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回到驿馆之时,时间尚早,太阳并未完全落山。
“国相!”
驿馆内,太史慈一直在焦急等待着,见到孔融平安归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假如孔融天黑前还没回驿馆的话,他就要带着印信逃去冀州了。
虽然他可以选择混入许县,找机会将孔融救出,但他知道孔融更愿意他去冀州揭露曹操假立天子的罪行。
将孔融迎进来后,太史慈问道:“国相今天见到天子了吗?”
孔融点头道:“见到了,陛下第一时间召见了我,依稀之间可能八年前的影子。但是不是真正的天子还有待商榷。”
太史慈楞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问道:“国相何出此言?莫非这个天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倘若天子是假的,国相如何能回驿馆?”
孔融眉头紧皱,心中千头万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对劲的地方倒没有发现,言行举止很自然,也都符合天子之礼,只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欲言又止。
而这也令太史慈感到更加好奇了。
既然长得一样,言行举止也都没问题,也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孔融还如此迟疑?
“没什么。”
孔融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失望。
他对天子有些失望,他心中的天子不该是这样的。
即便是灵帝,也处处充满帝王威仪。
可今天那位天子不但在殿中当着众大臣的面对他这个臣子哭泣,而且言语神态处处也显得懦弱,或惊慌失措,或急不可耐,无半点天子的威仪。
事后他联想到天子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经历,养成这样的性格倒也不让人意外。
只能说与他心中的期待不符。
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位懦弱天子怎么才能肩负起振兴大汉的重任。
“今日在朝堂之上,曹操抢断天子发言,对天子不尊,我观他绝非忠臣。恐怕传言曹操挟天子以令不臣,并非虚言。”
孔融回想起在朝堂上的时候,天子本想与他继续寒暄几句,但却被曹操出言打断。
而当时天子竟然有些畏惧。
堂堂天子,被臣子轻易打断发言却不敢发怒,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管这个天子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曹操此人绝非忠臣,而是个野心勃勃之辈。
太史慈对此似乎并不意外,说道:“当今天下,真正如国相这般忠于汉室的臣子能有几个?曹操此人声名败坏,品德低下,岂会是善类。”
“即便城内天子为真,他奉迎天子的目的怕是也不纯,国相需要多多提防于他。”
和袁绍比起来,曹操的声名简直太差了。
且不说宦官之后这个身份,单说数年前攻徐州之时,久克不下,等拿下徐州后屠杀百姓十万人,便让他的声名坏到了极点。
要知道屠戮百姓可是大忌,但曹操依然如此行事,而且还不止一次,光是一个徐州,他便屠了三次!足以见得其德行有多差。
至少太史慈是很不喜曹操这样的人。
“放心,我自有分寸。”
孔融心里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今天才会拒绝曹操向他展露出来的善意。
两人又聊了一会,孔融也有些倦了,便说道:“早些休息吧,明日我还要入宫一趟,过几天我们便出发前往邺城,去拜见另一位天子。”
等他明天去向杨彪伏完等一众天子近臣们询问了解一下情况,便出发前往邺城。
……
三日后,孔融从许县离开了。
虽然曹操和天子对他再三挽留,但还是被他拒绝,和太史慈一起踏上了前往冀州的道路。
当天曹操在府中大发雷霆,孔融坚决离开的态度让他心中无比愤怒,生怕孔融去到邺城之后,会生起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可尽管他十分愤怒,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放任孔融离开。
总不能杀了孔融,或者将他强行留下吧?
