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
马腾大军驻地。
送走邺城来的天使后,马腾忧心忡忡的回到中军营帐。
马腾,身高八尺余,身材高大,面鼻雄异。
先祖为马革裹尸的伏波将军马援。
他少时家贫,以砍柴为生。
灵帝末年,因羌胡反叛而被召入伍。
短短几年时间,屡立战功,凭战功升至军司马,迁偏将军。
光论对夷狄的战功,的确没有给祖先伏波将军抹黑。
这样一个豪爽的汉子,此时却手持圣旨,陷入到了纠结当中。
良久之后,他冲着营帐外大喊:
“将孟起几兄弟和令明喊来。”
约莫半柱香时间后,他的长子马超,次子马休,三子马铁、侄子马岱以及心腹大将庞德,前后抵达中军营帐。
庞德一进营帐,就问道:“末将正要率部曲前去羌胡打秋风呢,将军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马腾示意庞德坐下,并将手中的圣旨交给他和马超几人一一传阅。
待他们相继看完之后,问道:“令明,孟起,你们怎么看?”
马超喜滋滋的说道:“天子封父亲为前将军,假节,又加封槐里侯,这是好事啊。有这封圣旨,谁还敢骂父亲是反贼?”
庞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末将以为大公子所言甚是,有这封圣旨,将军将占据汉室大义,韩遂要头疼了!”
然而,马腾的脸上,却始终不见半点喜色。
这些表面上的好处,无需长子和心腹爱将分析,他也看得到。
摇了摇头,马腾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中平四年,我联合韩遂推举王国为首领,起兵反叛朝廷,寇掠三辅。已经被打上了反贼的名声。”
“王国被皇甫嵩击败,我和韩遂趁势割据凉州。更加坐实了反贼的名号。”
“初平三年,我投降朝廷,可当我率兵抵达长安之时,董卓已死。我明面上投靠的是朝廷,可实际上投的是奸臣李傕。”
“后来我与李傕反目,联合韩遂进攻长安。当时天子派使者来劝和,我并未理睬。”
“在天子眼中,我与反贼无异。”
马超闻言,不以为然的哈哈大笑起来。
“父亲放心,天子处境堪忧,正是千金买马骨的时候,岂会计较父亲之前的所作所为?”
“袁绍攻克易城,不消五个月就能夺取幽州全境。天子孤悬邺城,面临着袁绍的兵峰。”
“圣旨中,天子封父亲为槐里侯,镇守三辅重地,其意义不言而喻。无非是想让父亲牵制袁绍的一路大军。”
“父亲不尊圣旨,自然没有损失。若尊圣旨,便能名正言顺的屯兵关中。如此,韩遂那贼子又如何能与父亲争夺三辅之地?有天子给的大义在,整个关中都将是父亲的囊中之物。”
一旁的庞德,倒是不像马超一般,只看到了表面,而是听出了马腾的潜在担忧,问道:
“将军可是担心,一旦天子脱困,将军便会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话音落下,中军营帐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马超脸上的喜色,也瞬间收敛了起来。
鸟尽弓藏,这四个字太吓人了。
若马腾没有劣迹倒好,可他偏偏劣迹斑斑。
又是寇掠三辅,又是攻打长安,甚至还拒绝天子的调和。
这一桩桩事迹,的确称不上忠臣两个字。
众人沉默良久,直到一名斥候进来汇报:“启禀将军,天使离开之后,直奔韩遂驻地而去。”
“什么!”
马腾听罢,豁然起身,脸色唰的一下黑了下来,变得十分难看。
“天子竟然同样想要招安韩遂!”
马超马岱庞德等人,全都脸色大变。
兴平年间,马腾与韩遂结拜为异性兄弟,后来妻儿遭韩遂所杀,两人反目成仇。
在凉州、关中两地,连年征战,俨然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父亲,倘若韩遂接受天子招安,那……”
马超的话说到一半,便没有说下去。
圣旨中,天子许诺马腾槐里侯的爵位,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屯兵槐里。
对韩遂的许诺,定然不会相差太大。
中军营帐中,又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最后,一直没有发言的马铁,幽幽的说道:“父亲,邺城天子不一定就是汉室正统。在确定正统身份之前,我们完全可以不必理会这封圣旨。”
马腾摇了摇头,道:“本将军自然可以不理会,可韩遂老贼若尊奉邺城天子的圣旨,便占据了大义,本将军危矣!”
