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满是白茫茫的冰原,积雪中只有几颗枯树伸出枝杈,像是大地深处探来的鬼手。天日混沌着与彷佛纯白的天空融为一体,天上地下都是白色的一片,抬头会觉得刺眼,但却怎么也找不出日轮所具体存在的位置。
这种环境无疑是雪盲症的高发场景,舒熠然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尽可能降低虹膜接收光的强度,寒风带着雪粉掠过荒原,天地间只有这鬼哭般的风声彷佛永远不会停歇。
舒熠然身上依旧穿着夏装,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在去年的3E考试中,他依稀记得那彷佛冻结世界的冰雪,只是不见了高墙。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是最模糊的一段,但他依然凭借某种本能强行回忆起了一些背景。
“赫莱尔?”舒熠然呼唤着,但是这片大风弥漫的雪原中并没有人回答他。
脚下的雪面突兀的震动起来,舒熠然停下了脚步,心想赫莱尔是不是还打算搞个什么地震雪崩之类的场景来吓吓他,这妮子成天是不是闲得慌。
并没有发生雪崩之类的情况,地面破开舒熠然的四方都升起了立柱,每个方向两根,立柱上站着似人似神的塑像。舒熠然紧盯着正前方偏左的一座塑像,那凌乱的线条下似乎掩藏着一个少年,一个他曾经见过的少年……
“冷吗?一起来烤火?”
又是这样突然响起的声音,但和赫莱尔的声线完全不一样,舒熠然回过头去,一个穿着很是单薄的白色布衣的男孩跪坐在地上上,面前是燃烧的篝火,积雪融化了一圈,背后的两根铜柱和塑像看上去有如鬼神般混沌。
“康斯坦丁?”舒熠然下意识喊出了他的名字,他曾在三峡水下的青铜宫殿见过男孩。
“是我,坐下吧,先……舒熠然。”康斯坦丁一脸平静,“不用太担心我,我已经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道影子,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舒熠然犹豫了一下,盘坐在了康斯坦丁的身侧,这个姿势下周围没有融化的雪甚至能堆积到与他的腹部齐高。他看着男孩的侧脸,莫名其妙的有种安心的感觉。
“这个地方,她进不来,有什么你都可以问我。”康斯坦丁平静地说,“她以为我消散了,实际上我还带了一把钥匙。”
“她?赫莱尔?”舒熠然心头微惊。
“她的真名是阿娜特,是我的姐姐。”康斯坦丁交代的很直接,“听我说起这个名字,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舒熠然脑海中的那层迷雾像是终于被揭开,他想起了3E考试时那场灵视的完整过程,“有。巴力是谁?”
“她的哥哥。”康斯坦丁说。
“我是谁?”舒熠然又问。
“你不是巴力,只是很多人都会把伱当成是巴力,因为阿娜特跟着你。”康斯坦丁这次没有正面回答,“就像如果我以灵体化跟着一个人,所有人都会猜想那是不是我哥哥诺顿。”
“赫莱尔,不,阿娜特,她是四大君主么?”舒熠然给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不,她不是,但她和我们同源。”康斯坦丁指了指升起来的八根柱子,“她没有这样的权能,和你说话的这个领域是四大君主才有的天赋,甚至能让寄宿在你身上的她都毫无察觉。”
“四大君主都是双生子?”
“对,黑王的血裔里双生的概率其实并不高,只是在分而掌管权柄的时候,祂不放心一个孩子就能拥有一个完整的权柄,所以所有掌握有实质能力的君王都是双生子,首当其冲的便是四大君主。”康斯坦丁嘴里说出的话足以令所有研究龙族历史的学者们趋之若鹜,那是当事人对那段过去最接近真相的描述,“双生子之间互相都有着缺陷,就像我,本来我是没有太高的智力的,全靠感性行事……后来有个人帮了我一把,打碎了那层桎梏。但我其实一直还是被纯粹的感性所影响着,不然我早就是苏尔特尔了,我哥哥手里的力量并不多。”
舒熠然听说过苏尔特尔,北欧传说中接触到永恒之火便会焚毁一切的穆斯贝尔海姆的统治者,以火焰灭世的魔神般的巨人。
“四大君主的王座上端坐着八位双生子,我们手里的权柄都是分裂的,当我们下定决心的时刻可以互相吞噬,最后的结果就是苏尔特尔、海拉一类的真王降世。初代种之间的差距也是很大的,这世界上所存在的初代种比你想象的要多,但真正的君主却并没有几位。”康斯坦丁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以后你或许会见到那些所谓的自称的王,他们是某个动荡时代的产物,自以为能走到世界的顶峰,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中充满了沛然的自信,舒熠然恍惚了一下,他依稀记得康斯坦丁应该是个很内敛的孩子才对,却又想不起来这份印象是从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初代种到底是什么定义?”舒熠然皱眉。
“黑王的直系造物就能被称为初代种,还有一些自己踏上登神长阶或是被长老会制造出来的东西,他们的力量和权能都很强,远在次代种之上,为了方便也可以称之为初代种。”康斯坦丁说,“还有所谓的长老会,里面也有些麻烦的角色。”
“这么多?”舒熠然震骇,一只弱化版的次代种龙侍就逼得他打生打死,一群远超次代种的龙族若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人类和混血种有何希望可言?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死了,黑王的朝代只能有黑王一个声音的存在。就算是没死的,也多半都残了,说不定连次代种都不如。就算是其他的四大君主,也不一定每个的状态都很好。”康斯坦丁像是想起了什么人,再次笑了一下,“但有些王很厉害,他们把自己藏了起来,等待着最后之日的降临。他们中有曾经的四大君主,也有其他意义上的初代种。”
“最后之日?”