要是他敢这么做,世人知晓之后,许县的真天子就真要变成假天子了。
孔融离开许县赶往邺城的消息,在他出发后的第四天传到了邺城。
郭嘉和贾诩从袁绍府邸得到消息之后,一直等到晚上,才趁着夜色入宫。
平日里刘协召见他们已成常态,所以不需有人通报;而且由于刘协的安排,寝宫内也并没有下人服侍,所以两人在被张郃带到寝宫外后,直接便走了进去。
然后他们便看见刘协正抱着一堆竹简,在烛光下埋头苦读。
神色专注,甚至都没有发现他们两人的到来。
“陛下当真是刻苦啊。”郭嘉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自从袁术身死之后,刘协就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开始加倍用功通读各种书籍经典、兵法韬略,这几天他送去的那些书全都读完了。
甚至还经常把他和贾诩给喊入宫来,向他们请教学问,了解当今天下局势、听他们分析各方诸侯的优势和弱势之处,还有彼此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背后支持的世家等等。
简直像换了个人。
贾诩面带欣喜的笑容:“这可是好事啊!多亏了袁术,让陛下产生了危机感。”
刘协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对此他心里是感到颇为高兴和欣慰。
天子越勤勉、越上进,就代表着潜力越大,跟着这样的君主才有前途。
当然,如果是盛世,那就恨不得天子是个废物,臣子们好独揽大权。
就在两人低声交流之际,刘协也终于注意到了他们。
“文和,奉孝,你们来了?”刘协抬起头,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你们来得正好,朕刚好有问题想要请教。”
两人向刘协行礼之后,郭嘉说道:“陛下,请教之事稍后再论,臣有关于北海孔融的要事禀报。”
“孔融?”刘协闻言眼神微微一凛,放下手中竹简问道:“他不是去了许县么?莫非他承认了那边的伪帝?”
郭嘉摇了摇头,说道:“孔北海在许县呆了三日,现已经从许县离开,正在来冀州的路上,按照消息传来的时间推算,最多再过几日他便会抵达冀州。”
刘协闻言,神色立马变得凝重了起来。
孔融的到来,对他而言可不是好事。
“孔融见了那伪帝后,可曾对外说过什么?可曾表明过他的态度?”刘协不动声色地问道。
如果他和孔融见面,并没有信心能够瞒天过海,让孔融不生疑窦。
一旦孔融指认他是假的,那他将再无翻身的机会。
所以他恨不得孔融在许县直接承认汉献帝的身份,并告知全天下。
如此袁绍便会第一个不答应,届时谁真谁假依旧还有的争。
有袁绍顶在前面,他便能浑水摸鱼,慢慢发展壮大自己。
郭嘉可不知道刘协的心思,颇为欣喜道:“陛下放心,孔北海到底是大汉忠臣,为人又刚正慎重,岂会轻易承认许县天子的身份?
根据袁绍麾下谍子的汇报,许县天子希望孔北海为其证明,但遭到拒绝。孔北海直言要来邺城面见陛下之后,再做决断。”
“除此之外,在许县的这几日孔融一直住在城外驿馆,天黑之前必归,不曾与任何人应酬。观其为人,臣亦是佩服的紧。”
听完这番话,刘协心里越发感到沉重了。
孔融越是如此,越是表明难以糊弄过去。
而且对方已经去拜见过了正牌天子,想必向天子和其身边的近臣们了解了许多情况。
在知晓许多和天子有关的私密事后再来见他,他应对的难度无疑增大了许多,这次怕是真的要暴露了。
眼珠子一转,刘协心中有了主意。
他黯然一叹,神色无比悲戚:“看来杨公、伏公,以及朕的那些后妃,的确是被曹操胁迫,背叛朕了。
否则孔融在见到伪帝之际,就会当众揭穿曹操的真面目,让天下人都知道是曹操假立天子!”
无论如何,天子身份不能丢。
这种情况下,只能把锅扣在天子近臣和后妃的头上了。
是他们经不住曹操的胁迫背叛了朕!
贾诩见刘协因亲近之人背叛而忧伤,宽慰道:“陛下莫要心伤,他们碍于自身性命安危不敢公开和曹操撕破脸,但也有可能私下跟孔融说明了情况。”
“毕竟要是当面与孔北海说的话,曹操一怒之下不仅连他们自身,就连孔融也要杀了灭口。”
“臣以为孔北海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向天下人承认许县天子的身份,是因为他知晓那只是曹操找来的伪帝。只是在曹操的地盘上不好明言,所以才匆匆赶来邺城。”
贾诩的猜测不无道理。
但那只是站在他的角度有道理。
站在刘协的角度,那就大错特错了。
孔融压根就不是明哲保身的人,他若看出天子身份,无论真假都会在第一时间宣布。
他就是因为慎重起见,得两个天子都见一面之后,才会做出决断。
“文和所言不无道理,但朕凡事都喜欢做最坏的打算。”
“假如那个伪帝扮演朕扮演的很好,甚至成功骗过了孔融。你们说朕见了孔北海后,该如何让他相信朕才是真正的天子?”