“这圣旨,分明就是逼着本将军接受邺城的招安。”
刘协的这封圣旨,就是二桃杀三士的变种。
马腾和韩遂势同水火,谁尊奉圣旨,谁就能得到大义,谁就能在凉州和关中占据优势。
庞德仔细琢磨了一下眼下的局势,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袁绍以臣子身份攻打天子,此战只能速战速决,而不能久攻。久攻不克,则军心大乱,甚至出现营啸。”
“将军如若接受邺城的招安,出兵牵制袁绍,大势必在邺城。可得一从龙之功。”
马腾的脸色不断变化,庞德的分析,确实很有道理。
他思来想去,最终一咬牙,恨恨的说道:
“我亦是伏波将军之后,也该我马腾从龙了!”
他转过头,直直的盯着次子马休和三子马铁。
“我决定前往邺城,为天子效力。马休,马铁,你二人随为父同去邺城。”
说着,他又看向马超,“我走之后,全军上下以你为首。”
闻言,马超、马休、马铁全都脸色大变。
他们刚要开口劝阻,却被马腾抬起右手打断。
马腾的眼神透过中军营帐,看向韩遂所在的方向,目光森然道:“我以自身外加两个儿子入邺城为质,韩遂,伱拿什么和我斗!”
庞德深以为然的点头,对马腾的抉择很是认可。
马腾带着两个儿子前往邺城,天子定会冰释前嫌,不再追究他以往犯下的事迹。
“将军放心,末将定会竭力辅佐大公子!”
马腾收回目光,对马超说道:“孟起,凉州和关中,为父都交给你了。”
马超见马腾心意已决,肃然起身,郑重的回道:“父亲且放心和两位弟弟前去邺城,有朝一日,孩儿定会砍了韩遂头颅以报大仇!”
……
扬州,寿县。
将军府中,吕布正大发雷霆,一把掀了面前的桌子,破口大骂道:“区区一个丹阳郡,竟阻了本将军整整三个月!”
“该死的周瑜,怎能如此难缠!”
吕布脸色铁青,怒容满面。
自从上一次斩了孙策后,庐江、九江二郡就被他顺势收下,他本以为剿灭孙策在江东的残余势力也是轻而易举,但事实却与他的期望相悖。
孙策死后,孙权继承了孙策的势力,迅速镇压江东不服的势力,随后在周瑜的辅佐下,将他的攻势死死挡在了丹阳郡,不得寸进一步。
到如今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陈宫也叹道:“这周瑜真乃大才,若无他辅佐,孙权一个小儿,根本没有能力阻拦我们的大军进攻。”
“此战不利,主要的原因还是兵力不足。将军此前分了一万大军驰援陛下,仅剩两万人无法多线展开攻势,否则断然不会打得如此艰辛。”
吕布麾下仅有三万军队,用来打扬州其实已经算是勉强了,后面又分出去一万,这更加拖延了进度。
江东的兵力本来就超过他们,再加上周瑜的能力,这才导致迟迟无法取得战果。
“公台你这是什么话。”
吕布闻言,顿时不悦地说道:“区区一万兵马而已,如何能跟陛下的安危相比?”
“莫说是一万兵马了,就算是陛下要拿我所有兵马过去,本将军也不会说个不字!这些本来就是陛下的兵马!”
吕布并不觉得分兵有什么不对。
保护天子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天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他的外孙怎么办?他女儿怎么办?一个没了爹一个守活寡,他外孙的江山也泡汤了,大将军的梦更是破灭。
这是他断然不能允许的。
他只恨自己能力不足,没法靠着两万大军打下剩余的江东四郡,反倒迟迟被拖延在此。
想到此处,吕布忧心忡忡地对陈宫说道:“公台,我们不如放弃扬州,赶去冀州驰援陛下吧?”
