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国立东京大学后门的小街,街边停着一辆木制厢车。
这种人力小车在日本称作“ラーメン屋台车”,专为走街串巷贩卖拉面而设计。窗户撑开就是遮雨棚,棚下摆两张木凳,客人坐在木凳上吃面,拉面师傅在车中操作。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汤锅和食材在案板上摆得整整齐齐,客人坐下来之后,深蓝色的布幌子恰好能把他们的上半身遮住,营造了一个私密的环境。一般来说跟店里的“名物拉面”比这种屋台车的环境和口味都差了一些,但价格也便宜了一大截,来这里吃面的多半都是东大里的穷学生。
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年轻男女坐在一起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面前的条案上还摆着味增汤和天妇罗,朦胧的雾气混淆了温暖的黄色灯光,被放的很高的小电视里还在播报明天的天气预报。
正是舒熠然和绘梨衣两个人,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东京,舒熠然按赫莱尔的建议找到了这家流动的拉面车,点了招牌的豚骨叉烧拉面,还有虾和鱼肉的天妇罗,汤是额外赠送的。
经营小车的师傅年纪不小了,白发梳成整整齐齐的分头,穿着拉面师傅特有的白麻工服,额头上系着黑色的毛巾,看起来好像跟拉面打了一辈子交道。
赫莱尔的推荐很靠谱,这家店的味道就算比起一兰这样的大牌子也不逊色几分。
舒熠然拿起一个天妇罗丢进嘴里,油炸后的鱼肉带着特殊的鲜香,令人食指大动。看绘梨衣也是越吃越起劲的势头,舒熠然叫来师傅又加了天妇罗和特色的土豆泥,还要了一瓶加热的烧酒。
老师傅额外赠送了海苔碎一类的小菜,笑眯眯地坐在吧台里,看着舒熠然问:“带着女朋友来吃面?很好看,学生时代能有这样的福气可不容易,要好好珍惜。”
“不是女朋友,可能也不算朋友,算旅伴。”舒熠然直白地说。
面前这个老师傅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和蔼的可能还有点好色的老人的味道——后者是从台子上隐约可见的AV光盘看出来的——但又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和之前见过的女忍者樱有点类似,可能以前也是哪个帮派退下来的人物。
绘梨衣自顾自地吃面,对舒熠然口中旅伴的定义不置可否。
“别这么说,能走在一起的旅伴不就是朋友吗?朋友之间发展发展说不定就有结果了呢?”老师傅循循善诱,估摸着要不是绘梨衣就在旁边,他说不定会说出有些擦边的话。
舒熠然喝下一点温热的酒,感觉寒意都被驱散开来,他也给绘梨衣倒了一杯,转过身来看着老师傅:“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发展的,旅伴和朋友也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同?”
“朋友是要一直彼此付出彼此着想的人,旅伴只是一时同路,共同度过了一段时光。”舒熠然举起酒杯,“能成为旅伴就很好了,朋友太难得,有那么几个就够了。”
“看的很透彻嘛!”老师傅挑了挑眉,“那你是有女朋友的人,才会对这么好看的女孩不动心?”
“没有,不动心还需要理由吗?”舒熠然反问,“和老师傅你走过一生的女人当初是因为好看而动的心吗?”
“让你失望了,我打了一辈子光棍,应该是没有人能看得起我这样只会做拉面的糟老头子。”老师傅打着哈哈,“年轻的时候总想着要找到最完美的另一半,等伱再长大几岁可就后悔了,会觉得过去的人也不错,为什么当时没有抓住机会,然后感慨命运弄人,恨不得回到过去重新开始。”
“可没有经历过未来直接留恋过去是不是太早了?总得要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如果因为害怕连现在的都不如就不去追寻更完美的未来,人这一生又能去追求什么呢?我不怕失败,大不了重头再来。”舒熠然的话越来越多了起来。
如果苏茜在这里就能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舒熠然其实没那么容易喝醉,但只要沾了酒他的话就会变得相当多起来,哪怕在他还是个社恐的时期,喝完酒他都能秒变社牛,就像是他一直有很多话憋在心里想说,酒精将这些话全部释放了出来。
“可如果有些东西真的无可挽回呢?”老师傅问。
“那就让以后的人去评判我的是非功过。”
“你这话倒是有点战国时期大名的味道了。”老师傅神色稍异,“那如果你真的后悔了呢?”
“那么那便是我该为我的选择而受的惩罚。”舒熠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就算最后会悔不当初。”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莫名的意味,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像是有人借他之口说出了这句很有些气势的话,并在无尽的岁月中下定了去实现的决心。
“年轻人喜欢说些漂亮话,可最后真的能坚持自己的本心吗?”
“那谁知道呢,我还能去问命运三女神吗?”舒熠然打了一个嗝,吐露了一句有些嚣张又很真诚的话,“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纺织命运和规划结局的神明,我一定会插一把刀在祂的心脏上。”
“大家都这么说。”老师傅低下头看着案板。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像是落入蛛网的蚊虫,只能放放狠话。”舒熠然释然一笑,又夹起一块炸虾天妇罗送入口中,他始终没忘记自己是来吃饭的,而不是和老人探讨人生的。
拉面车里没有了更多说话的声音,只有在两人吃完道别的时候才和老师傅又寒暄几句,说着下次还来的客套话。
可能也不是客套,舒熠然有种感觉,总有一天他会回到这里,再见这个仿佛笼罩着迷雾的老师傅。
钻出帘子冷风扑面而来,舒熠然带着绘梨衣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给源稚生打去了电话。
“喂,学长?我带着你妹妹准备回来,麻烦帮我们准备一下房间。”舒熠然接通后根本不等那边说话,“预计四十分钟内到,我准备打个车。”
“……知道了。”隔着电话舒熠然都听见了源稚生深呼吸的声音。
“放心好了,她一切状态都还正常,不需要准备紧急医疗。”舒熠然看了看乖巧站在一旁的绘梨衣,“不过我要准备回国了,麻烦你做一下相应的安排,具体细节我回来和你说。”
“你真是坦荡啊。”
“我帮你照顾妹妹,还不额外收费,有什么不坦荡的?你就是养条宠物也该隔段时间带出去溜溜,而不是一直关在笼子里。”舒熠然说的很不客气,“我们之前的协议应该还算数吧?”
“当然,只要不触犯我们的底线,你永远是蛇岐八家的贵宾。”
“这算触犯底线吗?”舒熠然很有些嚣张地问。
过了很久,那边传来了似乎是磨牙的声音,随后才有源稚生的回复:“不算,蛇岐八家将恭迎你们的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