刘协在郭嘉和贾诩面前可谓是从善如流,他自己没主意,那就听听聪明人的意见。
贾诩思虑片刻,说道:“陛下乃真龙天子,正常应对即可……不过有一件事万不可做。”
见贾诩吞吞吐吐,脸色也很古怪,刘协好奇的问道:“何事?”
贾诩和一旁的郭嘉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道:“不可当廷嚎哭!”
闻言,刘协一脸不解。
拉着臣子大哭,这可是老刘家的绝活,效果杠杠的,吕布被他一哭,就神魂颠倒了,怎么就不能用了呢?
看到刘协脸上的疑惑,郭嘉郑重说道:“虽说陛下平日里伪装成懦弱之态,可以骗过袁绍。但恕臣直言……那样的陛下真是没有半点天子的威严。”
贾诩也跟着补充:“奉孝所言极是,若臣是孔北海,见到陛下做如此姿态,定然不信陛下是真龙。”
“天子,九五至尊!当胸有韬略,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神文圣武,统御万方,龙威深重令人望之生畏。”
“等孔融到来后,陛下定要卸下伪装坦诚以对,展露天子威仪。”
听到两人这番建议,刘协半信半疑:“这样吗?可朕以为,哭惨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贾诩嘴角微微抽搐:“陛下万万不可如此……私下里倒是可以稍微哭一哭,可与孔北海相见,必是正式场合,决不可嚎哭。”
每每想到之前和刘协见面时,刘协鼻涕眼泪抹他一身的模样,贾诩就忍不住感到浑身颤栗。
虽然这是拉拢人心的手段,但也要分场合、分人来用。
用得好可以拉拢人心,用得不好的话只会让人觉得虚伪做作。
如他和郭嘉,显然就不会吃这一套。
“朕听文和之言,不哭便是。”刘协颇有些遗憾。
其实他本来准备和之前见贾诩、吕布时一样,见到孔融也哭一手的,顺便把上回在吕布面前跑的摔倒的技巧融入进去,加强视觉效果。
但他仔细啄磨了一下,觉得贾诩说的很有道理。
毕竟谁家正经天子会没事就跟臣子哭哭啼啼的啊。
尤其是面对孔融这么一个古板严谨的老臣,还是正经一点比较合适。
那些做作的手段,说不定只会起反效果。
郭嘉和贾诩见刘协答应不哭,都松了口气。
他们是真的担心刘协在大殿中拉着孔融哭哭啼啼,那可真是太不成体统了。
聊完孔融这件事后,刘协又拉着郭嘉两人坐了一会儿,问了一些自己最近读书碰到的问题才放他们离开。
两人离开之后,刘协依然没有就寝。拿起一卷新的竹简,继续挑灯夜读。
他的努力不是装给贾诩和郭嘉看的,而是实实在在行动了起来。
“如果我依然止步不前,只是靠着一点演技和夸夸其谈就得意忘形,那袁术的下场就是我的未来。”
“我能靠袁绍的庇护安逸一时,但迟早要把他的基业夺走,到时候就是不死不休。”
“成功,我还要面对天下群雄。”
“失败,我必然身死!”
夜渐渐深了,天上繁星点点。
屋内灯火如豆。
刘协仍在伏案读书。
……
孔融和太史慈一路走的很顺利。
先是曹操派人将他们护出豫州、兖州地界。
等到了冀州边境后,袁绍的人马又立刻前去接手。
无论是谁,都不愿意见到孔融在自家地界里出事,否则真的百口莫辩。
等袁绍的人马将孔融护送到快要抵达邺城时,袁绍更是亲自带人出城相迎。
“国相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我已命人在驿馆内备好了饭菜热水,房间也收拾整齐,请国相落脚,稍作休息。”
袁绍下马,步行走到那辆朴素的马车前,给足了孔融的面子。
孔融在许县的一举一动他都关注了,所以此番仅仅准备了驿馆房间和饭菜热水,并不像曹操一样又是设宴又是接风洗尘。
“让老夫的随从将行李送去驿馆即可,老夫既已到邺城,当要先觐见天子。烦请冀州牧带路了。”
马车中传来孔融那苍老的声音。
袁绍微微一笑:“便依国相之言。”
烈日之下,太史慈拿着孔融的印信和行李独自前往驿馆,孔融乘着马车随袁绍缓缓进入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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