“袁绍灭了公孙瓒,一旦拿下幽州,必然会发动大军攻打邺城。袁绍能调动的兵马少说都有六七万,若是征兵,以四州之地,轻易就能征到十万,陛下如何能挡得住?”
当初听闻公孙瓒被灭,吕布第一反应就是马上点齐兵马前去勤王,什么狗屁江东、什么狗屁扬州、什么狗屁周瑜,都滚一边去。
谁都没有陛下的安危重要!
要不是当时陈宫拦下了他,他早就已经攻打青州了,姓袁的而已,他又不是没打过!
刚好宰了袁绍凑一对儿!
“不可!”
陈宫马上摇头,神色严肃道:“我说过很多次,将军你要注意身份和影响,陛下没有诏令下达,怎能随意领兵前去?这是为将者的大忌!”
“陛下不传诏肯定是有所考量,说明还没到最危急的时候,因而将军只需按照既定的计划,继续攻打江东即可。”
“等到陛下有诏前来,再去驰援也不晚。”
听到陈宫的这番话,吕布的神色有些郁郁,看起来很是不爽,但也无可奈何。
他知道陈宫说的有道理,但他的心中难免感到担忧,因为万一诏令来晚了呢?万一到时候他救驾去迟了呢?
“都怪这群江东小儿!”
“只知固守,根本不敢与本将军正面交手,就像乌龟一样把头藏起来,真是一群无胆鼠辈!”
“哼!江东鼠辈!”
吕布恨恨地骂了一句。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句词说起来很顺口,完全符合他对江东那群人的看法。
就在陈宫准备好好劝劝吕布,和他讨论一下怎么进攻丹阳郡为好时,高顺满脸喜色,匆匆忙忙跑进了议事大堂。
“将军、将军!陛下抵达寿县了!”
一句话,让吕布、陈宫双双抬头看去,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吃惊之色。
陛下,来了寿县?
吕布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双手抓住高顺的双肩,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没有与本将军说笑?陛下现在在哪?!”
“是真的将军!我亲眼所见!”
“陛下就在城外!”
高顺的肩膀虽然被吕布捏得生疼,但他还是强忍着疼痛说道,语气里有止不住地激动之意。
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就感觉眼前一花,吕布直接松开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将军府外冲去!
“快跟上!”
陈宫回过神来,连忙拉着高顺一同追去。
……
寿县城外。
董承为汉献帝牵着马,看着寿县城墙上那清一色制式甲胄,看起来精锐非凡的守军,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光是看着,他就知道这些士卒的精锐和可怕,绝非他的那两千兵马能比的,这些装备甚至比虎贲军都要好!
“吕布哪来的这些武器装备?”
董承心里疑惑极了,因为他注意到不管是城墙上的守军,城门口把守的士卒也都是这样的装备。
而这些只是守城的驻军而已。
可想而知,吕布麾下真正的作战部队装备绝不逊色于这些守军,甚至要更加精良!
“你确定要见吕布么?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待会儿你的伪帝身份要是被识破了,咱们可就全完了!”
董承低声对马上的汉献帝说道。
汉献帝要来寿县,他也不得不听从,谁让名义上汉献帝是天子呢,虎贲军只会听天子的命令。
但他心里是极度不想来寿县的,这么做简直太冒险了。
万一骗不过吕布,那下场可想而知。
“等着吧。”
汉献帝风轻云淡地说道。
显得镇定自若。
董承只好闭嘴牵马。
没过多久,他就见到一名极为魁梧高大的身影,骑着一匹赤红的骏马疾驰而来。
正是吕布!
吕布策马冲来的压迫力是极为可怕的,董承甚至都有种想要掉头逃跑的冲动,他太知道这个莽夫的恐怖了。
只有汉献帝依然不紧张,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充满了喜悦和期待之色!
“朕的温候来了!”
吕布在汉献帝的十步之外停下,紧接着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来到汉献帝的马前,单膝下跪。
“臣吕布,参见陛下!”
“陛下千秋万代,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