见绌的,但更多的则是对袁绍的称赞。
袁绍押送囚车入场后,第一时间来到刘协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随后朗声道:“陛下,逆贼袁术已经押至刑场!”
刘协明白袁绍的这场作秀已经开始了,自己只需好好配合。
于是面带微笑,按照事先定好的台词说道:“大将军辛苦了,坐下与朕一同观刑。”
袁绍摇了摇头,故意很大声的说道:“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希望陛下能准许臣来主持此刑!”
刘协假装吃惊,“大将军主刑?这不太妥当吧,他毕竟是你的手足兄弟。依朕之见,还是让他人代为主持。”
袁绍长叹一声,声音无比沉痛:“谢陛下体恤。这逆贼虽是臣的手足兄弟,素来与臣关系和睦。
可他大逆不道僭越称帝,犯十恶不赦之罪!臣岂能因手足之情而容忍?请陛下准许臣主持此刑,以这逆贼之血,洗涮我袁氏的耻辱!”
袁绍说完,竟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刘协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按剧本来啊!
剧本里可没有你下跪的这一幕。
玛德,真能演啊。
刘协都有些佩服袁绍了,为了演好这一处戏,以他那高傲的性格,竟然对自己下跪。
台下围观的百姓们,听到袁绍字字忠心的肺腑之言,又看他下跪求斩袁术,顿时纷纷动容。
“大将军真乃大汉忠臣!”
“虽为兄弟,但一个乃悖逆之臣,一个却忠心耿耿,差距当真是巨大。”
“这逆贼拖累了大将军的名声啊。”
“袁氏出了这等败类,真是家门不幸啊。”
“好在还有大将军这等忠臣,不然袁氏四世三公的百年声名,真要毁在这逆贼手上了。”
刘协听着这些被煽动起来的议论声,心知火候差不多了,假装一脸感动的说道:“大将军之忠心日月可鉴,那便由大将军来主持此刑,洗刷袁氏的屈辱。”
“谢陛下恩典!”袁绍谢恩之后,转身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大袖一挥:“押逆贼袁术上台!”
随着他一声令下,袁术很快便被押上了刑台。
袁绍冷冷的看着袁术:“袁术!你僭越称帝,倒行逆施,罪无可恕!如今可知悔改?”
袁术神色木然的跪在地上,尽管在牢中并没有遭受虐待。
可牢狱里的生活对于他这个自小便养尊处优的贵胄子弟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如今的他看起来无比憔悴,须发凌乱,浑身污垢,整个人几乎瘦脱了相。
面对袁绍的诘问,袁术轻蔑一笑:“朕乃天子!”
“今日朕即便身死,亦是亡国之君!”
“不是袁本初你这小婢养的口中的逆贼!”
死到临头,袁术没有丝毫畏惧,面对袁绍之时,言语之间依然充满了骄傲与自负。
“放肆!”袁绍勃然大怒,厉声道:“我袁氏四世三公,世受大汉国恩,怎会出现你这等乱臣贼子!你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大汉历代先帝以及我袁氏先祖!”
“来人,行刑!”
作秀之后,一名身着红衣、手持鬼头大刀的刽子手走上前来。
眼见死亡来临,袁术拼尽力气大声喊道:“慢着!朕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袁绍冷冷道:“什么要求?”
袁术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口水:“朕……要喝一碗蜜水。”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刘协疯狂上扬的嘴角比AK还难压。
不愧是蜜水大帝啊,临死之前竟然还要喝一碗蜜水。
袁绍也没料袁术竟会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本想直接拒绝,但看见眼前袁术这般凄惨的模样时,又忍不住动了一分恻隐之心。
毕竟只是一碗蜜水而已。
刘协很会察言观色,当即开口:“大将军,将死之人,便满足他这一要求吧。”
“陛下仁慈。”袁绍挥了挥手,命人去找蜜水。
没多久,便有一名士卒端着一碗蜜水过来。
袁术细细的将蜜水喝完,有些贪婪和不舍地舔了舔嘴唇,随后长舒一口气,再无留恋。
“动手吧!”
刽子手高举大刀。
袁术抬起头,目光从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头顶上掠过,从远处的青山上掠过,看向远处天际。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真是个死人的好日子。
“嗤——!”
大刀落下
鲜血喷涌。
袁术的无头尸身倒在地上,头颅滚滚,跌落在尘土之中,眼中已然没有了神采。
随着袁术的头颅落地,台下百姓们顿时欢呼雀跃,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
“杀的好——!”
“心疼大将军,为全忠义,不得不大义灭亲。”
“大将军当真是大汉股肱之臣啊。”
赞美和欢呼如浪潮一般涌向袁绍,他成为了全场最为瞩目的焦点。
大义灭亲的大汉忠臣,实至名归!
刘协静静地看着享受万众瞩目和欢呼的袁绍,又看了看地上那颗沾着尘土,无人问津的人头,眼帘微微低垂。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成功者享受一切,失败者只能跌落尘埃。
如此残酷,又如此现实。
他不想当这样的失败者。
待众人欢呼声稍稍平息之后,袁绍走到刘协身前道:“陛下,逆贼袁术已经伏诛!”
刘协忙不迭地道:“好,好!那尸身就交由大将军自行处置吧,朕先回宫了。”
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刘协便登上龙辇,在张郃高览以及一众禁军的护送下,离开了刑场。
“大将军,袁术尸身如何处置?”审配问道。
袁绍看了一眼袁术的尸体和头颅,随意说道:“就在城外找个地方安葬吧,不用葬入袁氏祖坟。”
审配点头应下。
袁绍一边笑着向百姓们挥手致意,一边想着心事。
“我杀了袁术,这大义灭亲的行为,毫不亚于当年孔融和其兄其母争死之举。有了这份声望,我又何惧于他?”
袁绍现在的心情很好,孔融声名威重,可他同样如此。
即便到时候被孔融识破他假立天子又如何?
他就不信单单凭孔融一句话,就能让天下人信服,就能让他辛苦积累的声名扫地!
……
与此同时,远在颍川,孔融的马车缓缓驶入了许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