“传说中黑王归来的日子,终末的清算。”
“黑王尼德霍格……”
“是祂,当祂归来的日子,世界的文明纪元都将被终结,所以没有人或者龙希望着黑王的归来,祂的伟力已经远远超越了所谓的初代种,但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利用祂走上更传奇的台阶……黑王曾经死了,死过的神,已经没有足够的威慑力了。”康斯坦丁似是有些感慨。
“奥丁是谁?”舒熠然想起了楚子航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曾经没有他,后来他无处不在,现在的奥丁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奥丁了。”康斯坦丁甩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所谓的神族,其实就是长老会自己的故事。我也不知道长老会的具体起源,但他们确确实实一直存在着。”
“那我是谁?”舒熠然再次问出了这句话。
“我说过,我带了钥匙来。”康斯坦丁从怀里掏出一个比弹珠大两圈的乳白色珠子,将它托在自己的手心中,“你可以做一个选择,接受或是放弃。”
“什么意思?”
“接受的话,你就知道你是谁了,不过你将会失去一些东西。放弃的话,你不会知道关于自己更多的东西,而且你要自己面对那看不到希望的未来。”康斯坦丁认真地说。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记忆,你选择接受,它就是你的记忆;选择放弃,那便与你无关。”
“是谁让你把这份记忆带来给我选择的?”舒熠然问。
康斯坦丁指了指舒熠然自己,又摇摇头没有说话。
“是……我么。”舒熠然看着那乳白色的珠子,“我要是选择了它,我失去的是舒熠然对吧?因为我将成为我,而不是舒熠然。”
康斯坦丁良久才慢慢地点点头。
“我要是选择不接受,未来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谁知道呢,只是肯定会更难,因为你失去了曾经上千年布下来的局,其中或许就蕴含着希望。到头来,或许会失去的更多。”康斯坦丁叹息一声。
“我不相信他,所以我不要。”舒熠然并没有纠结,转过头去看也不看那白色的珠子,“你和他关系很好吧?他却让你拿命来见我?我若成为了他,是否也会像他那样,把所有人都看成是棋盘上的棋子?”
“他不是我,我只是个傻瓜,固执地不愿意放弃已经拥有的东西。他布了几千年的局,我承受不起。”舒熠然斩钉截铁。
康斯坦丁重新将珠子收起来,“哪怕未来为了你所珍视的那些人,你将面对的是数不清的敌人,甚至是黑王本身?”
“连黑王都会死,那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王是不可以杀的。”舒熠然说,“我很喜欢现在这样的世界,诚然它里面蕴藏着黑暗,蕴藏着血腥,但是我也在其中获得过快乐和幸福。如果有人或者有龙要破坏这样的世界,我就和他们拼命。世界的王座什么的,坐上去一个,我杀一个。”
“你凭什么?”康斯坦丁并没有嘲讽,而是很认真地问。
“不知道,但我要这么做。”舒熠然深吸一口气,“连做都不去做的人,有什么资格问凭什么?”
“啊,果然是你的作风。”康斯坦丁像是释怀了一样,“那你已经不需要什么叫记忆了,你就是他,只有你才有机会赢。”
“我不是他,我是舒熠然。”舒熠然摇摇头,“话说回来,他也是个傻子吗?”
“对,他是。”康斯坦丁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双手平拜在身前,“先生,祝武运昌隆。”
舒熠然心头震动,侧身不受,“我受不起,我是人类你是龙王,就算他真的做过你的先生,那也不是我。不过,龙王也需要老师吗?”
“龙和人一样,最开始也只是睁开眼睛看着世界的孩子啊。”康斯坦丁立起身子,“更何况如果不是你……不是他,我或许永远都会是个孩子。”
舒熠然突然问:“三峡的时候是你在帮我吗?”
“你当时接触了我的血,体力暂时有所上升和加快回复是正常的事情,对火系言灵也有更高的抗性,我的确相当于是帮你杀掉了我的守卫。”康斯坦丁没有否认,“初代种的血对你而言会很好用,它会潜移默化的改善你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种洗礼。”
“比如说?”
“降低所谓爆血的副作用。”
舒熠然吃了一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所谓爆血,其实也是封神之路的一种,只是所有想通过类似的路完成进化的人都已经死了而已。”康斯坦丁幽幽地说,“那条路就像是古道黄泉,诞生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鬼,但众鬼里,也许会有阴神。”