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工人看过来的时候,哪怕是沉稳如杰拉尔都感到身体一僵,而后下意识的摸向身后。
可他忘记了,他的身上并没有武器。
但……好像也不需要动用武器。
杰拉尔原本以为自己暴露了,将不得不动用武力来逃离这里,但他很快发现这些工人的表现有些奇怪,他们一直盯着的,并不是杰拉尔,而是白维的手指。但杰拉尔移动着手指时,他们的目光也会随之移动,就像是呆板的机器。
但那一双双无神的眼睛中,却仿佛能看出某种渴望。
可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其余的动作,没有从各自的座位上起身,也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
无声的看着。
这一幕让杰拉尔感到有些发毛,他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想问的是什么?”
“自然是现在的全部。”
“很遗憾,我也只能告诉你一部分。”白维挑了挑杰拉尔的眉毛,“污染物对我的身体有反应,它们渴求着我的身体……”
说到这,白维顿了一下,因为他感觉这说法好像有点恶心,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这是刻在它们本能当中的,所以哪怕它们都已经不成型,都被榨成了汁,也都会有反应。”
杰拉尔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桶中的源油,那浮现出来的诡异怪脸还在微微涌动着,似乎是想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这表现,显然和白维的说法一样。
源油……确实还有着污染性。
而这么多年来,他们一桶桶运回来,并且分发到天琴各地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如果说天琴城是个巨人,那么源油就是它的血液,但这血液本身却是有问题的。
有问题的血液,流淌了上百年。
这个猜想让杰拉尔感到不寒而栗。
但更加不寒而栗的还是……
杰拉尔缓缓的抬起了头,再次看向了面前的工人们,正当他想要向白维继续发问的时候,这些工人们却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又同时收回了目光,继续起了手中的工作。于是原本安静下来的车间又在瞬间恢复了嘈杂,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这……又是怎么回事?”杰拉尔又问道。
“嗯,怎么说呢?”白维说道,“感觉有点像是规则压过了本能。”
“规则压过了本能?”白维的一句话点醒了杰拉尔,他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他们的工作是规则,而渴望你的肉体是本能?”
“你能不能用好点的描述?”白维翻了翻杰拉尔的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哪怕你直接说是尸块呢?”
杰拉尔并没有理会白维的吐槽,他只是死死的盯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工人。
那个工人很是熟练的做着手里的工作,动作精密准确的像是机器,像是齿轮——唯独不像是人。
规则,是每個天琴人内心深处的烙印,从出生的那一刻,人们都会自觉的遵守规则。
但规则并不是一个人的全部。
作为人,最重要的还是……人性。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白维淡淡的说着。
“这里面的人……都已经不能算是活着的了,他们属于人的那一部分早就已经湮灭了,驱使着他们行动的,就只是规则而已。”
杰拉尔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很复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在这里多久了?”
“嗯……这个问题你问我还是蛮奇怪的。”白维淡淡的说道,“不过我建议伱看一看你身上的这件衣服,或许可以给你答案。”
杰拉尔反应了过来,立刻将身上的这身制服取了下来。
先前他就觉得这身制服有些过于老旧了,但却没有细究,因为源油工厂的制服,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变过。
而现在,他看到了制服上的袖章。
“学徒多兰”
杰拉尔喃喃道:“二十年前?”
竟然是比宵星事件还要早了十年?
杰拉尔感到难以置信,而后他又快步上前,一连看了几个工人的袖章,发现大都是二三十年前入职的。
查明了这点后,杰拉尔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如果按照他们的入职时间来算,现在的他们早该是满脸沟壑的老人了。但他们最多的就只是中年人的模样,仿佛时间将他们永远的停留在了某一个时刻。
而这……同样也是被污染的象征。
灵魂已经死去,肉体化为怪物。
而他们以怪物的姿态在这里工作了十多年,却没有任何人知道,甚至是身为宵星队长的杰拉尔都不清楚。
“……也就是说,在十年前我接到命令的时候,天琴就已经出事很久了,对吗?”杰拉尔轻轻的说着,“可我们却一直都没有察觉。”
杰拉尔一点点的攥紧了抓着袖章的手,嘴里喃喃道。
“明明我们和它接触了那么多次,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现……”
感受着杰拉尔那因为呼吸而不断起伏的胸膛,白维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轻笑了一声。
但这声笑显然将杰拉尔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几乎被抓坏的袖章,又抬头看着面前这数百名不知道工作了多少年的工人们,他沉默了许久,而后轻轻的开口:“这一切,都是因为源油吗?”
“与其问我,你就不想自己去找一找答案吗?”白维淡淡的说道,“这偌大的工厂里,不可能就只有一个活人吧?”
杰拉尔明白了白维的意思。
只靠着这些丧失了人性,只知道以规则工作的傀儡们,显然是无法完成这间工厂的全部工作的。
就比如说,十年前那些与宵星进行交接,从宵星手里接过源油的员工们,就不可能是这样的,要不然他们早就察觉了。
也就是说……一直都有人知道这工厂里的一切,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还将工厂里的一切都瞒了下来,任由那有问题的源油发向天琴各地。
想到这,杰拉尔的眼神逐渐冰冷了下来。
“逐新会吗?”杰拉尔轻轻的说道,“那就是你今天让我来找的人吗?”
“我只是觉得这里会有一条大鱼,让你来钓一钓而已。”
“是吗?”
杰拉尔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将面前那已经析出怪脸的源油桶合上,接着走出了车间。
这一次,他不像是来时那般小心翼翼,而是正大光明,毫不掩饰的走了出去。
他甚至很刻意的撞倒了其中的一两个工人,而后停下来看着他们,似乎是想要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些反应。
杰拉尔的眼中,带着些许希冀。
但被撞倒的工人什么反应都没有,什么话也都没有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是麻木的,如提线木偶般的站了起来,而后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工作着。
于是那份希冀便消失了。
就这样,杰拉尔沉默着走到了车间门口,又转过身看着。
车间依旧在工作着。
尽管心里早已有答案,但杰拉尔还是忍不住发问:“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吗?”
白维已经猜到杰拉尔会感到愧疚,以他的性子,肯定会认为是他们运回来的源油害死了这帮人。
而白维并不讨厌这种自责,他轻笑着反问道:“在污染地,你是怎么做的呢?”
杰拉尔还没有接话,就听白维继续悠悠道。
“腐烂的东西,就烧成灰吧,如果你不愿意下手的话,我可以帮你。”
杰拉尔自然是听出了白维的一语双关。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于是半晌后。
火,
便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